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3章 刘锦燃02
刘锦燃就是个普通的农民，甚至仅仅只能认得日常见过的少数文字，指望别人给他解释杀鸡取卵都是个问题，所以对这其中的道理并不能理解。
不过他也没有在这方面纠结，因为目前他所能接触到的最有权利的人就是陈领队，人家是领队，肯定不会骗他这样一个一无所有的人，所以他下意识的点了点头，算是接受了陈领队的这个解释。
陈领队也看出了刘锦燃眼神中的迷茫，转念一想就知道自己还是高估了眼前这个年轻的小子。
这年月敢于走出自己成长的村子只有两种原因，第一种是活不下去了，实在没有办法，为了不饿肚子，为了活着，所以必须要离开。
第二种是读过书或者有其他人引导，比如家中有亲戚在外面混的很好，并且还愿意带你去过更好的生活。
除了这两种可能之外，百姓连走出村庄的理由都找不出来，而眼前的刘锦燃明显就是前者这种情况。
叹了口气，陈领队倒是不至于同情刘锦燃，说起来他的情况也没比刘锦燃强，也就是李旦家族突然崛起，从一方豪商成为了掌权人，他这个混迹在李家集团内的小厮才会因为亲疏远近的关系混成如今这个小队伍的领队。
如果没有唐人的出现，李旦集团依旧是海商联盟，那么按照李家的体系，他这个小厮一辈子的最大进步或许只能是某个店铺的掌柜，或者连掌柜也混不上。
李旦集团也是实在没人了才会把陈领队放出来单独领导一个运输队，换做以前的李家，这种商队可都是需要成手掌柜来担任领队，毕竟涉及到了自家收益，李家可不敢随便放给新手。
要说陈领队对于李家的如今情况最为关注，也因此对于唐人的手段越发佩服。从他的角度来说，与其安插人手进入李家，通过分化瓦解来让李家安分，倒不如现在这样的手段更加高明。
唐人许诺给了李家一大块封地，这样的诱惑任何一个家族也抵挡不住。拿了封地就要当成是自家的核心产业来经营，自然就要把家族中的掌柜们都分散到不同岗位上去。
李家那些管事掌柜可都在台南跟着唐人学习如何管理一座城市，真到了需要去学习这种规模的管理，李家才发现他们当真被唐人忽悠的骑虎难下了。
封地诱惑是不可能放弃的，哪怕是李家因此而毁灭，李家也不会有人想要放弃封地，李旦不会放弃，李国柱也不会放弃，甚至他们麾下的李家人更不会放弃，反过来李旦集团内部的掌柜和管事还会推着李旦父子必须要接手封地，因为这是所有人都能看到的长久利益，也是他们几乎不敢想象的机遇。
管理封地需要人手，按照唐人那么设置管理机构，平均一座城市的管理人员会是大明的五倍以上，就这个数字还是要把大明那些不入流的师爷幕僚、衙役等人计算在内。
如果仅仅是按照大明官制来计算，这个比例会是上百倍。也就是说，李家所有的管事和掌柜都能因为这件事走上仕途，从一个被人鄙夷的商贾身份摇身一变成为一方官员，这种身份转变就是李旦父子也阻止不了。
而当海量的管理人员被抽走，留给李家的就是无数个空缺和整体运作停滞甚至崩溃。
事实也是如此，自从李旦召集家族人员开始运作封地，李旦集团的海贸业务就几乎全部停止了，不仅没有收入，甚至还到了动李旦老本的地步。
建设封地需要花钱，养手下上万人需要花钱，收购物资、转运、储藏、养兵都需要海量的财富支撑，更不要说李旦还需要给封地招募流民过来耕种开荒，这种烧钱的速度就是李家也做不到长久支撑。
而在这个过程中唐人又是制定标准的那一方，人家对城市道路进行规划，很多设施就只能从唐人的商铺工厂里购买。
人家制定了路灯标准和数量限制，给唐人赚钱的郑家就成为了灯油和路灯杆的唯一供应商。
此类种种标准完全合理合规，甚至符合李旦集团所有人的认知，可偏偏钱就这么堂而皇之的流进了唐人的腰包，而李旦集团又没有人愿意停止或减缓这个过程。
陈领队只是个小人物，他或许看不到这背后唐人的算计，他作为一个店铺伙计，他却看得到李旦集团的钱财正在快速缩水，进项又几乎停滞，做不到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看着钱财增加或减少却是没有问题的。
很多事情并不需要太高深的道理去解释，就像陈领队这样一个小人物仅仅通过钱财增加与减少就能看出李旦集团的困境一样，当陈领队把自己的一些想法说给身边的刘锦燃时，后者也很容易梳理出大概的情况，甚至对于唐人多了一份恐惧。
以刘锦燃的认知来说，这好比突然有官府的官老爷要让他当里正一样，砸锅卖铁他也会愿意去当那个收入并不高的里正，甚至他可以想象到他的家人也会有同样的想法来支持他。
可按照陈领队所说，他相信自己就算真的能有那么幸运，自己和自己的家人也未必就能支撑到那个时候。
挠了挠头，刘锦燃不知道自己的设想是不是真实的，所以他忍不住问了一句：“陈大哥，这么看来，是不是等李老爷一家把基隆城建设好的时候，唐人就可以随便找个理由把基隆收回去，李老爷一家没了钱财就没办法让别人卖命，到时候有钱的唐人想让谁当基隆的官就可以让谁来？”
陈领队微微错愕的看了一眼刘锦燃，尽管他也觉得这样的可能性很高，但不得不说，他却从来没想过刘锦燃能想到这些。
下意识的点了点头，随即陈领队却又摇了摇头：“唐人应该不会那么做的，李老爷一家毕竟是拿了老底子来建设基隆，不说最后会不会走上你说的那个道路，至少唐人应该不会那么去做。”
刘锦燃不解的问道：“为什么？我可听说那些官老爷比地主的心都黑，我们家那里的地主连村里有些姿色的女子都会抢走，官老爷只会做的更狠吧！”
陈领队微微一笑道：“这就是你小看唐人了，人家唐人不到1000人就敢建造一座城市，带着万余人就能把倭国打服，这里面的手段多着呢！既然有这份本事，你觉得唐人会只看上基隆一座小城吗？”
刘锦燃立刻点了点头道：“是啊！这么说唐人要的肯定会更多，会不会唐人是希望李老爷能顺利拿下基隆，然后咱们大明其他家族看到李老爷成功，也都跑过来投靠唐人。”
陈领队点了点头：“你倒是机灵，其实我也是这么想的。这里的倭寇都知道不能做杀鸡取卵的事情，那些更聪明的唐人又怎么可能做这种事情呢！说白了李老爷一家要是能顺利拿下基隆，你觉得他们最感谢的人是谁？”
刘锦燃毫不迟疑的说道：“肯定是唐人老爷啊！皇帝都不肯给李老爷这么大一块土地，唐人能给，李老爷一家自然最感谢唐人。换做是我，那我肯定让我的家人和后代给唐人老爷卖命。”
陈领队笑道：“这不就对上了！李老爷一家感谢唐人，那么其他再效仿李老爷一家的家族会不会也感谢唐人呢！有了许多家族支持，唐人的地位就会更加稳固，到时候这天下会是谁的，还用我说吗？”
刘锦燃吓了一跳，下意识就想伸手去捂住陈领队的嘴巴，毕竟这样的话题可不是他们小老百姓敢随便说的，那可是要杀头的。
只是还没等他有所动作，他便意识到了这里并不是在大明，甚至身边不远处还有倭寇，这倒是让刘锦燃下意识松了口气。
有些心虚的刘锦燃赶忙压低了声音说道：“这话可不能说！陈大哥，那可都是上面老爷们的事，咱们小老百姓可不敢乱说。”
陈领队笑着点了点头：“是我说错话了，倒是你小子够机灵，这话题咱们可别再说了。”
陈领队也感觉到了自己最近有点飘，或许是因为从一个小厮摇身一变成了领队，从一个对人需要唯唯诺诺小心谨慎的状态，突然间变成了可以指挥十个倭寇士兵和数十力夫的领队，这种变化确实让他少了警惕心。
带着感激目光看向刘锦燃，陈领队说道：“刘老弟，你说你和朋友约定半年后在台南见面，按照你现在的情况，恐怕到时候你很难离开基隆啊！”
刘锦燃吓了一条，有些急切的问道：“陈大哥，这是什么意思，来的时候那个管事不是说好了随时可以走吗？”
陈领队摇了摇头：“流民安置的条件就是在这边开荒种田，种了地就必须要给李老爷和唐人老爷交税。唐人老爷定的税不算高，但难保李老爷为了弥补损失不会加税，就算李老爷为了在自家封地有个好名声，不收重税，恐怕种地也攒不了几个钱。”
“更何况你还被分配到了运输队，咱们这生意可是有风险的。那些倭国人在山里到处清理山民，这里的山民野性难驯，保不齐就会跟倭国人打仗，到时候万一遇上点风险怎么办？”
刘锦燃毕竟没见过多少世面，被陈领队这么一说，心里就怯了三分，下意识就问了一句：“陈大哥，那我该怎么办？”
陈领队倒是对这个机灵的小兄弟很有兴趣，谈不上看好，最起码也觉得这份机灵劲儿不是普通农民能有的。
跟在李家商铺当小厮也有几年时间了，陈领队或许别的本事没学来，但这人情世故，邀买人心的本事却是学了不少。
也不是说一定要处处留下人情，最起码看好的人不能交恶，多留下一份香火情，保不齐哪天能用上，这种心里还是会有的，也算是他那位师傅交给他最重要的本事。
想到刘锦燃有这么一份小聪明和机灵劲儿，真要是去了台南未必就没有混出头的机会，自己也不需要多费心去帮忙，顺手人情送出去，说不定哪天对方发达了就能提携自己一下。
就算对方没能混出头，自己也没有什么损失，所以当即便开口说道：“你要是真想去台南，我这里倒是有点办法能帮上你。不过你毕竟才来基隆，不在这里赚点钱，去了台南怕是寸步难行。”
“我可是去过台南的，那里没钱很难生活，沿街乞讨会被抓去矿里当矿工，找份工作也会有很多人争抢，最好还是多准备一些路费，哪怕短时间内没能找到工作，最起码也要有钱财能够生存，在台南小偷小摸可是混不下去的。”
刘锦燃连连点头，这方面他还真就没想过那么多。不说如何生存，至少朴素的刘锦燃还真就没想过小偷小摸或者当乞丐去讨饭。
人或许没有见识，也大字不识，但传统道德观念对于朴素的农民还是有很深影响力的，至少大多数农民的是非善恶还是会被儒家文化影响的。
陈领队又道：“这样吧！咱们兄弟投缘，哥哥这里有两条路可以给你选择，也算是哥哥我看好你小子机灵，愿意与你结交。”
刘锦燃有些兴奋的道：“谢谢陈大哥，小弟日后要是能混出头，定然不会忘记陈大哥的帮扶。”
陈领队笑道：“有你这句话就足够了，我相信刘老弟是个诚信人。”
说话间陈领队又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其他力夫和那些倭寇士兵，这才小声在刘锦燃耳边说道：“这第一条路是去码头当力夫，哥哥我和负责码头的掌柜相熟，如今基隆处处都需要人手，推荐你过去问题不大。你先在码头那边做两三个月的力夫，有哥哥帮你走关系，哪天李家的货船需要招募水手了，哥哥能帮你说上话，你就能当上李家的水手，等到时候遇上了去台南的机会再和其他水手调换，你就能直接去往台南。”
“水手也并非固定跟着李家的货船，所以上了岸跟船主打招呼后便可以自行离开，你这边的位置哥哥我再安排一个流民顶替也就是了。”
刘锦燃有些心动，这年月的水手他是知道一些的，大明这边海商的水手虽然要跟主家签契约，但一般也就是走一趟海签一次，下次海商再需要水手的时候便提前联络，除了固定几个船主豢养的水手之外，大多数水手都是临时招募跑一趟，有陈领队帮他安排人手接替，这事情基本就能顺利操作。
不过这人情可就欠的有点大了，或许对于陈领队来说这不算什么，可这样的机会还真就不是他这种人能还得起的。
见刘锦燃没有回应，眉宇间似乎有些纠结，陈领队立刻想明白了他的心思，笑着道：“刘老弟不用介意，我说了，这是哥哥看好你的机灵劲儿，有心与你结交，说不定刘老弟去了台南后就能出人头地，他日相遇照顾照顾老哥就是了。”
看出刘锦燃意动，陈领队赶忙在他开口做出决定之前抢先说道：“还有第二条路可以走，那便是需要刘老弟你胆大才行。哥哥这里能从李家拿货，提前赊欠一笔货来问题不大，就是数量方面不会太多。如果刘老弟胆子足够大，那么这趟走完之后，老弟便可以从哥哥这里赊购一批货出来，自己找人进山来和倭寇做生意。”
“这门生意利润非常客观，说不定就能遇上收获多的倭寇队伍，到时候刘老弟很快就能攒出一笔钱，可以光明正大的坐客船去台南。至于老弟以流民身份来基隆的事情也好解决，只要赚的钱够多，花点钱走走关系，把老弟的身份从流民变成商贾也很简单，到时候哥哥帮你疏通关系就是了。”
刘锦燃对第二个提议并不看好，一方面他其实胆子并不大，就算是如今跟着队伍一起进山，在知道这里情况后他也非常害怕，毕竟他是见识过老家那里抢水打仗的事情，那还仅仅是两个村子之间因为抢水发生的械斗，那场面都让刘锦燃不敢回想，更不要说这里可是倭寇和山民的战场，他能想到的场面肯定会比抢水械斗更吓人。
陈领队很清楚刘锦燃会害怕，但他反而更希望刘锦燃选择第二条路。毕竟他也有自己的私心，守着这么一个赚钱的买卖，让他在账面上做点手脚他也不敢，李家的钱有命挣可没命花。
所以他很希望能有个人来跟他合伙赚点外快，他所谓的能拿货也并不是真的有本事赊欠李家，而是准备靠着他自己的积蓄和人情去找掌柜疏通，提前从李家买一批货交给刘锦燃来发卖。
凭借他的积蓄和身份，掌柜那边应该不会拒绝，毕竟他也不是要拿太多的货，只是自己积蓄和预支一两个月的月钱等价的货而已。
至于刘锦燃会不会拿着他的货跑路，这方面他也不需要担心，毕竟基隆附近的陆路还没有打通，刘锦燃不可能通过陆路前往台南，更是没有机会通过陆路离开台湾。
唯一的通道就只有基隆港口，而整个基隆港口都是李家和唐人的产业，就刘锦燃一个普通农民，陈领队还真不相信他有办法能以流民身份混上基隆港的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