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圆圆目送走下楼梯的爸爸方光灼,直到看不见他的身影,她才转身向许应吉住的三号病房走去。当她轻轻地推开虚掩的三号病房门时,只见二号床上的许应吉已经睡着了,眉头还紧紧皱着,眼窝深陷在眉骨里,虽然是一幅病容,他脸部的轮廓和自己时常在镜子中看到的自己十分相似,血缘是多么奇妙而又神圣的缘分啊!这也是他拖着病体,茫然无措之时,一定要找回来的理由吧?想到这里,圆圆的眼里冒出了泪花。

病房里面的四号床位上的病人,昨天下午出院走了,说是病人感觉好点了,怕住院花钱多,执意要出院的,一号病床上的老爷子昨夜刚住进来的,闹腾了半夜,说家属送来的饭不合口味,来得不及时,饭都凉了,不停地嘟囔着,弄得晚辈连忙赔不是,那老爷子的威风,简直就是把病床当龙椅的土皇帝,他的一番威风耍下来,让心里压抑的圆圆忍不住笑了好几次,之后感到这么笑一笑,心里轻松了许多,心想这么精神的人,看不出有什么病哩。

只是到这时,老爷子还在呼呼大睡,照顾他的小儿子也趴在他的床边,埋头补充睡眠。

三号病床是空着的,圆圆走到三号床边上坐下来,眼睛看向许应吉的脸,他还昏睡着,眉头紧紧地缩着,那蜡黄的脸色让圆圆看了,莫名的心痛无比,埋藏在自己心底的怨愤化为了乌有。

此刻,病房里只有头顶上的吊扇因运转而发出轻微的吱吱声。

叶玉明走到圆圆身旁,低头轻语:“圆圆,你去下面那个大厅里休息一会,那里有长椅子,可以躺一会。这里有我,你去吧!有我在这,你放心!”

圆圆嘟起嘴,摇了摇头,笑着看向叶玉明,只见他白晳的脸上多了些成熟与稳重,左脸的鬓角下有一条皮肤缝过线的痕迹,这是他那次救那个在大路上的小男孩留下的,他见圆圆盯着看他,问道:“是不是不认识了呢?傻笨笨?”

听他这么一问,圆圆的脸霎时绯红,调皮地反问道:“脸上有疤的人,还不让人看?傻伢子?看你是抬举你呢!”

“哦,圆圆,我这个疤是不是很丑?”她吐出的三个字一一“傻伢子”,听得他心曲荡漾,说起不着边的话来。

“看,一个男人,这有多不自信,还问别人自己丑不丑?哧一一。”圆圆嗤笑出声。

“嗯嗯,丑不丑都是给你看的,我又看不到。”叶玉明抵赖地说,见她脸上浮起笑容,他的心里舒畅起来。

“嗨,我看是帅哥,蟋蟀的蟀,锑锅的锅。”圆圆小声说了这么一句,瞥他一眼,脸色绯红,头轻轻扭向一边去。

叶玉明眼晴一下满眼的欣喜,一下又是满眼的不屑,挤眉笑道:“蟋蟀锅,锑锅都是给你准备的。”满脸的洋洋得意。

“妞妞,扶我坐起来,睡得我身上疼啰。”许应吉嘶哑的声音传来。

叶玉明两步走到许应吉的床边,屏住呼吸小心地把许应吉的身子往床头挪动,扶着他的后背坐了起来。

圆圆走过来问:“您要不要喝水?”以她照顾过奶奶的经验,此时,许应吉是要喝点水的。

许应吉慈爱地对她笑了笑说:“我不渴,你坐一会儿吧。”

许应吉刚坐稳,值班的护士配好药来到病房把针药打上,一下子床头杆上挂了两三瓶水滴针剂。望了望那三瓶药水,许应吉抿嘴笑了,似乎身体好了些,轻松了些。他看向圆圆,眼神里满是慈爱。

人生的战场无处不是啊,这病房里,病人身体里的病魔和输进病人体内的针药在无声的较量,病人的坚强意志在经受残酷无情的打击和考验。

许应吉在金沙市人民医院住了还不到一个月,身体状况日渐愈下,病危通知下了两次了。

圆圆仍然想坚持,希望有一天有从天而降的良药能挽救许应吉的生命,她的认知是好死不如赖活着,要不人们怎么会说:宁在世上磨,不在土里沃。活着吧!可怜的您!圆圆在心里默默地祈祷。即使在心里,她也只能称呼许应吉一个“您”字,实在叫不出他为“爸爸”二字。

在医院里会看到和听到许多有关生命的种种真实的故事,圆圆心情一直有些阴郁,但每一天,叶玉明都会抽空来陪伴她,热心地帮忙照顾着许应吉,他像一束光,照进她潮湿的心里。方光灼也时常过来帮忙照顾一下许应吉,陪他说说话,两个人像亲兄弟一般,时常聊得难舍难分。

一天傍晚,许应吉对圆圆说:“妞妞,我想去坐坐火车,我们回家吧!这个院我住够了。”

这话让圆圆的心一下滑进了黑暗的深渊,加上医院里又下了一张病危通知,她感到无法接受,心中希望的火苗一下子熄灭了。打开的窗子外,一只小麻雀飞起划成一道弧线,麻雀已飞得无影无踪,她还木然地呆望着窗外。

第二天一大早叶玉明过来,圆圆就把许应吉要坐火车的想法告诉了他,他叹息了一声说:“好,我们就从金沙市坐火车转回去吧!”一旁的方光灼无奈地轻轻点头。

圆圆无声地收拾行李,鼻尖上挂着晶莹的泪滴。

虚弱的许应吉是叶玉明背上回松江市的火车的,上车之后他不愿在卧铺上躺下,硬撑着要坐起来,叶玉明只好用自己的身体帮他顶着,方光灼在一旁默默地搭把手。许应吉毫不客气伏在叶玉明的肩头,透过车窗,看窗外划过的田野,树林,河流,他像初生的婴儿一般,看着窗外瞬息变化的风景,感受着列车有节奏的哐当哐当声……

圆圆的脑里思量着回家怎么应付村里人,对他们家里这位不速之客的询问,是随意搪塞两句?还是坦然告之?以她的性格,决定选择后者:又没有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一个落魄的人归来,有什么值得歧视的?谁能一帆风顺地渡过这一生?

心里的主意打定好了,她抬眼见叶玉明脸上有汗水淌下,她连忙找出毛巾帮他擦汗,见许应吉舒心地看着火车窗外,眼神痴迷,她喉咙哽咽得发痛。对在一旁扶着许应吉的方光灼,她满是感激。

金沙市离松江市不远,四十多分钟的车程很快就到了。叶玉明等客人们都下去了,才背上许应吉下车,圆圆抱上行李紧跟在其后,方光灼一拐一拐的步伐怎么也快不了,夕阳的余辉把他们沉重的身影拉得好长。

叶玉明感到许应吉的身子越来越沉,他的脚步越来越慢,突然许应吉的一只胳膊耷拉下来,一口血沫从他的嘴里喷来出来,一股腥臭的味儿弥漫开来,圆圆丢下行李,跨步上前,圆圆一声凄沥的“爸爸”呼嚎声传出,引得路人顿足,侧目,围观,有人继续前行,出站,有人奔过来相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