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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一瓢新酒陈壶安,何处愁肠断(三)

糊糊涂涂地烧了一宿,第二日阮筠仪的高热总算是褪了些,但大半时间仍昏睡着,又过了约莫两三日才彻底清醒,身上却依旧无力得很,只能成日软绵绵地栖在床上,喝着苦到舌根的药调养身子。

筠仪问起这两日的变故,游云虽随侍不久,到底心细如发,不似恣欢大大咧咧不甚懂得察言观色。

她知阮筠仪向来谨慎守礼,忙细细答来让她安心。

“小主病得突然,次日清晨奴婢就回禀了皇后娘娘,娘娘宽仁,免去了小主每日晨昏定省的请安,也知会了敬事房暂且撤下绿头牌,以便让小主好生休养。”游云说到此处顿了顿,观其小主神色。

筠仪听言点点头,知自己抱病,如今的安排皆与宫规相符,示意游云说下去。

“后来璟妃娘娘又说祥嫔娘娘有孕,若钟太医照顾龙胎之余又要看顾小主恐分身乏术,皇后娘娘便又拨了一位汪太医来。”游云顿了顿,言语有些不忿,“可说是照顾,那汪太医不过也只是来诊过一次脉。”

阮筠仪未多言,没有见罪于皇后便是最好。太医院虽敷衍了事,自己也非大病,好好调养几日便能好了。

日复一日地病着,虽说病情并未多重,却拖拖拉拉地一直不肯见好,筠仪想是到了京中水土不服,病得久些也无可厚非,只是病中憔悴,不免恼人。

游云正伺候着阮筠仪喝药,阮筠仪一脸倦色,只有一支素银簪子随意地绾着发。草药的涩苦在口中蔓延,阮筠仪突然问道:“似乎这两日换了药方?”

“汪太医说先前钟太医开的是治疗伤寒高热的方子,小主体弱,如今风寒见好了,便换了调养温补的方子,这药便是近两日换来的。”

游云观其神色郁郁,迟疑地问道:“小主,您也病了十几日了……可有好些?”

筠仪闻言眸光一转,并未言语,直盯着游云,游云即瑟缩道:“小主恕罪,奴婢多嘴了!”

“我并无责备之意,”阮筠仪微微摇头,“寻常高热风寒约莫三四日便也好了,我这病得似乎久了些。”

“小主也这般觉得。”游云踏实了些,试探道:“莫不是咱们多心了?”

“若说是我身子弱些也不一定。”筠仪瞳光扫过手中的药碗,拈着瓷匙搅动药汁,却并未再喝一口,“只是……”

“小主!”恣欢欢天喜地从外面进来,“这个月的月例和赏赐下来了,皇后娘娘特意叮嘱过,一点也没少!”

“皇后娘娘慈善宽宏。”阮筠仪扯动嘴角轻笑道,“恣欢,我刚喝了药,嘴里苦的很,你去拿些蜜饯来吧。”

“是。”恣欢一脸喜色渐被迷茫覆住,却仍是听令去了。

房中静默许多,筠仪腹有思量,游云也老老实实地侯着等吩咐,主子未有安排,她便只作摆设就是。

“游云,汪太医为何会被派来代替钟太医?”

“奴婢记得,是皇后娘娘说钟太医要照看祥嫔娘娘的龙胎,就委派了太医院,又指了汪太医来为小主诊治。”游云低声道。

筠仪沉默片刻才说:“咱们无凭无据,一切只是疑心,什么都不可往外说。”转头看着放下的药碗,又道:“先把这药悄悄倒了吧。”

看着游云退下,筠仪独自倚在床上,才渐渐整理起思绪,虽说一早自己便有感染风寒的症状,但是在太医诊治下仍迟迟不见好,实在让人生疑。

况且先前钟太医诊治时自己已有了康复之状,为何汪太医开的方子用了却迟迟不愈?若不是自己无故多心,那便是有人动了手脚。

印象里汪太医是个颇为温润的青年,待人谦和,不似这宫里的其他人,熬成了精怪魍魉,哪怕和颜悦色也总是能嗅出几分世故来。只是不知是否他为人所命来算计自己,或者全然都只是自己胡乱猜测。

和祥嫔相处这么久,一直都觉得她面慈心善,也从未见过她有甚争宠之心,若是为了别的也不得而知。皇后体弱无子,此事她也有沾染,若说是为防新宠得势也并非不可,只是若真是皇后,自己在宫里孤立无援,怕是想要个公道也难了。

汤药照常从御药房熬了送来,只是阮筠仪总是睡着推说凉了再喝,等人都散去又差游云悄悄倒掉,果不其然,过了几日阮筠仪竟不再觉得身上燥热无力,更是坐实了那剂汤药的古怪!

不日阮筠仪请了汪太医来号脉,说着身子已然大好,汪太医闻言,神情并无异样,答曰:“小主请安心,小主的身子确已无恙,那微臣这便去回禀皇后娘娘。”语毕他停顿片刻,似乎欲言又止,但终是再未多说半句。

恣欢照常从外面进来,她未仔细查看房中各人,便跪道:“主子,奴婢已经打听过了,与主子一同入选的几位小主都已侍过寝了,只有主子因身体不适搁置了这些天。”

筠仪深知这些话是自己让恣欢说的,却佯道:“恣欢,汪大人正在为我诊治,你怎可莽撞失礼?”

“小主恕罪,大人恕罪!”恣欢急道。

“无妨,”汪太医道,“小主身体虽然大好,不过病后虚弱,尚不可轻易与人来往,一来易将病气过给他人,二来也不利于小主静心调养。”

筠仪气不打一处来,便出言道:“汪太医医术精湛,我自是信得过的,有您这般费心,我定能身体康健胜过从前许多!”

汪太医楞怔片刻,仍旧固执道:“微臣该死,不过微臣实是为小主身体考虑,小主能于万千秀女中脱颖而出,那必是洪福荫蔽之人,若是病而不医,医而不养,损了小主后日的福缘,那才是微臣的大罪。”

阮筠仪察言观色,将他神情间的微末变化尽收眼底,想来骤然生病这数日,其余五位新人皆已侍寝,自己也有些急切了。观汪太医神色不卑不亢,汤药之事尚不能妄下定论,筠仪心底仍旧相信医者仁心之语。

她沉默须臾,细细思量过才稳住方才情绪,又开口道:“倒是我失礼了。汪大人,如今我虽然痊愈,但是经此一病到底觉得身子不如从前了。”

筠仪顿了顿道:“劳您回禀皇后娘娘,容我再多休养几日。”

汪太医答允后便离开了,房中便只剩下恣欢和游云。

汪太医大抵是知道些什么,只是不便宣之于口,左不过是受命于人,虽能说是身不由己,但到底还是用了些歪门邪道,筠仪心底重重一叹。

“恣欢,午后你去储秀宫,就说我病后体弱,怕病气过给祥嫔娘娘,惊扰了龙胎,请求搬到后殿调养。”恣欢不明所以,却也没多作怀疑。

事后游云又问筠仪此举为何,她却只说,先前不知是何人对自己下手,今日汪太医行举迟疑,看起来倒是皇后的手笔。她会这么做,无非是恐新宠当道,回想当初语至自己和璟妃,如今在新人侍寝之际行此举,也是为防自己成为第二个璟妃吧。

如今的情形怕是一时难以转圜,筠仪不过以零散线索加以推测,若论铁证也不是轻易能得的,宫中众人心思手腕之深,怎能让你一眼堪破。是否是皇后行事,也还需后日细细留心。

只是无论此人系谁,所愿无非是断了自己承宠之可能,现下自己势单力薄,若不避敛锋芒以打消他人的防心,恐怕下次便不止是一场风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