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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不是奴隶的印记,就像地图一样,某些人监视着那孩子。懂了吗?他们也听到了地图的传说。”“所谓‘某些人’指的是谁?”“你也知道啊,是突厥族。”“突厥族,确定吗?”老人严肃地点了点头。斯拉夫人温和地笑了,他把玻璃杯推到那老人面前。老头子贪婪地把杯中的汁液吞下喉咙,这时,比安走到了柜台前。她对他的第一印象,是那种粗犷之中带有帅气的类型,不错,但引起她兴趣的,不在于他是个异性。她是对比安带到楚门水世界的那些泥土感到好奇,而且那和陆地的承诺有关,在她心目中,意义重大。

阿娜伊丝用纯生意的口吻问比安:“有什么要效劳的吗?”“你有多少水的存货?”“七瓶各种等级的。”“我要上好的。”比安丢了一叠钱在柜台上。“纯的。”她拿了一个瓶子,倒了一大杯清水。比安把杯子举起,凑近鼻孔,闻它的气味,然后,轻啜了一口。接着,他咕嘟咕嘟地把一杯水吞下肚去,仿佛好多天都没喝到水似的。“味道怎么样啊?”斯拉夫人问他。比安将空杯递给阿娜伊丝说:“再来一杯。”斯拉夫人碰了碰她的手腕,说:“两杯,宝贝。我相信这么有钱的人不会在乎请人喝一杯的。”她抽开了手,皱眉瞪着这个斯拉夫人。

比安淡淡地说了一声:“只要一杯。”斯拉夫人先是呆呆地瞪着他,然后露出不怀好意的笑。“泥土人,你在海上漂流多久了?”“四个月。”斯拉夫人大吃一惊,“四个月?你没开玩笑吧?”斯拉夫人笑得乐不可支,猛摇着他的头。突然间,有什么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他两眼眯成了一条直线,表情冻结了。一个小女孩从柜台后面的贮藏室里走出来,看样子她不到八岁。她的皮肤的颜色比女老板深,阿娜伊丝不像孩子的妈,虽然她们都够美了。小女孩身上的皮制网状衣和阿娜伊丝的也很像,只是孩子穿的是中空款式,还有她那一头秀发,看来和楚门居民有天壤之别。

小女孩弯下身子系鞋带,衣服向下滑了些,露出背上的一些什么是胎记吗?不是,比安知道那是刺青,一个深色的圆圈,一座锯齿状的山峰,一支箭,还有圆圈里外看来像是东方文字的字母。“英格丽。”女老板阿娜伊丝叫了一声。

比安离开旅馆走近他的船只。这时,楚门水世界最大牌的穆斯塔法迎上前来,两手抱在胸前,一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

“先生,给你一个建议。”穆斯塔法开口说,“据说你在海上四个月了?”比安好奇地问:“你要做什么?”“我们只要你的种子。”比安瞄了那个叫英格丽的小女孩一眼,她羞怯地笑着。

比安从他们身边挤过去,快要接近船只时,他听见人们在他背后窃窃私语:“没有人在海上漂流了四个月以后,还会拒绝女人的。”“也许他是突厥族的奸细,他藏着什么东西吗?”就在比安要上船的时候,一支强有力的手从后面抓住了他的肩胛。是那个络腮胡子守门人,“你不可以在穆斯塔法下令之前离开。”比安突然用力把头往后一仰,撞到了守门人的脸,碰坏了他的鼻子。络腮胡子鲜血直流,嚎叫不迭。三个男人在穆斯塔法的一声令下后,一起来追他,把比安拖回了码头。刹那间,棍棒和拳头齐挥,还有人掐住了他的喉头。

穆斯塔法高叫着:“杂种!”那是一种警告的口吻。突然,比安猛地潜入湖中,那是深沉、清澈、冰凉的未央湖,他企图从闸门下方游出去,直到有人救他上岸。但是,一张大得足以把他的三桅船收纳其中的网,也投到水里来了。他转了个身,想沉入更深的水中,然而为时已迟。大网把他罩住了,人们在收网,拉得很紧。他透过网眼,看见一群暴民,个个脸露愤怒、惊惧,其中只有一张同情的脸孔,是那个女人阿娜伊丝,她替他担心……

这会,在楚门水世界的风车塔楼顶层的工作室里,一个白胡子、背部佝偻的老人,正用望远镜扫视着苍穹,他叫隆巴迪。他透过目镜,了望天空,楚门水世界最难以解决的问题,好像答案就在那遥不可及的地方,或者说在那孩子的背部?此时,英格丽正坐在窗边的一张桌子旁,做她最喜欢的活动,画画。隆巴迪认得出她画的东西,他曾在一本杂志上看过。他也知道,尽管孩子的笔触再幼稚,她画的正是陆地生活的片段。“难道这些是出自一个孩子的想象吗?”隆巴迪心想。同样,在初升太阳的金光中,还有个人也透过望远镜,仔细欣赏着令人叹为观止的锯齿状环礁。他是个长相颇为好看的男人,头型像鸡蛋,长满了浓密的发丝,皮肤晒成棕中带红的颜色,像是一个开始变坏的苹果。个子虽然不高的他,看起来倒是很强健。他的笑容爽朗,令人目眩神迷。明亮的眼睛充满了野性,他叫约瑟夫。他把自己视为战斗王子,他酷爱飞行器,他也暗恋阿娜伊丝。他的头上,用荆索系了一个十字架。他晓得在陆地上,它是一种宗教的器物。因为约瑟夫时常宣扬楚门水世界的人必有在陆地上走动的一天,所以,陆地并非神话,他相信会找到它的,即使需要杀光水世界的每一个生灵。

比安被打得鲜血直流,他被关在一个大铁笼里,丢在码头上。那笼子人大得能够让他站起身来,他试过那根铁栓,发现自己是逃不出去的。此刻,比安面对着前方散开成为半圆形排列的审判员们。一阵轻风,吹得他们的海草长袍飘飘然。那个叫穆斯塔法的,举起双手,做了个宛如祈福的手势,然后唱喝道:“这个杂种确实对楚门水世界本身构成了威胁。所以他将被处以轮回之刑!”一个穿着袍服的人,开始操作一组滑轮。比安听到齿轮摩擦的声音,他的笼子摇晃着。他们在他笼子下面塞了一块圆木,把他拉到那可以用作墓地的平底船上。

“骨骼归于浆果,血脉归于藤蔓,筋肉归于群树,血液归于海水……”他们边唱吟,边把他的笼子用滑轮放下了。比安连同笼子,被丢进了一个肮脏的水池。了望台上一个了望员,透过了望远镜保持警戒。日复一日,双目所及,只是大海。忽然,远处出现了些什么,缕缕卷曲状的黑烟,好像从海上升起。“突厥族!”了望员失声大叫。从远处海面上,往这浮动的环礁城逼近的,是突厥族武装部队,他们飞快地掠过海水表面。

突厥人的斥候机是一架水上飞机,后面跟着一连串的水翼船、轻舟、快艇和喷射水橇。这些人手上抱着枪,否则就拿着链锯,体积更大些的快艇上还配了一个炮手,都是一副投入战斗之中的模样。每人都紧握住外观笨重,却具有致命杀伤力的武器。死亡,腐臭、胶滞的死亡包围了比安。他早就知道他的死可能是暴力所致的,这就是楚门水世界!他从来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在这种烂泥塘里溺死。

恍惚间,他看到一张甜美的脸庞,是旅馆女主人阿娜伊丝!她用一块塑胶板搭在池塘上,蹲在那儿,两道弯弯的眉,嘴角笑意若隐若现。她拿起身边的一根横木递给比安,就在泥浆要把他连同笼子整个吞没时,他拿到了横木。这时,突厥部队向“楚门”发动了大规模的进攻。浪头愈来愈高了,但三桅船仍流畅地前行,纵然它也遭到了严重的打击。

比安转脸去看那个叫阿娜伊丝的女人,她紧张兮兮地坐在断掉的缆绳旁。她身边主桅顶端的桅帆,在她头顶啪哒作响。比安转而望那小女孩,英格丽静静地坐在船尾,她完美的小脸蛋上,表情空洞,只流露出惊惧。她没有意识似地拿了笔在甲板上画出了爆炸、肉搏战,以及各种暴力的景象,那些本来都是孩子的世界所不曾经历过的。他替英格丽感到难过。

突厥人站在补给船的甲板上,咆哮道:“那是什么船?”

一艘三桅船从他们眼前经过,从环礁远扬,宛如踏上快乐的航程。突厥首领弗莱明“啪”的一个巴掌,对旗童吼道:“智力障碍者!赶快向‘炮艇打旗语,叫他们立刻把那条船轰掉!”比安驾驶着三桅船载着阿娜伊丝和英格丽,在有如雨点般的炮火以及烟雾的重重包围中,幸运地穿行而去。在地平线的衬托下,楚门水世界环礁在遭受炮火猛攻之际,被切割成截然不同于往昔的形状。缕缕飘入天空的黑烟,好像匍匐而行的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