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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世堂堂主此时可能并不在义安郡总堂口,这对于九小寒来说,并不是个好消息。

但,她还是打算前去碰碰运气。

在心底速速盘算了一番,便听,九小寒主动对良子玉说了起来:

“子玉,要不然呢,咱就这样吧?”

“嗯,小寒姐,你说……”

“既然,咱俩都没去过那义安郡,不如,就趁此机会,一起去逛逛。若是,九世堂堂主不在城中,那,我们就先找个小客栈落个脚,吃点好的!等等他。”

“逛街?客栈?吃点好的?”

少年突然停住脚步,敛起嘴角那一抹邪意的,诧异地回过头来,看向九小寒。

而,身后的这位小女修,竟然只顾着一味低头走路,差一点就和突然回望她的良子玉撞了个满怀:

“呃……”

少年下意识地伸出双臂、刚刚好揽她近怀,轻轻地搀扶住了险些摔倒的九小寒。

他目光炯炯有神,若有介事地从头到脚重新打量起,自己面前这位身着男式灰道袍、乍一看有些土了吧唧、却不知怎的又是那么十分耐人寻味的小女子。

“小寒姐,刚刚听起来,好似你身上很有盘缠的样子……”

“不不不!子玉,你是对我有什么误会吗?”

九小寒身体往后退了小半步,移开近乎贴近他胸怀怀之处,略显囊中羞涩般的,连连朝他摆着小手,赶忙对良子玉实话实说,道,

“没有……我真没带多少银两出来!看我上下这一身明显贫寒的村姑式行头,也绝不像是个有钱人的模样吧?”

她随手紧了紧肩头上那个碎花蓝格子的小包袱背带,顿了一顿,想好了说辞的腹稿,才又向少年解释着:

“只不过,我是在想啊,你看,毕竟咱们俩都是那个地下黑狼窝里钻出来的。”

“嗯!所以呢?”

“所以,无论是能不能见到九世堂堂主,怎么都得先找个地方沐沐浴、清洗一下。等到出外见人的时候,让对方爽心悦目些,也好办事,不是?!”

听到这古灵精怪九小寒如此一番貌似颇有道理的借口,“狼少年”默认式地点了点头,转身继续向前走去。

然而,他那双眼睛里,可是一向容不得半粒细砂的,不管是当初在那天宫仙界做战神的时候,还是如今在这乱世人间做浪子的时候。

如此看来,想必是,那位被坊间美其名曰、所谓的“八方大善人”,此时此刻,在九小寒的心中,定是早已经被她列为了无上尊贵、无比敬仰的地位吧?

要不然,九小寒怎么会为了不过仅仅是准备去见他一面而已,还至于,她如此大费周章地必须要在那之前沐浴更衣,履行如此隆重拜会的仪式感啊!

罢了,罢了!

“狼少年”也搞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对此事过度吃味。

诸多头绪交织在心中,但,踯躅之间,他的脚步却没有半步迟疑,始终朝着距离义安郡越来越远的方向前行而去。

▽▽▽▽

约摸着,走了不到半个时辰左右。

一直跟随着良子玉在前面为自己踏好的脚印,九小寒行进起来、着实轻松了不少。

可是,当瞧着少年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深雪里,而,他穿着的那双破鞋子上,被脚温的热度暖化了的碎雪,在鞋帮和脚面的位置,已经结成了一层碎冰渣和许多小冰球,却让九小寒感到,一种有些说不出来的酸楚和心疼:

“子玉,你的脚,冷不?”

少年没有回头,但,听得出来,在他轻柔的声音里,是带着暖暖的笑意的:

“不冷的!姐姐放心好了。”

他这双鞋子,一直没舍得丢掉,只是因为,它也是母亲生前给他亲手做的最后一双鞋。

另一个原因,他自是和九小寒一样的——也没有料想到:这场大暴雪,竟比往年的雪季提前来了这么多天。

其实,少年并不是真的没有感觉到冷。

借着林中树间那时隐时现的温吞月色,可以模糊模糊地看清楚一些,他的模样:

此刻,“狼少年”的眼眉、睫毛,甚至,还有他额头和耳边鬓角上的几缕碎发,都已经是白霜彬彬的了。

之所以那么宽慰着九小寒,说他自己不冷;或许,仅仅是,他早就习惯了天气如此恶劣、又这么变化无常的生存环境吧!

在少年看来,这种源于自然世界的恶劣变化,又怎么能够与他此前所经历的那些人间无常,相提并论呢?

与此同时,他还没有完全准备好,将自己身为义安郡“小七王子”的身份和那些非人一般的过往,全都告诉给九小寒听。

如果,此生可以再重新来一次的话,“狼少年”宁愿自己没有投胎到皇甫翊的身上。

这样的话,他或许能够活得更好过一些的。

似乎他刚想起了什么,想再和九小寒说两句的时候,在双唇开合的突然之间,让他冷不防的,被莫名而来的一股寒气,冲进了有些干涩的喉咙。

即便他再强忍着,但还是不自觉地轻咳两声。

大概是他在前面带路、有些心急和紧张的缘故吧,一口重重的血痰,已经反到了他的舌尖。

那味道,真是又腥又涩又苦的,令他原本还挂在浅浅的笑痕显得有些僵硬,随即,那笑意已经略微有些变形了。

想必,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这一刻,自己的笑,到底有多么多么的丑。

少年怕身后的九小寒担心自己,他赶紧单手捂紧自己的嘴,装作没事儿人一样,继续一步接着一步地,踏在眼前毫无任何足迹的雪地上。

这个方向,在九小寒看来,一直是在前进;但,相对“狼少年”自己来说,却是一直在“后退”着。

在他心里,自然是巴不得,离那义安郡的地界儿越来越远,才好呐;因为,离着远了,多多少少,他要比此前安全得许多!

……

在深夜的黑暗之中,视觉敏锐、超乎常人的九小寒,似乎已经看出了什么。

她极速向前快走两三步,一下子就拽住了对方甩在身后的一只臂弯,及时叫住了他:

“等一下,子玉!”

只见,九小寒赶紧从自己道袍内袋中摸出了三五颗黑色的小圆球,拉起“狼少年”的一只手掌,直接将其放到他的手心里:

“给,含在嘴里!你会舒服些!”

夜色太黑了,少年原本还以为是,能够帮助调理气血的小药丸什么的,一定会苦得让他哭出来的。

可是,为了抑制住自己不断从胃里往上翻起的浓重血腥气,他也来不及多想什么,就直接将那几个小黑球球塞到口中。

然而,让他意想不到的,那一颗小东西,却是别有一番滋味。

“狼少年”很是舍不得咽下去,一直听话得放在舌尖处含着,离自己舌边牙齿远远得:

“好甜啊……小寒姐,这是什么东西?”

“黑灯笼果子啊!”

“喔~~~”

九小寒听着前面少年一声恍然大悟似的的语气,她也感到十分好奇:

“子玉,你常年居住在此山中,不曾识得、或尝过此物吗?”

“确实没有!味道真心不错!”

少年对着九小寒摇了摇头,带着口中那股美美的滋味,转过身去,继续慢慢地赶路。

他身后紧跟着他脚印走的九小寒浅浅地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少年确实是真的从来没有吃过这等美味的食物。

等到第一个融化、果汁在唇齿之间碎了满口、香甜浸满舌根之后,少年便又忍不住地往嘴里放了第二颗,不一会儿,再一次甜到了他的心窝里。

“简直是不能再好吃了!”

就在他将所有被唾液融化后的果肉和汁液不断仔细咀嚼的时候,少年忽然有种似曾相识的口感:

“小寒姐,这种果子,莫非,就是……”

“你终于尝出来了?”

“嗯!”

“呵呵!姐姐不得不说,子玉你的味觉能力,还真是有点钝于常人呐!回头,等帮你解了身上的妖毒,有时间了,我再帮你好好调理调理味觉。”

在过去的二十年里,虽然,九小寒呆在师父无为子布下的结界里,但,她可绝不是那种什么都不会做、只管漂亮就足够的“金丝雀”。

不仅师承于无为子亲传的九转清心伏妖术与那套“纯覚”清心剑法,还练就了一身极好的快步轻功,精通上乘的药理与医术。

此外,这丫头另有一手好厨艺,当然也是为了报答师恩、专门为那个口味刁钻好吃的无为子而钻研的。

应该说,就除了自己那双天生灰眸蓝瞳的怪异眼疾完全搞不定之外,其他很多方面,九小寒似乎都很是得心应手。

接着,她便听见“狼少年”声入人心地说道:

“小寒姐,当时,要不是,多亏了你这些神奇的小果子,提前混入了你那锅百解草的药汤里;恐怕,再加上,后面的那些雄黄粉,势必苦得我难以下咽、而耽误了病情啊。你真是太贴心了……就像……”

随着口中那一点儿满满的甜味、径直流淌进了少年的心底,残存着一丝仙魂的离勿,想起了七万多年来,曾经在天界三清境朝夕殿里为他做这做那、无微不至的蓝净初。

也不知为什么,此时的九小寒给他的感觉,越来越像当年的蓝净初了。然而,不会有人来告诉离勿,九小寒会不会就是蓝净初的转生。

“像……像什么?”

九小寒疑惑地望着前面、与自己只有两三步之遥的“良子玉”那显得极为瘦削的背影,很难想象得出来,对方接下来的那后半句究竟想说什么。

——其实,她,也很像皇甫翊的生母待他一般好!

只是,“狼少年”支吾了半晌,他自然是不能将上面这句话说出口的,不得不转而如此解释着:

“就像那些神奇的黑灯笼小果子,一样……小寒姐,你是很甜的、很甜的……!”

“啊?我……很甜?”

一时之间,少年被九小寒反问着,也顿时语无伦次了起来:

“不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了!不是那意思……我是说……”

“子玉,不用急的,你慢慢说就是!没关系的!”

“我是想说……呃……”

少年连连语塞不已,嘴笨得懊恼不已;他甚至恨不得,想用自己的拳头狠狠捶打自己的脑壳无数下。

她,怎么会像是皇甫翊的母亲呢?

少年忽然觉得,他这么想,好像是在说,自己特别犹如一副天生自带恋母情结的“妈宝仔”,似的。

九小寒轻轻地嘿笑着,说道:

“子玉!往后,你我之间,不用为了这些旁枝末节而费劲解释的。你的心思,我都懂的!”

山林中,月色下,二人渐渐沉默下来,一切归于原本的静谧,只有彼此的脚步,一前一后地相继踏在雪地上的咯吱声响。

她那无比暖意的嗓音,是那么的沁人心脾;

仿佛,总是能够在不经意之间,将对方心中陈年的冰雪,轻柔地润化。

其实,曾经的天族战神离勿仙界,并不喜用华丽辞藻、也不屑于使用多余的言语。

这,或许是,和祂已经活得太久,有一定的关系罢。

更何况,祂和蓝净初,在天界朝夕相处的那数万年里,可曾经因为怕她多想和担心、而与她特意解释过什么吗?

几乎,从来,就不曾有过的啊——

甚至,包括,那一夜之后……第二日醒来,她就在祂怀中,祂也没和她说什么,就一股脑儿地将她遣到闭幽谷、罚她去静思己过!

可,这一世,转生为人。

离勿也经常发现,自己那一丝残存的仙魂,并不能一直完全控制着皇甫翊的身体和他的想法。

仿佛,离勿只是暂时借用了皇甫翊的躯壳,将养着自己的残魂,以求与老妖王容啸那一丝妖魂,一起同生共息。

也只有这样,他们俩才有希望都存活下来,寻求有朝一日彻底摆脱对方、各自超脱的新机会。

换句话说,离勿还是那个离勿,皇甫翊还是人家皇甫翊。

离勿祂,只是“寄人篱下”、不得不游离在皇甫翊体内的一股神仙之气儿,而已!

而,容啸呢,同样地,不过只是一股妖魔之气儿,罢了!

在皇甫翊的体内,祂俩,谁也不比谁,更占据多少优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