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两日，果真一切都如先前筠仪所言，二皇子存靖没能再跟去寿康宫，只是跟着其他皇子公主们住在了乾东五所。
怎知如此还算不得了结，这月又是十五，适逢乳母嬷嬷们私下里再从六宫里捞一笔的好时候，简嫔也眼巴巴地去了宫门口，奴才们却为难，谁也没吩咐这二皇子许不许生母探视，又不好累得这位娘娘被拦在外头，只能迎她进去，茶水点心地侍奉着，一来二去的，简嫔却怎么都见不着孩子，这便闹了起来。
万莹见着了尴尬，唯恐避之不及，傅胥宁一向不屑管这等鸡毛蒜皮的事儿，瞧见简嫔此番作为连看热闹的心绪都没有，直奔三皇子存明而去。
简嫔一时眼红，又受不得这样的忽视，训斥了奴才们几句，愠怒而又不甘地走了。
半日间各宫皆晓这场闹剧，次日筠仪给皇后请安回来，正巧在宫道上撞见文竹，方才在储秀宫倒不见她，现在像是从哪儿回去似的。
筠仪并不反感这个大方和善的姑娘，便在她迎上来见礼的时随口寒暄了一声“文竹姑娘是去办差回来吧。”
“正是呢。”文竹含笑道，“还劳烦璟妃娘娘身边的玉露姑娘陪奴婢跑了一趟，晨起湿寒，阮小主还是快些回宫吧。”
筠仪这才发觉文竹身后紧跟的正是承乾宫的玉露，也一并颔首示意，又道：“两位姑娘一早就是这般忙碌，也是辛苦，是去内务府打点宫务吗？”
“是皇后娘娘挂怀六宫主子，前几日皇上赏了皇后娘娘一批巧细摆件儿，娘娘挑了样五子登科的琉璃镜，让奴婢今早送去延禧宫，赏给简嫔娘娘。”
“原来如此。”筠仪答道，“皇后娘娘孕中不宜操劳，辛苦你们小心伺候，我便也不耽搁你们办差了。”
“那阮小主好走，奴婢们告辞了。”文竹又见了一礼。
玉露未曾言语，只随着屈身，行前抬头略扫一眼，见筠仪身后的张九生低头慎行，便也离去。
别了这两人，筠仪一人缄默，半晌才朝张九生询去：“今日放了恣欢和游云在宫里，少了她俩聒噪，你倒是个沉性子，也不见和我说句话。”
“……是奴才乏味了，扫了主子聊天的兴致。”张九生歉道。
“我并非此意，话少有话少的好，不过，我总觉得咱们主仆之间还是亲近些更好。”筠仪轻轻摇头，微微笑道。
“奴才明白，小主是心地善良，从来也不为难下人，对咱们几个更是厚待。”张九生闲叙着。
“我一人在宫里，父母亲人皆是隔绝在宫墙之外，身边只有你们几个人作伴，又伺候得尽心，我自然是心疼的。”
“也是奴才们有幸，能遇上您这样的主子。”张九生总算多了些话，“若是运势逆些，有的主子遇到点不顺心的事儿，摔盆掼碗是寻常，打骂奴才们泄火也是有的。”
“你说哪个主子呢？”筠仪极少能听到张九生说别人的闲嘴，不免好奇问道。
“奴才们办差总要与各宫交涉，免不得总有闲话入耳，奴才也不过是听了延禧宫的奴婢们抱怨几句，实在听不太明白她们说的是哪位主子。”
张九生很懂分寸，既告知了筠仪所述何人，又不在宫道上大肆议论，防备着隔墙耳听了，给了人话柄去。料想延禧宫里住着的嫔妃，虞贵人又怎会是那般不讲道理的主子？
筠仪投来赞许的目光，才转道：“听文竹说，她方才是去延禧宫，代皇后娘娘行赏一面琉璃镜。”
张九生正洗耳恭听，筠仪又道：“你可知何物为镜。”
“……整理衣冠，自端仪容？”张九生想了想，才试探着回答，“琉璃镜倒也是罕物。”
“便是如此，而镜子除了这个作用，怕是更有警示他人反躬自省的深意。”筠仪淡淡道，脚下迈过一道门槛，她本不喜欢动不动就要人搀扶，所以张九生只跟在她身后随她而行。
张九生还暗暗思忖，筠仪却不过多解释了，她能够耳聪目明地通达深意，更有所谓琉璃镜之故，镜者，静也，或留或离，其心应静，现在为了二皇子的去留，简嫔成日里生事，想不知道怕是也难，只是不知道她能否悟到这一层面。
“皇后娘娘养着龙胎，还有这样巧慧的心思，明面儿上不会叫人失了脸面，又还能有提点之用。”筠仪对皇后本就心有芥蒂，便不由地论道。
张九生却答：“刚才见文竹并非独自一人，身后还跟着承乾宫的玉露姑娘呢。”
筠仪这才明白，原都是璟妃的安排，到底这样得体而精妙的动作，也不像平日里皇后的兢兢业业的作风。
回过头来，筠仪对张九生又有了一些刮目相待，自己是女儿家，平时有什么私密话大多都是对着恣欢和游云倾诉，没想到他不止打理琐事时稳重踏实，更有一份一点即通的敏锐，他毕竟比两个丫头和自己都要更懂得如何在这宫里生存，看来以后自己还要予他更多重视才是。
筠仪含笑点头，也不再言及他人的零碎闲言，对张九生说道：“究竟你是比恣欢和游云年长，许多事也比她们通透多了，往后你可要多多提点她们俩呀。”
“小主言重了，两个姑娘都是灵慧的人，哪用得着奴才提点什么。”
“你与游云都是叫我宽心的，只是恣欢。”筠仪叹道，“她幼时多难，几经辗转才被我娘收容在府里，又转而伺候我近身，所以我娘和我都不怎么管束她，她倒不是爱惹是生非的性子，可是入世不深，我总是会忧心些。”
“小主无需忧心，恣欢姑娘只是年岁尚轻，所以活泼些，再过几年就好了。”张九生慰道。
“嗯。”筠仪应下。
不知觉间，二人已回到了景阳宫，也就停了这些主仆间的对话。筠仪说要去看看祥嫔和四皇子，张九生便又同她入了正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