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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周围似乎越来越诡秘的深夜山林中,二人亦步亦趋着,慢慢前行。

为了缓解彼此之间突然陷入了有些尴尬的沉默气氛,“狼少年”灵机一动,又换了一个新话题:

“诶,对了,小寒姐,我能不能再问你一个问题?!”

“问啊!”

当然,他不会无端随便乱说话的,都是在心中计划了很久,打算着一套接一套地,渐渐“套”出九小寒的真话来的:

“小寒姐,你觉得,日后,我是做个修者好呢,还是做个道士,好啊?”

九小寒走在他后面,她那微微变化了一些的神色,良子玉自然是看不到的,只听她待了一会儿,才回答道:

“怎么,子玉也想出家或者是超脱世俗吗?”

看来,她刚刚不急于应他的那一片刻,应该是在思考着什么;然而,百密一疏,少年连忙追问着一个关键:

“也?难道说,小寒姐,同样有过和我类似的想法,不成?”

“按常理来说,我师父门下的那些男弟子们,到了弱冠年纪,必须要办个像模像样的‘出师礼’,才能算正式出道;可是,尽管,我虽已近桃李年华,但是,数百年来,师门一直传承着不收女弟子的规矩。因此,充其量,我只能算是师父收养和教导的半个俗家女修,永远都不可能彻底出家脱俗、进入道门的。”

少年一听,便忽然心生一丝意外的喜悦:

“那,可太好了!”

听到良子玉在前面随口赞了一声,九小寒又是一怔:

“啊?这样,真的,很好吗?”

“小寒姐,一辈子做个俗家修者,又有什么不好呢?”

“或许,世人,大都在渴望着一种宿命的归属感吧。这二十年来,我在三石村住着,无亲无故的;本想着,能够跟着师父出世入道。可怎料,那一门之规,又有着如此严苛的限制。我呢,身为女子,注定无法跨越那道沟壑了,不得已只能被拒之门外。只是,担心自己有朝一日、不命枉死,总需要有什么人来帮我入土为安、善办后事吧?!”

九小寒的话,一半假、一半真。

她自称住在三石村、未入道门,自然是假的;

但是,她需要归宿感、需要“家人”、“朋友”式的照料,自然是真的。

当然了,“狼少年”自然也是,全当做了她的真心话,都给听进去了的;反正,这个傻丫头,他是跟定她、吃定她了!

“喔!原来如此啊!所以,小寒姐你才一直希望,那位无名先长,能够收了我做他徒弟的,以免我未来无依无靠、死于非命后没给我收尸吧……?”

“呸呸呸,童言无忌!什么死不死的,以后不许再这么说自己,赶紧给我摸摸木头!”

“喔!木头?……呃,摸木头!好咧!”

按照九小寒突如其来的“命令”,少年根本来不及再多想些什么奇怪的东东,速速伸出一只长长的胳膊,用手掌蹭了两下他刚刚擦肩而过的树干。

大概,那棵树,已经有上百岁的“年纪”嘞,根茎都很粗壮。

“摸好了,摸好了!你看……”

少年抬起了那只手臂,向身后的九小寒摇了摇晃,却意外地感觉着,自己的掌心和手指上,似乎是粘上了一点有些黏糊糊状的东西。

“对不起,子玉,此前,我确实是有这方面的一点点私心。我成就不了的果,却期待着子玉你能够实现!但是,我也知道,自己这样想,是极为不合适的!”

九小寒说完这话,默默地暗自长吁了一口气,她的双眼可以清晰地看到,那气从口中而出的时候,就已经是白茫茫一片了。

也不知道什么,“狼少年”根本舍不得在九小寒给他穿的道袍上将手抹干净,只得,随即俯身下去,一眨眼的功夫,就攥了一小把雪块,重新站直了身子,继续往前走着,边走边搓化了手中的雪水、这才将那只脏手给清理干净了:

“小寒姐,我能理解你的心情,能理解的!你刚刚不是还说,咱们俩之间,无需过多解释吗!”

“嗯!说的也是!倒是我多虑多言了啊!”

九小寒看到了良子玉用雪水洗手的动作,但,她心系着能快点赶到义安郡,也便没有停下来、帮他暖手。

其实,“狼少年”也是越来越好奇,如果,这个傻丫头,当真是那无为子破规收下的女弟子;那么,之后的事情,一定会变得更加有意思得多得多了呢!

要不是,那个“猎卫道人”无为子,皇甫翊的母亲赵锦灵或许也不会死得这么早,逝龄才不过三十有六、七岁。

也就是说,当年,赵锦灵在九小寒这个年纪,就和那位比自己大了三十多岁的义安郡城主皇甫若舟意外有染,生下了皇甫翊的。

然而,此时此刻,少年在时刻谨记着为母亲复仇的决心,嘴上却像个没事人一般,接着又闲聊似地问向九小寒,道:

“可是,话说回来,小寒姐!那些所谓的修者啊、道者啊之类,不都是在炼行吗?我觉得,本质上,没有什么差别呀!”

“在形式上,还是有很大区别。修者,大都追求无上的天力与更长的寿命;主练的是气,以天地为炉鼎,采日月之精华,将天力、地气纳入己体;以气御敌!道者,大都追求无上的境界与更强的控力,主练的是法,目的是驱使天地力量为己所用,对阵惯用的是道术!”

“呃……说实在的,小寒姐,我听不大懂。总之,他们都很厉害,就对了吧?”

九小寒勉强一笑,随口应了一句:

“呵呵……是的!打起架来的话,那些道法上乘的,应该都是很厉害的!”

“反正,不管是修者、还是道者,他们永远都不会像和尚、尼姑那样,必须得先斩去三千烦恼丝、才能入道山门啊?”

九小寒打趣地反问道:

“怎么?你现在就已经开始考虑做准备了?还是,一想到若要清修、或者是入道,不用剪掉你此前的那一头脏辫,便很开心吗?”

听她这么一问,“狼少年”都差点忘记了,在离开那座破观音庙之前,自己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按照九小寒的发髻型扎了头发。

好像,原本,那个为了四处躲藏逃生而一顶脏发、蓬头垢面、不修边幅的“小七郡子”皇甫翊,早就已经“死”掉了,似的。

说到开心,少年自是开心的;只是,他又连连摆手,说道:

“不是的、不是的!小寒姐!我是想着,万一你日后有机会出家入道、如愿以偿地从了师门,只要不让你剃度,我觉得,都挺好的……”

紧跟着,他又不好意思地小声嘀咕了一句:

“别说,你现在这个模样,还是挺惹人喜欢的!”

九小寒没有听清楚他后面的这一句“喜欢”,随后连忙追问道:

“你说什么?子玉,我刚刚没听清楚。你在前面走,说的声音有点小。”

“我是说,我现在还没打算拜师求道。毕竟,自己今年才十七,连媳妇儿还没娶过呢!我……”

随着她噗嗤一笑,九小寒两边的脸颊微微抻红了点:

“嘿嘿!你还知道,自己刚刚十七啊?才多大,就惦记起媳妇儿的这档子事来了?你怎么也得先治好身上的病,再说呀!”

此话一出,她见前面的良子玉捂了捂自己身上不再流血、却隐隐作痛的伤口,九小寒又突然觉得,自己再一次的失言了。

有谁不希望,金榜题名时、洞房花烛夜、他乡遇故知,各种经典套路之幸事,都被自己赶上呢?

然而,确实,少年的内心,在这一刻,难免自惭形秽起来。

只是,这自惭形秽的主儿,并非是皇甫翊,而是那位离勿仙君:

这一世,我寄生在了这个一无是处、平庸至极的少年体内;

如今,只得陪这个病恹恹的王族弃子一起苟延残喘着,时刻都在逃避着那些恶人和各大异族的追捕。

甚至每一天,我都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看到明日太阳升起,是否还能有幸偿还这七万多年以来对蓝净初欠下的所有情债啊!

这,这不是原本那位高高在天、一神之下、万神之下的离勿,他怎么会有这般自怨自艾、颓唐憋屈的想法呢?

是老妖王容啸,又是祂,要冒出来、作祟了吧?!

……

大致又在山脚下的雪夜树林里走了半个多时辰,他们便来到了一片一马平川的空地上。

然而,眼前的路面,两边积雪很厚,只有中间那一条直通大门的、被来往行人踩踏、车轿辗轧过的泥泞窄道儿。

坐落在二人正前方、相对较远处的那座城池,已近戌时,城内却仍然灯火通明,显得一番热闹景象,似乎是在举行着什么盛大的庆祝活动。

那一块高不可攀的城门匾额,悬挂在青黑色的砖壁上。

就算是九小寒的蓝瞳夜视异能,超乎常人,但,也不至于达到那种一目十里的程度。

远远地看过去,那篇额上的字迹黑乎乎一片、实在是模糊不清的很,她完全分辨不出来到底是不是自己心心念念、翘首以盼的那个义安郡。

这个时候,反倒是,“狼少年”心里跟明镜儿一样。

他知道,这里是义安郡下属最大的附城之一,洛河城。

而,这洛河城城主皇甫卓,不是别人,正是与他皇甫翊同父异母的亲大哥,也就是义安郡城主皇甫若舟与城主夫人的亲生嫡子。

少年下意识着回了头,忙不迭地催促了九小寒一句:

“小寒姐,咱们得加快点儿了……此前,我听山里行走的路人们提到过,说是,平日里,戌时末刻,就要关城门了!”

九小寒也没想到,良子玉竟然立即伸出了大大的手掌,一把牵住了自己悬在身前半空中的一只手腕。

就在这一瞬间,她顿时感受到了,来自对方掌心的那一丝冰凉,甚至,让她有种直接冷到她心底的寒气。

嗯?

从那座小破观音寺下来,他们二人,这一前一后走在山路雪地之间,也行了一个多时辰的路程。

为什么,良子玉的身子,还是如此的通体冰冷、毫无正常血气的任何起色呢?

想到此处,九小寒于是便任由这对方那样不顾男女有别地拉扯着自己,她没有刻意甩开对方的手。

反而,她主动地更换了一下自己的手型,调转了一下自己纤细的手腕,将自己温暖的小掌心对向了“良子玉”寒如冰雪的大掌心。

“狼少年”明显察觉到了,她这个微妙变化的小动作,却也没有再说什么多余的言语。

只见,黑暗之下,背着月色、巧妙避开了九小寒的目光,他不漏声色地抿起了弧线优美的双唇,嘴角微微上翘着,美美一笑。

原来,就只是跟这个傻丫头牵了小手而已,竟然会如此让心田荡漾起满溢的滋润之感啊!

也难怪了,在人世间流传甚广的诗句中,会有着“只羡鸳鸯不羡仙”一说了。

寄生在少年体内的离勿那一丝仙魂,正在暗中自嘲着,祂曾经身为天宫战神、绝情无欲的仙旅生涯:

“离勿啊,离勿!”

“你现在终于明白了吧?”

“自己可当真是,白白活了几十万年呐!”

“早知,人间如此美妙;当初,为何不早早羽化掉、托生个好儿郎的人样儿呢!”

“哎……”

当良子玉的掌心正在渐渐地被九小寒的手温握暖之时,却不料,那股暖流从他指尖和掌心的血脉传递蔓延而上,顺着他的手臂直达到心口处、刹那间就侵入了脏体。

“狼少年”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一大口血痰无法自我抑制地吐了出来。

“咳咳……”

之间,他忍不住地停驻脚步,弯着腰、捂着心口,不时地重咳了起来。

自己这是怎么了?

从来没有过的剧烈镇咳,让他感到一阵阵的头痛。

难道,自己不能碰触任何女子、不能感受任何女子的体温?

少年突然想起来一件曾经被他忽略了十多年的事情。

当初,皇甫翊的母亲赵锦灵也是如此的。

只要,她一靠近皇甫翊,摸摸他、抱抱他,都会让皇甫翊身体状况出现问题。

故而,她才会因此被无为子称为“身带煞气的妖女”,后来,皇甫若舟也就将她禁足在她的院内、并且不允许她再和皇甫翊有任何面对面的接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