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1章 汇合（中）
被掀飞的胡儿们无疑是幸运的，更多的倒霉蛋们绝望的承接了这如同天罚的一击。为数众多的胡儿们身处爆炸中心放弃了思考，连吭都没吭一声，肌体骨骼尽数在一点点炽盛的清光之下化作焦炭，最终又化为飞灰。
恐怖的热浪就仿佛海啸时的波浪，一浪又一浪袭来，满天都是星星点点的火苗，满天都是还未燃尽的人与物。房屋在这可怕的输出面前比豆腐块强不到哪里去，青焰缭绕之下，噼里啪啦的爆响大作，一排一排的房屋就如被收割的麦子般轰然倒塌。
仅仅只是片刻，这条祈雨大道就彻底毁于一旦。
“快，快逃！”
这支军队为首的胡将彻底被吓呆了，哆哆嗦嗦的就说出了这三个字。
他先前在青鸾的追杀中拼命鞭打着马儿，总算勉强逃脱了爆炸中心，却还是慢了一步。他身下的马儿被爆炸瞬间撕成了碎片，马上的他也被当场甩飞，一头栽倒在地。
然而比起他的部下们，他却是无比的幸运。
这家伙就是加央多吉了。
加央多吉好说是个军事贵族，理论上应当最是讲究体面。武夫的体面，除却吃穿用度，自然更大程度上体现在杀敌冲锋上。往常来说，这位加央多吉虽说名声不显，但看他一身铠甲磨损得不轻，就可知此人远非王庭内部那群纨绔子弟可比，他起码还保持了相当程度的训练，而且训练量绝不算小。
事实上，加央多吉只是过于低调，万事都不强求出头。纯粹以实力而论，他的真正实力大抵只比金云鄂要弱上一筹，于化境之中完全算得上是佼佼者。
然而恰恰就是这样一个人，不仅浑身甲胄披挂齐全，还缩在阵法重重的城楼里，居然硬生生被一个小姑娘正面强攻之下打得弃城而逃。
不错，今夜攻城的，就只有一个姑娘。
她就像传说中千变万化的刹摩圣主，谁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出现在了城楼，进行了怎样的攻击——当加央多吉带人赶到时，只看到了西墙这边起码一半的王庭勇士全都被放倒了。
一个人放倒一支军队，听起来确乎是不可思议，可只要了解到了如今的王庭军队构成，也就可以理解。
事实上，分摊到每个城墙的人手本就有限，而瓜州常年派系林立，四面城墙还分属不同。洛桑群培在时，也许他们还能勉强齐心协力一下，如今阿沛丹增彭措上台，四面城墙与左右两游击营、四面城墙内部，全都割裂了。
瓜州的城市守备力量看似不少，实际上却有水分。剔除掉难堪大用的各类通家夏户、各胡奴从，真正的王庭守备军大抵就是一个东本的编制，三千人左右。实际上这个数字的水分还是过大，譬如说刚刚被金云鄂杀死的那位阿觉大人，他表面上是个东本，实际上真正能够调动的，明面上也只不过就是四面城墙之上的一千多人。至于剩余那一千多两千的部队，那是野战部队，一向是镇守使大人直接掌管。这里还不算实际情况中各种吃空饷之类的恶性事件，这种事件，王庭都是屡禁不绝的。
城墙四面安排一千多人，分配到每一面，人手本身就不是太多了。再碰到阿沛丹增彭措这种不懂军事的外行做了镇守使，他把野战部队全都拉走之后再不回防，这等事要下面做事的怎么办？
尤其近期瓜州暗流涌动，洛桑群培死前为粉饰太平，想要办一个盛大的庙会，安排许多人手在街上维持——他这么一死，阿沛丹增彭措又与管事的诸位大人互相掣肘，这帮子胡儿兵没了命令，也就不得回返。后来白龙观、杨树坪一代又出了事，闹到现在，人手那是捉襟见肘。
不只加央多吉，其他人也都没办法解决这个人手问题。没有更好的办法，那就只好调动通家夏户、各族奴从军协助。
不调动他们协助守城不行，谁知道那沙伊两州没多少动静的义军们会不会杀过来？
这部队成分一复杂，要混进几个不知来历的家伙就很容易了。
加央多吉怀疑自己今夜正是遇到了这样的事。否则根本无法解释眼前的姑娘怎么出现在他眼皮子底下的。
他记得很清楚，由于位置离得很近，他这段时间曾经让人去过一趟“西疆匠造局”，目的是维修、换装一批术玄炮，同时再弄上一批火药。
加央多吉想的很周到。就这段时间的局势，不防着点不行。白龙观那一块是公开不服管教，补充进来的那堆奴从军其实就是一帮子伪军，让他们充充场面，躲在城墙后欺负下缺乏大型工程器械的起义军，那应该没多少问题。
这样的背景之下，西墙之上驻扎的匠人就不够了。为了保证自己麾下这点人马的战斗力，也为了让自己的小命多点保障，加央多吉特地又多征调了一批匠人。这个可怕的女娃子很有可能就是混在其中登上了城楼的。
加央多吉自己也觉得奇怪，似他这般的化境高手，平素神完气足，三五日只需要睡上个把时辰就可维持活动，今夜却莫名的昏昏欲睡。那困意来得着实古怪，他拼命想要打通自己几个穴道刺激精神，不料竟全然无功，很快就昏睡过去。
当他突兀转醒时，只觉门外火光冲天，照得白昼也似，那阵悠扬的音乐还未退去，也不知响了多久。正如此想着，突然就见窗户上几个人影直接就倒了下去，加央多吉立刻察觉到了不对劲，狠狠咬了咬舌头，赶紧出来一探究竟。
当加央多吉察觉到不对、带着人马赶出来时，城墙之上不知何时已经登上了上百号精壮汉子。这些人的数目足有一两百，大半穿着红色的袍子，少半的，身上衣袍上绣了一柄剑。
而原本的王庭勇士们却犹如中毒也似，在音乐声中一个接一个地栽倒在地，不省人事，轻易就被这姑娘弄出的古怪音乐结果了性命。
这是类似于叶寿圣的“低频共振”的手段，只不过叶寿圣使这招，用的是《破阵子》的曲，而西墙之上想起的，是《凤求凰》。
描述爱情的曲子被用来杀人，而且还是如此高效率的杀人……
加央多吉几乎都惊呆了。
一个人，一个人瞬间杀死起码一两百人的王庭勇士，那些王庭勇士们却连丝毫的反抗都没有，就真如痴呆了一般，晕晕乎乎的任由她杀……
这般恐怖肃杀的氛围中，这个明媚的女孩子扭头看向了他，伸出一只纤细美丽的小手，轻轻在自己脖子上一抹。
随后，在加央多吉惊恐的表情之中，那姑娘肩头突然落下一只小鸟，青色的火焰一触即发，那女孩在他亲眼见证之下，竟然化作了一只沐浴青焰的神鸟！
这不是寻常的高阶遁术，更像是大夏东北地区的“出马仙法”。看眼前这姑娘所化的模样，似乎还是“神形”之中的“青鸾神形”。
仙法。
青鸾神形。
想到了这个可怕的字眼，加央多吉的冷汗直接就流下来了，再一瞟四周，密密麻麻的，哪里还有王庭的自己人？
加央多吉于是明白：西墙，失手了。
焚香亭！红袍的绝对都是焚香亭的人！
还有裂天剑派！裂天剑派的人也一起反了！
速速禀报此事！晚了就彻底来不及了！
加央多吉庆幸于自己平素谨慎，铠甲常年不离身，至此终于派上用场。也是万幸双方的士卒此时都已经混在一起，那只由女孩幻化而成的“青鸾神形”不肯贸然出手，否则加央多吉的性命也要一并交代了。
他几乎拼了老命，带着自己的卫队一阵拼杀，亲自杀了七八个，忠心耿耿的亲兵们仗着铠甲之利，拼命捐躯之下，总算逃下城楼。
他们刚一逃下城楼，就遇到了另一处城墙边溃逃而来的一支队伍。这支队伍几乎无甲可着，手里的兵刃居然大半都锈迹班班，连带着胯下战马都病恹恹的，跑不快。
看见这幅尊容，加央多吉当即气了个半死，咬牙切齿的要求这支队伍归入自己的编制之下。这支队伍很痛快的就答应了，这一点倒是在加央多吉的预料之中。
因为这支叫花子一般的军队，都是北墙巴桑的部下。只有巴桑吃空饷吃得如此畅快，也只有巴桑的手下几乎全是各族杂胡。
巴桑这个人，加央多吉一向讨厌，认为他贪杯误事，平素又贪得无厌，迟早要误大事。然而无论个人观感如何，当加央多吉得知巴桑被仆人“达瓦”毒死、北墙竟然出现了整营叛变时，他几乎当时就昏了过去。
北墙的确出现了整营的叛变，为首之人，唤作“扎西贡布”。
这个判乱的扎西贡布、毒死巴桑的仆人达瓦，加央多吉是有印象的。
这两个人曾经被代本帕甲找过麻烦，怀疑他们与乱贼李明晨有染。扎西贡布的女儿是被选了明妃，后来却莫名失踪；达瓦的妻子原本是被抓了作唐卡，后来也一并莫名失踪。这两件事都被怀疑是李明晨做的。后来事情有关巴桑的颜面，帕甲惹不起巴桑，也就不了了之。
谁知道如今这二人竟然当真做出如此可怕的事情！
两支队伍汇合在一起之后，加央多吉想起自己与阿觉达成的秘密协议，于是率领众人朝着东墙而来。
于是，故事走向我们熟悉的开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