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谁是卧底
说实话，叶无晴跟福王一点也不熟，甚至都没有见过面。
因为福王在周帝的六个子女中排行老大，今年已有三十多岁，只因生母是地位卑贱的宫女，才与储君之位失之交臂。
十五年前，姜游、姜海父子战死沙场，蛮人趁大胜之威挥师南下，铁骑所到之处，寸草不生，邺城、晋阳等城池纷纷告急，京城汴梁也危在旦夕。
那时的大周重文轻武，贪墨成风，对内平叛重拳出击，对外战争一塌糊涂，甚至可以说，包括周帝在内的所有人都患上了“蛮人恐惧症”。
在姜家父子与骁武卫战败之后，朝中没有一个人敢领兵出征。
周帝尝试用割地赔款、和亲纳贡等方式暂时停战，结果也是徒劳无功。
正当他准备迁都南方，暂避敌军锋芒的时候，一向不受待见的福王，勇敢地站了出来。
不仅将家财尽数捐出，招募民间兵勇，还亲自担任冲阵先锋，率军北上迎敌，最终硬生生把蛮军的包围圈撕开一个口子，成功保住了邺城等北方重镇。
自那以后，福王便以邺城为根据地，逐步稳固北方防线，十五年来再没让蛮人主力部队踏过邺城一步。
粮食、兵器、衣服、被褥等后勤物资也全靠自己制作或者缴获，从不向周帝张一次嘴，逢年过节甚至还给周帝进贡贺礼。
因此，周帝非常欣赏这个好儿子。
每次太子与禄王因为一点小事，而吵得天翻地覆的时候，他都会把福王这个德、智、体、美、劳全方面发展的大哥搬出来当榜样。
每次与大臣们饮宴作乐的时候，他都会毫不吝惜赞美之词，把福王夸的像朵花一样，同时还不忘拉踩一下姜家父子，顺便挖苦那些只领俸禄，不敢打仗的武将之后。
时间一长，大家都喜欢拿福王当“别人家的孩子”，来教训、比较自己家的孩子。
叶无晴小时候就经常听父亲教训大哥说：“混账东西，你看看人家福王殿下多有本事，再看看你，一天到晚没个正形，就知道偷我的银子逛青楼，迟早有一天你要死在女人手里！”
而那时的叶无晴年仅六岁，身份只是玉蟾宫中一个默默无闻的小道姑，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就是习武练功，根本不懂大人们的世界。
好不容易当上了红衣卫指挥使，又天天忙着办案追凶，完全没时间和这些王爷打交道。
所以她怎么想也想不通，福王为什么要在这个紧急关头请自己赴宴？
难道是为了给金不换争取时间逃跑？
带着这样的疑惑，她压低声音问何吟啸：“福王殿下知道我们的行动计划吗？”
何吟啸立马回答：“具体行动计划只有我与几个心腹知道，福王并不知情，不过——”
他话锋一转，却没有继续说下去，嘴角撇了又撇，似乎在犹豫要不要开口。
叶无晴不耐烦道：“你我姐弟一场，有什么话直说便是，不必瞻前顾后。”
何吟啸轻轻点了点头，对禄王的传令兵说道：“你先去外面候着，叶指挥使马上就到。”
传令兵的表情明显有些不情愿，大声阴阳怪气道：“何副使，叶指挥使初来乍到，不知本地详情，你可不要借机公报私仇哦～”
何吟啸脸色突变，额头青筋暴起，心中杀意渐浓，但考虑到叶无晴在旁边看着，他最终还是强行压下火气，皮笑肉不笑道：
“回去告诉你家王爷，我何吟啸虽然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但冤有头、债有主的道理还是明白的，绝不会、也不屑于做那种肮脏的勾当。
今日叶指挥使是应我私人之邀，来邺城做客游玩，顺便视察我们红衣卫分部的工作，视察完毕就会返回京城，没时间掺和我们的恩怨。”
“那就好……”
传令兵故意白了何吟啸一眼，又转身对叶无晴毕恭毕敬地行了一礼：
“叶指挥使，卑职与车夫就在门外等您，请您尽量注意时间，我家王爷听说您来，特意准备了您最爱吃的鹿肉与美酒，万一误了最佳食用时辰，这肉可就不香了。”
“等等！”
叶无晴秀眉微皱，心中不由得警惕起来：“我此行既没有携带任何随从，也没有主动与别人说起我的真实身份，你家王爷怎么知道我来了？
还能提前准备好鹿肉与美酒，看来他以前没少调查我啊！”
传令兵似乎早就知道叶无晴会这么问，不慌不忙地回答道：
“为了防止敌国细作乔装打扮，潜入城中搞破坏，我家王爷在邺城方圆五十里以内，布满了明岗暗哨，所以您一直都在我们的监控之中。
至于调查您的喜好这件事嘛，您可真是冤枉我们家王爷了，如今朝堂之中，谁不知道您经常与驸马爷在醉仙楼里把酒言欢……”
“行了！”不等他说完，叶无晴便红着脸摆手打断，“出去等着吧，我稍后就来。”
“诺！”传令兵抱拳行礼后，得意洋洋地快步离去。
何吟啸也挥手示意红衣卫们退下，随后面露难色地对叶无晴说道：
“二姐，实不相瞒，当初我之所以来邺城任职，是奉圣上密旨，监视福王的一举一动，防止其与蛮人勾结。
如今三年过去，我虽然没有掌握确切的证据，但也能感觉到福王的野心在一步步膨胀，此次赴宴，你可千万要小心啊！”
叶无晴不以为然地笑了：“方才你还说自己不会公报私仇，怎么现在又跟我告起福王殿下的黑状了？
他再怎么说也是皇上的长子，只因出身不好，才失去夺嫡机会，如今屡立战功，声望渐高，有点野心也正常，你何必大惊小怪呢？”
何吟啸深深叹了口气：“二姐，并非我大惊小怪，存心构陷，而是福王越来越目中无人。
方才你也看到了，一个小小的传令兵都敢对我吆五喝六，更别提福王本人了，哪怕我主动示好，他也爱搭不理，摆明了要与我作对到底。”
叶无晴灵机一动，半是提醒，半是安慰道：“毕竟你曾经给太子殿下当过护卫，他既有夺嫡之心，自然视你与太子殿下为敌，你又何必拿热脸去贴他的冷屁股呢？”
何吟啸义正辞严道：“二姐此言差矣，你可知禄王麾下有多少人马？”
叶无晴想了想，说道：“玄甲卫初建时，只有三万余人，十五年下来，又牺牲了不少，就算禄王大肆征兵，也难以补上这个缺口，我估计他现在只有两万人马，怎么了？”
何吟啸咬着牙说道：“三年前我来上任时，他麾下就只剩不到一万人了，而辽国光是重甲骑兵，就有十万人，哪怕是姜老将军在世，我想也不可能守得住邺城，你说福王究竟是怎么做到连守十几年的？”
叶无晴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辽国铁骑的战斗力自然不用多说，如果福王与何吟啸合兵一处，同心协力坚守，那还有一点可能保住邺城。
可福王与其麾下士兵，很明显不拿何吟啸当回事，那他们这几年是怎么在敌军进攻中活下来的？福王的战功又是哪里来的？
难道和胡家父子一样杀良冒功？
何吟啸看出了叶无晴的疑惑，语气沉重地说道：“虽然我也不愿意相信，但福王很可能与辽国的萧太后有来往。
如今他深受圣上信任，又牢牢掌握着我大周的北方大门，只需要一个合适的时机，就可以引辽兵入关，我们不得不防啊。”
叶无晴还是不敢相信。
福王每次向上汇报战功，都是成百上千的人头数，就算他与辽国勾结，萧太后可能拿这么多辽人的命当筹码吗？
“附近村镇的居民可有离奇失踪？”叶无晴问道。
何吟啸摇了摇头：“没有，整个北境我都派人查过了，百姓们皆安然无恙，福王用来报功的首级，确实都是辽人长相。”
叶无晴心中暗自松了口气，又开口问道：“你觉得他杀了这么多辽人，萧太后可能与他合作吗？
就算合作了，他们总要有一些共同利益吧？我可不认为萧太后会白白出兵帮助福王夺位。”
何吟啸点点头：“二姐言之有理，关于此事，我也一直猜不透其中玄机，但小心点总归是没错的。”
“咳咳咳咳咳……”
门外响起了传令兵的咳嗽声。
叶无晴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不知不觉又耽误了很多时间，语速飞快地对何吟啸吩咐道：
“你先命人看好金不换，不要轻举妄动，等我回来以后再动手。”
说完，她便走出红衣卫分部大堂，登上了前往禄王府的马车。
过了大约两刻钟，车夫勒住缰绳停下马车，轻声提醒叶无晴到站了。
叶无晴稍微整理了一下衣冠后，迅速走下马车，把手按在剑柄上，警惕地环顾四周，却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眼前是一座不太起眼的府邸，虽是朱漆门，却显得窄小许多，连镇宅的石狮子都没有，看上去远不如寻常官员富豪的府邸气派。
唯有黑木匾额上篆刻着的“福亲王府”四个金漆大字，在日光下熠熠生辉，细看之下，除去必要的身份象征，再无一丝一毫的华贵装饰。
“叶指挥使请稍等片刻，卑职先进去通报一声——”
不等车夫把话说完，王府的朱漆门便快速打开。
头发只比和尚长一点点，身穿粗布麻衣的福王，赤着脚从里面迎了出来，边走边朝叶无晴招手道：
“叶指挥使，久仰大名啊！本王盼星星，盼月亮，总算是把你盼来了，快快请进吧！”
“见过福王殿下！”叶无晴抱拳行礼，而后迫不及待地问道，“殿下唤我前来，应该不只是为了喝酒吧？有什么事还请直言相告，切莫耽误时间。”
福王脸色微变：“一点小事而已，还是用完膳再说吧。”
“既是小事，容我告辞！”叶无晴转身便走，丝毫不给对方面子。
“诶诶诶，叶指挥使留步！”
话音刚落，福王便闪现到叶无晴面前拦住去路，速度之快，令人完全反应不过来。
叶无晴不禁吞了下口水，基本断定对方的武功修为在自己之上，赶忙收起轻视之心，委婉地说道：
“殿下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确实有要事在身，还请殿下不要为难。”
“让本王猜猜，你是准备去抓金不换吧？”福王脸上露出了神秘的笑容。
叶无晴吃了一惊：“殿下居然知道金不换的下落？”
“当然知道了，”福王邀功一般炫耀道，“整个邺城都在本王的掌控之中，一年前，他携妻子儿女来此隐居之时，本王就发现了他的真实身份。”
“那殿下为何不抓他？”叶无晴有些生气地质问。
福王连忙道歉：“叶指挥使请息怒，本王实在是有苦衷啊。”
说着，他使了个眼色示意车夫等人退下，又对叶无晴做了个“请”的手势：
“外面说话不方便，叶指挥使请进府吧，本王保证不耽误你太多时间。”
眼看对方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叶无晴也不好再推辞，只能跟着福王走进待客大厅落座。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福王才缓缓开口解释道：“本王镇守邺城已有十五年了，虽然屡屡击退辽军进攻，但麾下士兵也越打越少，如今兵不过一万，将不过十员，若蛮人再度来犯，实在难以抵抗，只能以死殉国。
好在金不换与辽国有些交情，可以帮本王传递一些虚假情报，震慑萧太后不敢出兵，所以——”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但叶无晴已经明白了：“所以你和他私下做了交易，只要你护他一家三口周全，他便帮你传递假消息骗萧太后，今日你请我来赴宴，也是帮他说情的，对吧？”
“正是，叶指挥使果然智谋超群！”
福王拍手称赞，又拿起酒杯一饮而尽：“请叶指挥使放心，那金不换早已金盆洗手，退出天道盟，如今只是本王治下一个平民百姓，绝不会再行谋反之事，还请叶指挥使看在本王的面子上，饶过他一家老小。”
啪！
叶无晴拍案而起，怒发冲冠：“什么平民百姓，他不仅杀了何副使的亲弟弟，还在长安城阻拦我追击凶犯，若不将他抓捕归案，难消我心头之恨！”
“这……”福王的脸色逐渐阴沉下来。
叶无晴没心情同他纠缠，冷冰冰道：“敢问殿下，为什么不与何副使一起抗敌？反而要依靠天道盟的反贼？”
福王摇头叹息，眼神微微晃动了一下：“并非本王不想，而是何副使不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