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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章 ——南海剑宗,倾巢观礼

一万铁骑早已瞒天过海地从关外悄然进入关内,在盛州城外一处驻地等候多时,只等第四代湛王一声令下,时隔将近六十年,再度驰骋南下。

震动天下的北境铁骑,在最初的那场三族大战中,一路所指,势如破竹,从北打到南,再从南回北,这一次,马蹄又要南下了。

景明二十四年开春,也许中原各地那些爆竹声后,家门口碎红满地的满堂红还未来得及清扫干净。

一万缺月铁骑,滚滚南下。

有王锋,罗宁则,邱楚君,邓越。

有湛王,赢修然。

精灵族征北大将军高亭亲自率领麾下大军,在两族边境上布阵,打定主意这一次要拦下那支擅自离开藩王辖境的铁骑,高亭清楚,这次声势浩大的一万铁骑,如果对方长驱直入,直奔风都,别说风都庙堂的言官不肯罢休,恐怕连沈赴安也要质疑他这位边疆大吏的忠心。何况这次出兵拦阻,朝廷也点了头。

边境上,大将高亭身披重甲,持矛远眺。

两族边境,战事一触即发。

檀州方向的大地之上如有闷雷传来,征北大将军高亭身披铁甲,握紧铁枪,这位边关大将满怀悲凉,自己麾下的数万西北精锐,竟然不是与妖怪蛮子在战阵上厮杀到底,而是死于人族马蹄之下?

镇北军步卒居中拒马,骑军两翼呼应,很中庸的排兵布阵,不是高亭不想以骑对骑,跟北境铁骑来一场堂堂正正的死战,委实是桀骜如他这类镇北军出身的将领,即便兵力占优,依然没有底气跟那支军伍玩花样。高亭不奢望自己的镇北军能够拦下那名年轻藩王,只能寄希望于尽可能留下更多的赢家骑军,两千,或者三千?至于朝廷接下来能够凭借天险地利,在南河城与风都接壤的数座关隘拦阻多少人马,那就是真的是高亭的“身后事”了,既是疆域版图上的身后事,更是高亭战死殉国后的身后事。

高亭举目望去,地势平坦,起伏不显,大片大片的白色积雪,他没来由想起一个很煞风景的词语,尸骨未寒。想着几个时辰后自己的尸体,应该会很快就会寒透吧?

精灵族西北多雪且大,酷寒之地出健儿,镇北军的步卒号称独步天下,而升任征北大将军的高亭近水楼台,很快就被当今的精灵皇视作心腹,随着继张泰霖之后又有几位同为镇北军旧将的地方大员,新近入京担任要职,高亭非但没有多少庆幸,反而嗅到几丝危险气息,归根结底,那些都是君王以黄紫官服换取地方兵权的无本买卖,之所以手腕温和,那般含情脉脉,还不因为他们镇北军本就是精灵皇的亲军?

高亭重重呼出一口气,自己率军壮烈战死在此,是不是对大将军,对朝廷对天子,都算有份过得去的交代了,这算不算史书上所谓的忠义两全?

活在承平已久的安乐世道,成为享福多年的封疆大吏,高亭直到这一刻,才发现当年那个跟在沈赴安身后一心求死的愣头青,其实开始有点怕死了,尤其是死得不明不白。

北境铁骑的齐整马蹄就像敲鼓,重重击打在高亭的心头鼓上,一下一下,让这位征北大将军喘口气都困难起来。

不用远哨斥候禀报,高亭肉眼就可以看到那支骑军恰好在最佳冲锋间距的边缘地带,停马不前,一骑率先出阵。

心弦紧绷的高亭一头雾水,愈发忐忑,沙场上两军对垒不是演义小说里的儿戏,什么双方主将单独出列,酣畅淋漓地大战几百个回合,都是鬼扯。可眼前的的确确有一骑单独离开北境大军,难道是那姓赢的为了赢取军心,凭借自身圣人的实力,要大军之中取上将首级?高亭想到这里就有些愤怒,真当己方的床弩大阵是摆设不成?为了针对赢修然这种战场万人敌的搅乱阵型,高亭专程派人拿着兵符在整个精灵族北方搜刮地皮,几乎将所有北边防线之外的床子弩一口气或征用或借调过来,整整五十余架床子弩,镇北军的家底都正大光明地摆在了高亭身后,不光是应付一骑数骑那种单枪匹马的陷阵,对那支铁骑的集体冲锋也有极大威慑。

一骑当先,马蹄不停歇,直到高亭阵前三百步外才收住前冲势头,不光是身怀二品修为的主将高亭,身边精悍亲卫和两位步军将领都依稀看清了那一骑的英伟姿容。

正是威名远播的湛王赢修然!

这位姓赢的年轻藩王,双手血腥,一路杀到了今天,杀到了这里。

哪怕是身处敌对阵营,面对此人,仍然有几分不得不承认的佩服敬畏,人族老一辈藩王的儿子中,这个年轻人可谓一骑绝尘,高亭随意挥挥手,那名满头大汗的精锐斥候赶紧退下,高亭死死盯住位于两支大军中间的年轻人,他身后百骑,不披甲不佩刀,一人只背一剑,想必就是在去年人族江湖上传得沸沸扬扬的南海剑宗了,作为替沈赴安镇守一方的领军大将,高亭对江湖事一向兴趣寥寥,一身本事都是在战阵上血水里磨砺出来的杀人能耐,早年跟辖境内一位境界相当的武林名宿有过私下切磋,轻松获胜后高亭的感觉就只有一个字,软。

但是眼前那一百骑,却让高亭根本不敢小觑,至于那个年轻藩王,高亭自然更不敢有半点掉以轻心。如果不是赢修然在三百步外就停马不前,高亭甚至顾不得什么风度,二话不说就会当场下令床弩攒射,江湖草莽怕军弩,武道高手忌惮床弩,都是无数人拿命换来的血淋林教训,尤其是重型床弩,有着“半百之内皆飞剑”的美誉,高亭自认不敢面对数张弩箭巨如枪的床弩。

景明二十四年开春以来,绵绵不休的大雪纷飞,天上如此,今日远处的地上亦是如此。

缺月铁骑,来了。

高亭怒喝道:“击鼓!”

赢修然对严阵以待的精灵族大军高声喊道:“高亭,阵前一叙?”

高亭闻声后没有太多犹豫,单骑出列,步军将领想要阻拦,自然不希望己方主将以身涉险,毕竟不远处那位年轻藩王可是货真价实的武道宗师,但是高亭轻描淡写撂下一句“赢修然想要杀人,不至于如此下作”。

两骑各自上前一百多步,停马相望,高亭深呼吸一口气,望着眼前的赢修然,沉声道:“王爷若是想让本将退避三舍,就不用浪费口舌了!”

斜提铁枪的高亭看到年轻藩王似乎被自己堵得无话可说,视线只是越过自己一人一马望着精灵族边军。

赢修然收回视线,问道:“如果没有记错,本王已经让影卫谍子给高将军送过口信,今日将军拦路可以,但是尽量将精锐安置在两翼,任由我方骑军一冲而过,我们少死人,你们更能少死人。这样不好吗?”

高亭冷声道:“本将就当没有收到那个消息,身为主持边关军务的武将……”

赢修然突然打断高亭的言语,“将军你没有收到朝廷圣旨吧?”

高亭脸色冷漠。

赢修然笑道:“高将军是觉得我北境骑军事出突然,风都城那边措手不及?将军当真以为马介山安插在边境的谍子如此不堪?就算北境骑军推进度再慢,那封圣旨也是注定不会‘准时’送到你手上的,永远都会比这场战事不快不慢,仅仅晚一步而已。”

高亭面无表情道:“这又如何?朝廷做事自有王侯公卿的主张,我高亭行事只需对得起身上这挂铁甲!”

赢修然扯了扯嘴角,“你放心,本王主动提出跟你高亭叙旧,没想着要你们大军让路,之所以跟你废话,是因为你是沈赴安的人。”

赢修然拨转马头,缓缓离去,不轻不重的言语,传入高亭耳中,“既然不愿做样子,精灵族边军一心想要为国尽忠,那北境就遂了你们的愿。沙场上,与我北境铁骑对阵,想死有何难?”

高亭脸色苍白地返回己方大阵。

景明二十四年开春。

缺月铁骑如潮水一涌而过,兵力将近四万的精灵族精锐边军溃不成军。

北境铁骑闯入了人族腹地,有数万镇北边军的前车之鉴,这支打着骑军一路畅通无阻,加上骑军对所经之地秋毫无犯,勉强算是给了沈室朝廷一个台阶。

在沃土千里养育出鼎盛文风的精灵族腹地,这支铁甲铮铮战马雄健的北境骑军,显得格外突兀。邱楚君这帮土生土长在人族北方的年轻人,就尤为水土不服,说这儿的地面都是软绵绵的,不爽利,马蹄子踩在上头都没个声响,更别提在关外大漠,纵马扬鞭时的那种尘土飞扬,驿路官道两侧更是草长莺飞杨柳吐绿的旖旎风景,让邱楚君等人没有丝毫感到如何赏心悦目,只觉得胸口憋着一口闷气,手脚都施展不开。相比这些习惯了北方黄沙风雪的年轻人,王锋和一拨久经沙场的缺月铁骑,就要心平气和许多。

这支铁骑日夜行军,在北方并不刻意追求度,不过南下风都的时候就变得推进极为迅速,但是北境边军订立的繁琐规矩还是雷打不动,想要组建一支所向披靡的骑军,健卒,铁甲,大马,粮草,军律,战场,缺一不可。

尹泉安突兀出现在缺月铁骑驻扎休整的地方,进入军帐,看了几眼赢修然身边人,收敛了和煦笑意,淡然问道:“王爷,北境已经揭竿而起,是要决心造反了?”

赢修然摇头道:“不造反。”

身穿便服的尹泉安有些讶异地哦了一声,继续问道:“王爷这是领旨呼应朝廷大军?”

赢修然仍是摇头道:“渝京城的圣旨有是有,但我肯定见不到。”

老人皱眉问道:“那么岭南道需要北境骑军帮朝廷大军两线呼应?”

赢修然继续摇头道:“不需要。如果需要,我身后就不是一万北境骑军,最少也该加上两万西州步军。”

对话到了这里,王锋眯起眼,杀机深重。老人哦了一声后,面无表情地接连问了三个问题:“北境在不在人族版图?北境百姓是不是人族子民?北境边军是不是人族军伍?”

赢修然也是面无表情地点头说道:“皆是。”

老丞相沉默许久,问道:“敢问湛王,自赢承起,赵家三任皇帝,可有无道昏君?”

赢修然笑了笑,“不但没有,且不管赢赵两家私怨,公允而言,凭心而论,人族赵室三个皇帝,都是史书上屈指可数的有道明君,高武皇帝雄才伟略,犹胜开国皇帝,文帝治政之勤勉,容人之量,亦是千年罕见,当今皇帝志向高远,却无眼高手低之嫌,给他十年太平世道,天下定然海晏清平。”

老人哂笑一声,然后突然笑容消散,重重说道:“咄咄怪事!”

赢修然双手插袖缓缓道:“丞相一定奇怪为何你尚且能够心平气和看待如今世道,为何我赢修然堂堂北方藩王,会为一己之私带兵南下?”

尹泉安凝视着这个年轻人,看他双眼而不看脸,“王爷可是有难言之隐?”

赢修然自嘲道:“有,但对所有人来说,不值一提。”

尹泉安轻轻提了提手中油灯,“当真不值一提?老夫年迈昏聩,不提油灯便认不清路,看不到人,见不着你,是不是同样不值一提?也许天底下所有人都是,恰恰老夫此时此刻便不是。”

赢修然欲言又止。

老丞相好似自言自语道:“这个世道很古怪,北境四州那个贫瘠地儿,当年必须要赢家麾下的虎狼之师来守,必须是赢承坐镇才能震慑妖族,否则不说别人,就连关宁铁骑也守不住,同时陛下对赢家大开杀戒是大势所趋,若是赢家侥幸胜了妖族,再想削藩就难如登天,任你先后四任湛王本人如何想,难保那些嫡系心腹的部将推波助澜,一心想要做从龙之臣做那扶龙之功,所以赵室的皇帝,对北境对赢家,就很为难,贵为天子,却只能任由文武百官和读书人骂人,可北境铁骑就只能是姓赢,雷打不动。后来陛下就想出一个法子,让北境和妖族相互消耗,最好是鱼死网破。”

赢修然笑着说道:“对,在朝廷看来,就是狗咬狗。”

老丞相瞥了眼年轻藩王。

赢修然坦然道:“若说是我赢家连累得朝廷不把北境百姓当人族百姓,我认,赢阙也认,我们赢家都认。”

老丞相开始沉默。

赢修然站在那里,有些出神,“退一步说,是我赢家害得北境边军慷慨赴死,却无法彰显其勇烈,我也认。”

一个年轻藩王一个年迈丞相,双方言谈到了这一步,王锋下意识伸手按住腰间斩妖刀,但是罗宁则轻轻按住了他的手臂,朝这个面露愤慨的王将军摇了摇头。

赢修然那袖子横在身前,那些像个乡间耕作的年轻青壮在和一个长辈唠叨着庄稼收成,言语中没有任何愤懑不平,更不会有半点壮怀激烈,就是拉着家常而已,就像是说天色将雨赶紧把晒谷场的粮食收了吧,今春多雨今年怎么都该比去年多几担子米吧。

赢修然轻声说道:“妖族南下人族之路,赵室以前,自古以来大抵有两条路可以选,一是入西州占西蜀,以西向东,居高临下。二是由檀州门户南下,直插中原腹地,故而有三次妖族骑军进入京畿之灾。如今道路有三,除了攻打西州檀州,还多出一个西域,原因很简单,渝京城太靠北面,高武皇帝当年以君主当守边关国门为理由,驳回了京城南迁岭南道一带的提议。所以按照常理,妖族大军叩关辽东,只要获胜,便可直扑渝京城,几乎算是一劳永逸之举。”

老人笑眯眯道:“王爷,可以说但是‘两字’了。”

这次不但是王锋必须被罗宁则强行按住才没有拔刀砍人,就连始终冷眼旁观的赢莒都开始眉头紧皱,隐约有些几分怒气。

赢修然不动声色道:“但是,但是有北境五十万边军,最重要是十数万精锐骑军的存在,当然也因为有倾半国之力打造出来的关宁边防工事,两者并存,才让妖族不敢轻举妄动,一旦攻打渝京城一月不下,北境骑军就可以盛州为核心的北方边境线作为粮草支撑,以最快度长途奔袭至妖族腹地,如此一来,妖族大军就只能做困兽之斗,等到人族南方各路勤王大军赶至,妖族绝无一分胜算。至于说妖族大军从中间的盛州作为突破口,估计只会纸上谈兵的乡间秀才,都知道那是傻子才做得出的举措。那么,是不是说我们北境边军对人族,对中原就是责无旁贷,就是功不可没了?”

老丞相反问道:“以此推论,难道不是?”

赢修然笑道:“不是,也是。关键就在于不管是朝廷还是北境,都认为北境铁骑只是赢家的私军,只认赢字王旗,不认圣旨,不认赵家天子。那么接下来有一个问题就摆在了赢赵两家的桌上,没有哪一方绕得开,赢阙当年就想过这个问题,自己唯一的儿子,如果是个既不随他爹也不随他娘的绣花枕头,那么能不能去渝京城,当个不管风吹雨打的享乐驸马?或是去中原内地随便换一块藩地,做个太平王爷?我想赵乾更想过这个问题很多次,那就是怎么保证妖族先和北境边军死磕的前提下,且保证北境军权安稳过渡的前提下,能否为桀骜不驯的北境换一个姓氏,换一个东家?”

罗宁则会心一笑。赢莒也松开了紧皱的眉头。

赢修然突然问道:“丞相先前为何说高武皇帝时的北方重地,只有赢承能守?”

老丞相没有藏藏掖掖,说道:“是先前精灵族的征北大将军与老夫说的一番心里话。老夫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借来一用而已。”

赢修然苦笑道:“实不相瞒,这次拦阻北境铁骑前往风都,高亭正是领军大将。”

老丞相哑然。

赢修然转移回先前话题,“我活了二十多年,这辈子有过多次刺杀,至于之前湛王府那边最早的几次暗杀,没有皇城司的布置,我相信丞相也不会相信。”

尹泉安点了点头,对此事倒是深信不疑。赢修然笑道:“我也是之后以世子身份入京,才知道皇后严雁私下拦阻过皇城司。”

“这又是为何?”

“就她个人而言,大概那会儿,她觉得赢赵两家的香火情还剩下一些,但是真正的症结所在,是她考虑的更为长远,也更有利于国家社稷,那就是北境有个世子殿下,有个有机会做朝廷傀儡的赢家嫡长子,远比赢阙一怒之下就干脆造反了来得好,其实那个时候,她和她那个坐龙椅的男人,有很大分歧。”

“尹丞相,我问你,你觉得我如果暴毙了,赢阙也死了,或者是差不多的情形,我不乐意在关外折腾,只想着去京城去中原过太平日子,那么假设北境武将没有大乱内讧,那么换成是赵忱以关宁王的身份到北境领军,会是如何的光景?”

“老夫虽然不知兵事,但觉得会是一件好事,赵忱率领北方边军死战到底,朝廷也能承诺让赵忱死后他的儿子封王,不过大概不会世袭罔替,否则就是第二个赢家了,毕竟老夫还知道军心一事,是靠不断打仗打出来的,也是靠死人死出来的。”

“对,这的确是最好的结局。然后我退回一步,赢家没有一人存活,北境武将会不会服从朝廷的管束?”

“这个……老夫不敢妄下断言。”

夜色深深,陷入寂静。

罗宁则淡然道:“大师能否信得过我罗宁则会说几句持平之言?”

尹泉安有些讶异,笑道:“原来这位就是罗将军的嫡长子,你且说,老夫信得过。”

罗宁则缓缓道:“在先王和李先生都放话严令不许生事的前提之下,只说北境那拨‘老人’的话,许抚州会离开北境,有可能远赴西域,此生再不入北境中原半步。刘祁会在盛州一带自立为王,甚至有可能在王爷死后直接投奔妖族,北境边军骑步大军的那些主帅统领中,于正也许会直接跑去湛王府拼命,就算不去,多半也会活活气死,没气死也会闭门不出,王翼,杨兴,王锋,韩退之等人,全部离开边军。青壮武将中,李用楫,莫棣,沈轻舟,李平,陈瑜,周舒辰,等等,几乎都会负气离开边军。到最后留在边军的,老人不用想了,只有周程颉之流,还算能用。这些人一走,赵忱哪怕把所有关宁军将领一股脑带往北境,哪怕五十万边军的框架还在,我想战力不到原先一半,也许大师会觉得一半战力也是二十五万兵马,加上关宁军,加上赵怀的西蜀,再加上漕粮支持,以及源源不断的中原援兵,例如东越军,甚至可以调动京畿大军赶赴北方,说到底还是有机会拖住妖族大军,慢慢耗尽妖族国力,是不是?”

老人今夜是第三次说此语了,“难道不是?”

罗宁则深深呼吸一口气,冷笑道:“是?当然不是!要知道这次人妖大战,我北境也是侥幸才赢了妖族,怎么,尹丞相一听说檀州大捷砍下几十万颗头颅,就觉得胜得轻而易举了?不妨告诉你实话,当时四线作战的北境,只要一条战线崩溃,那就是全线皆败的境地,到时候死得可就不是北境几万甲士,而是整个五十万边军再加上五十万都不止了!”

赢修然抬头望着夜色,用自己才能听见的细微嗓音喃喃道:“只死几万。”

罗宁则有些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尽量恢复平静语气,“但是这些都不是真正的死结,真正的隐患是……”

赢修然直呼其名打断罗宁则的言语,“罗宁则!”

罗宁则闭嘴不言,甚至直接摆出闭目凝神的姿态。

一场偶然相逢,有些意犹未尽,同时算不上尽欢而散。

罗宁则突然笑道:“心里舒服点了?”

赢修然闭眼用力呼吸了一口,好似有那春寒独有的沁人心脾,微笑道:“一口气把满肚子牢骚都倒出来,整个人舒服多了。在北境就没法子这么说,毕竟跟着我都是受气的人,尤其是姐和真真这几个,没把我当出气筒就算很厚道了。”

罗宁则笑了笑,但是很快有些隐忧,“因为岭南边军的溃败,又有人族的旗号,咱们这一路南下都还算安生,可接下来北河精骑、马家步卒和风都兵马汇合在即,加上离着风都城越来越近,姚卫京的南方大军虎视眈眈,恐怕很快就会有人要跳出来恶心人,以便取媚朝廷,不妨碍大事,但终究是麻烦。”

赢修然摇头道:“既然决定南下,就不再奢望以后在中原会有什么好名声。”

赢莒调侃道:“王爷这两年好不容易帮着北境攒出一点口碑,多半又要被打回原形了。”

赢修然撇嘴道:“这种事就不是个事。”

赢莒啧啧道:“这话,不愧是湛王说的。”

罗宁则附和道:“不愧是武道大宗师说的。”

王锋和邱楚君异口同声道:“是啊!”

赢修然板起脸道:“放肆,都给本王拖出去斩了!”

一阵爽朗笑声,在夜幕中传得格外悠远。

老人沿着一条夜露浸靴的小路上独自散步,如同一头在荒野逛荡的孤魂野鬼,过了约莫半个时辰才回到土地庙,不同于先前的小庙冷寂似那坟茔,此时的土地庙竟然在短短半个时辰内变得张灯结彩,辉煌大气,竟有了几分王侯人家的富贵气态,石阶铺锦火炉添炭不说,有一位钟灵疏秀的年轻女子坐在炉边,身边更是站着一位握刀矗立的肃穆男子。

老人却是见怪不怪的神情,走上台阶,蹲在火炉边伸手烤火取暖,那女子姿容宛若画中之人,柔声问道:“如何?”

老人摘下皮帽放在膝盖上,轻声道:“比他爹听得进道理。而且自己讲起道理来,也一套一套的,娓娓道来,总之,比他爹赢阙要强。”

老人抬起头,看着这个微服出京的公主殿下,“公主,你真要挑动中原跟北境骑军对着干?就不担心弄巧成拙?我觉得那个年轻人并非可以随意愚弄之辈。真不怕过犹不及?”

赵纯低头拨弄着炭火,,答非所问,“马介山暗中联系精灵族那些显贵,甚至连姚卫京都被他说动,许诺成事之后,允诺姚卫京成为南方共主。”

尹泉安喟叹道:“众生大苦啊。”

赵纯站在台阶上,抿起嘴唇,眼神阴沉。尹泉安已经不再称呼这位年轻女子为公主,而是直截了当问道:“你这么逼着赢修然跟朝廷对立,逼着中原视北境为仇寇,是在为赵室还是自己谋划?”

赵纯脸色冷硬,沉声道:“只要将来妖族丧失南下的国力,手握雄兵的赢家不容于人族,形同藩镇的北境不容于天下,是大势所趋,兔死狗烹一事,换成任何一个人当皇帝,都会做,别说是当今天子赵乾,就是我的皇兄登基称帝,哪怕他向来以仁德着称,到时候只要赢修然还是湛王,北境的处境,一样不会有丝毫改观,说不定比这几十年还要更差。如今朝廷拿北境铁骑没办法,不意味着五年十年后依旧束手无策。”

尹泉安翻了翻手掌,手心换成手背烤火,“算计得颇为长远,连赢修然与你那位皇兄都算在里头了,但是我问你,兔死狗烹,是做皇帝的道理,那么狗急跳墙,算不算也是道理?”

老人不等赵纯说话,继续说道:“这次北境为何不是出动五大营骑军南下中原?偏偏是北境铁骑的主心骨缺月铁骑?是这支万人骑军深入精灵族腹地?是那年轻藩王意气用事?想要逞赢家的威风,跟中原这个邻居摆阔气?想来不是吧,赢家在西北关外几十年,就跟妖怪蛮子打了几十年的死仗,从未觊觎过中原,以前是以后还是。缺月铁骑如此正大光明的南下风都城,北境何尝不是告诉渝京城,此次出兵并非造反?打着呼应朝廷的旗号是退一步,如此一来又是再退一步,北境的分寸,一览无遗。现在你赵纯要坏了双方分寸,所作所为,就不怕减少了赵家和赢家的香火情?到时候赵家图穷匕见,真赢修然当不会一怒之下,就反了?要知道那时候妖族多半也打残了,中原之鹿死谁手,说不定赢修然的北境铁骑已经可以放开手脚一博了……”

尹泉安骤然停下言语,缓缓转头,满脸震惊地望向身边那个衣裳华贵的女子,“你……你赵纯是想让赢修然当皇帝?!”

赵纯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脸上挂着浅淡的笑意。她咬牙切齿道:“他赢修然既是五十万北境铁骑共主,又是沈文恭逝世后,江湖独一份的武道大宗师,怎就当不得皇帝了?!”

尹泉安低头喃喃道:“疯了,疯了……”

今日的马家张灯结彩,只因马家次子马岱迎娶精灵族的长公主。

沈忻望向大门,瞪大眼睛,因为她看见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她红了眼。

哪怕她被迫嫁入马家,哪怕舟中之人皆敌国,她不也不觉得怎么委屈,但是不知为何,看到他后,她觉得自己受到了天大的委屈。

在喜欢的人面前,哪怕只是受了一点欺负,也觉得有天大的委屈啊。

她知道自己不讲理,其实从来都是她比他不讲理很多很多。

可她就是想在他面前,让他知道她很委屈。

她喜欢他,所以她才不要跟他讲理。

他喜欢她,所以他必须要跟她讲理。

这样的道理,没有道理可讲。

她流着泪,不去看他,低下头还不够,又转过头。

下一刻,在场所有人同时呆若木鸡。

因为一个腰配战刀的年轻人一只手温柔地放在长公主殿下的脑袋上,另一只手轻轻按住刀柄,面对他们所有人,面对风都城的高官显贵,笑着说道:“我来了。”

众里寻她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许久未见,别来无恙。”

他要告诉所有人,除了他,世间谁都不可以欺负她。

沈忻退后几步,眼中的雾模糊了年轻人的温润脸庞,“谁要你来的?你滚啊!”

年轻人并未愠怒,反而柔声道:“沈忻姐姐,如果我们在错误的时间分开,那一定会在正确的时间再度重逢,一定。”

她红着眼睛没有说话,年轻人上前一步,紧紧的抱住她,竭力语气平缓道:“让我抱你一会儿,求你了。”

身穿红衣的马岱握住大戟,勃然大怒道:“赢修然!你大胆!”

无数马家私军从四处鱼贯而入。

赢修然转身看向他,“老子一辈子都不曾见过她哭,你他妈算个什么东西?”

就在这时,一位老人踏过门槛出现在众人视野内,老人冷声道:“剑宗,叶一平,前来问剑。”

十几位与叶一平年纪相仿的老人御剑出现在马府上空,为首一人淡淡笑道:“剑宗,晋西安,谨代表剑宗前来,观礼。”

一位道袍飘摇,卓尔不群的年轻道士走到叶一平的身旁,轻声道:“剑宗客卿赵怀真,前来观礼。”

一位手持葫芦酒壶的年轻人落在房屋瓦片上:“剑宗左使,秦望。”

兴许是觉得这般介绍自己不够霸气,继而又朗声道:“老子叫秦望,今天来抢亲!”

马介山和马岱都愣在原地,这时在场所有客人,马家私军都抬起头。千余柄长剑,浩浩荡荡,遮天蔽日,最终停在马府上空,每一柄长剑之上,都站着一位剑宗修士。

南海剑宗,倾巢观礼!

屋内那位马家供奉迈出一步,又退了回去。直到这一刻他才相信,剑宗之底蕴,远非五大宗门可以比拟,即便此时沈文恭站在这里,也未必能够拦得住吧?

酒桌上,一位青衫文士缓缓起身,微微拱手,“王爷与长公主大婚,诸葛元第,前来观礼。”

此言一出,满堂哗然,作为新郎官的马岱更是怒不可遏,死死握紧手中大戟。

年轻藩王在这个时候仍然没有按住刀柄,只是淡然问道:“怕了?”

马岱屏气凝神,没有急于出手,更不会傻乎乎去开口回答这个年轻疯子的问题。高手之争,归根结底,便是一气之争。

赢修然说道:“听说你马岱是沙场万人敌,那么估计是不怕的。换成是我,一万人站着不动让我杀也很吃力。”

远处那些校尉都尉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这就是武道大宗师的风采吗?

哪怕是他们身处敌对阵营,也有一种自肺腑的感慨,这个年轻湛王真他娘的是霸气跋扈啊!

几乎同时,马岱大戟横扫而出,空中出现一阵类似丝帛急撕裂的异样声响。

赢修然没有拔刀相向,只是不知何时摘下了刀鞘,倒持尚未出鞘斩妖刀,竖立在左肩。

大戟撞在刀鞘之上,相比大戟显得极为不起眼的刀鞘纹丝不动。

大戟却弯出了一个弧度。

马岱身体一拧,大戟随之画圆,这一次扫向赢修然的腰部,呼啸成风,距离马岱最近的两名部下突然感到腰间传来一阵刺疼。

竟然无形中就被大戟雄浑的罡气,给破开铁甲划出了一条血槽,不但是这两个被殃及池鱼的家伙,所有人都转头逃窜。

并非没有一人敢于死战赢修然,而是马岱身处战场,这些不惜慷慨战死的马家将士不愿意成为少主的累赘,而且也不是所有人都觉得马岱无法战胜赢修然。左手仅是握住斩妖刀刀鞘的赢修然,手腕微微下沉,依旧是竖立在大戟横扫而至的路线上,仍然开口说话的闲情逸致,“听说你前不久进了一趟皇宫,很是威风?”

马岱始终不说话,一步踏出,大戟做矛直直刺向那个年轻大宗师的腹部,然后就要做挑山式,给这个目中无人的家伙来个开膛破肚。

赢修然轻轻抬起刀鞘,然后轻轻敲下,分毫不差地敲在大戟顶部后,面无表情地说着只会让听者倍感寒意的笑话,“你所谓的大戟,是不是手中这一杆?怎么跟个娘们似的,咋的,是舍不得下死力?真不用,我接得下来,你看我到现在都还没抽刀,说实话,比起不用兵器的沈文恭,你这个所谓的万人敌有点让人失望,如果你只是这么点蛮力的话,我只能说你运气真的不错,这辈子都没遇见过真正的武道高手,更没到咱们北方,要不然早就有人打得你回娘胎了,到时候万人敌应该就要一下子变成百人敌了,千人敌都悬乎……”

马岱闷不吭声,只是脚底如风,尘土飞扬,手中大戟挥动得让人头昏目眩,由于度太快,就像在赢修然身前如同堆积出一大捆绑在一起的大戟。

始终没有抽刀的赢修然闲庭信步,就像是拿着刀鞘指指点点。看似轻松惬意,但是每一次“指点”出的声响,都让人震耳欲聋,先前还有一些精锐步军试图前冲厮杀,但是只要进入百步距离内,就突然七窍流血,尤其是耳膜直接炸裂。

“马岱,累不累?要不要休息会儿,我可以等。”赢修然在说出这句话后,果然向后掠出十多步,掐准了马岱即将需要换气否则就会憋出内伤的间隙。

直到这个时候,所有马岱的部下才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这场捉对厮杀,不是什么两大宗师之间的巅峰之战,而是一个人在遛一条狗。马岱没有此机会换一口新气,依旧攻势如潮水,大戟所过之处,开始无声无息,但是更显其中凶险。

赢修然终于流露出一丝表情,拇指按住斩妖刀的刀柄,冷笑道:“不愧是你们精灵族这边的万人敌,看来是真的不用歇口气,那我就不客气了?”

心头巨震的马岱毫不犹豫地拖戟后撤。他只见根本没有丝毫气机涟漪的赢修然双脚微微离开地面,身体旋转一圈,大袖飘摇,一抹绚烂刀光就在他眼前轰然炸开。

马岱几乎是凭借直觉双手持戟挡在身前。

一撞之下。

以先天体魄雄壮远常人的马岱双臂往自己那边弯曲,连人带着那杆大戟,踉跄后退。

不给马岱丝毫变换大戟位置的机会,赢修然无论轨迹还是劲道都如出一辙的第二刀,就那么平铺直叙地重重砍下。

马岱不得不再退。

一刀一刀砍在大戟原处,但是马岱每一次后退的步子都越来越多。他的双手被迫向大戟两端滑去,本就通体猩红的大戟之上,开始抹出了出自马岱手心的血迹。

赢修然就像是一个空有蛮力的稚童,在拿着一把柴刀在砍柴,也不觉得有任何枯燥乏味。

只剩下那点招架之力的马岱,这一退就是退了一百四十多步。额头满是汗水的马岱透过那团刺眼刀光,模糊看到一张布满怒容的年轻脸庞,然后是一大串绝对不符合年轻人作为大宗师身份的言语。

“老子的女人你他妈也敢欺负?!”

“你一个马岱在风都城这一亩三分地,关上门称王称霸就算了,明知道老子都带着一万铁骑跑到精灵族了,也敢趁着我暂时没来找她,就可以在那里不知死活地瞎咋呼?!”

“你他妈不是找死是什么?!真他妈以为自己是沈文恭啊?”

“大戟?老子大戟你一脸!”

在这期间,只觉得惨不忍睹的马岱部下终于忍不住,要拼了性命也要为主将分担伤害,在一名壮实校尉的牵头下,先是十多人提枪拔刀而冲。

然后那个年轻藩王只说一个“滚”字,十多人全部同时倒飞出去。

所有尸体上布满了深可见骨的沟壑伤痕,比起苦苦支撑的马岱更为惨不忍睹。

第二拨马家死士多达百余人,在另一名校尉的大声提醒下,能够多披一层铁甲就多披挂一层。

赢修然一怒之下,那一百人几乎全部瞬间被拦腰斩断。在赢修然手中那柄斩妖刀斩杀旁人的瞬间,马岱试图抓住这个稍纵即逝的机会。赢修然冷笑一声,“大戟是吧,今天让你变成两杆戟!”

在马岱以为自己马上可以换气的瞬间,远比先前要迅猛无数的一刀当头劈下。身体后仰的马岱喷出一口鲜血,手中大戟竟然被一刀砍做两截!马岱单膝跪地,双手各持一截断戟。这位风都城头号猛将的嘴角鲜血流淌,他甚至不敢伸手去擦拭。

“你们是不是觉得拳头硬就是所有的道理?如果这真的是道理,那老子今天就好好跟你讲一讲道理!”赢修然一掠向前,一脚踹在马岱的额头,魁梧武将整个人躺在地上,倒滑出去二十几丈。咬牙抗下这一脚的马岱拼着体魄遭受重创,但是终于侥幸换来一口新气。精神一振的马岱握紧双手断戟,鲜血流溢的嘴角翘起,弯曲手肘在地面上一砸,整个人就要重新起身。不曾想就在此时,好不容易枯木逢春的马岱就被一脚重新踹回地面,身上铁甲顿时破烂不堪,有许多铁甲碎片甚至割破了肌肤。一个讥讽嗓音在头顶响起,“是不是觉得有机会再战一场?傻了吧?老子故意的!”

马岱本是一口新气焕流转遍身的关键时刻,这一脚不光是踩烂铁甲,更踩散了马岱体内的气机,导致马岱体内气机牵连血液都如同洪水决堤,若非马岱拥有一品体魄,恐怕当下就要整个人由内向外炸开了。

马岱沙哑嘶吼道:“要杀就杀!”

赢修然问道:“老子不杀你,来这里认你做孙子不成?”

马岱竭力吼道:“狗日的,那你倒是杀我啊!”

赢修然突然眯眼笑道:“老子这不是耐心等着你用断戟挑我脚筋嘛。”

虽然被看破动机,马岱仍是毫不犹豫地用两截断戟横抹赢修然脚踝。

而赢修然则站在了马岱的脑袋附近,弯腰看着那个瞠目怒视的马家长子。

赢修然刀尖抵在马岱头颅的耳边,淡然道:“当年赢承用斩妖刀杀了很多你这样的人。”

已是满脸鲜血的马岱艰难扯动嘴角,一张脸庞显得愈狰狞恐怖。

赢修然的斩妖刀一寸一寸从马岱的脖子抹过,直到割下整颗头颅,这才平静道:“忘了告诉你一声,全天下能欺负她的,只有我。”

女子叹气道:“回了吧。”

年轻藩王点点头,温柔问道:“想去哪儿?”

沈忻笑道:“想回家,我和你的家。”

赢修然问道:“要不帮你杀几个不顺眼的?”

沈忻来了孩子心性,眨眼道:“杀人的话,是不是会给你惹麻烦呀?”

赢修然扫视了四周的尸体,摇摇头,轻声笑道:“不会啊。”

沈忻犹豫了一下,缓缓起身,“回了。”

赢修然主动伸出手。

沈忻握住。

他们一同走出酒楼,当年轻男女走出马府,那些当今风都最强的武道高手不约而同往后撤退一步,连带着以悍不畏死着称的马家私军都连大气不敢喘。

年轻藩王将女子轻轻抱上马车,掉转马头朝向城门,对满街铁甲视而不见,一手抓马鞭,一手握住女子沁凉的手,平静道:“让道。”

一名武将压抑下躁动不安的骏马,怒道:“大胆赢修然,安敢在风都城内不守规矩?!”

满城哗然。

那年轻藩王淡然道:“本王不知你们的规矩。至于你们的规矩,再大,也大不过本王腰间的斩妖刀。”

出声的中年武将身边有一位年轻甲士,手提一杆银枪,闻言便要策马前冲,被武将伸手拦住。

女子柔声道:“走吧。”

赢修然脸色顿时缓和,点了点头,握紧她的手。

街道上几乎所有马匹一刹那全部跪下,人仰马翻,鸡飞狗跳,毫无规矩可言。

这一日,湛王赢修然与长公主出城离城,无人敢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