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不是所有人都需要到最后才能够判断胜负。
刚过百手的时候，柯洁与古力就已经做出了大致的判断，李世石恐怕已经回天乏术了。
只是从人类的情感上出发，两个人都不希望他失败。
因此，余下的时间里，柯洁和古力都在各自频道分析，摆棋，讨论李世石理论上获得胜利的可能性和办法。
可李世石并没有那么下，即便他那么下了，也并不见得就可以获胜。
“我能够感受他的痛苦，他无法相信，他接受不了。”战鹰是此刻最接近对弈两人的人。
她看着自己的偶像李世石仔细地端详面前的棋盘，时而叹气，时而摇头。表情有些自责，有些懊恼。
“他可能需要一定的时间来接受这个结果，我们一天只下一盘，多留些时间给他吧。”樊麾轻轻地回应。
“曾经，我们两个也觉得这是非常遥远非常遥远的事情，可能会是几十年后？一百年后？”战鹰有些感叹地说：“但至少我以为我这辈子是不可能会看到了。”
战鹰又想起了大约四个多月前，孟繁岐给自己打的那一通电话。
她怎么也没办法想到，这会是一次翻天覆地的变化。
“但它就发生在了现在，我们都是亲历者，看着它一天天的变得强大。”樊麾和战鹰这几个月一路陪练，从职业围棋的角度提供各种建议。
“至少我们是在没什么人观看的情况下输给阿尔法狗的，而李世石则面对着数千摄像设备和数亿的观众。”战鹰回想起自己第一次输给机器时候的不甘心，这种感觉想必在李世石身上，要放大很多倍。
“他非常礼貌地认负了。”樊麾看到原本执黑的李世石放了一枚白子在棋盘上。
“他认负了。”
“他投降了。”
“我的天？这是真的吗？”
“是真的，计时器停止了，第一局结束了。阿尔法狗战胜了李世石。”
在这个瞬间，孟繁岐能够感受到空气和人群在流动。他对于四比一还是五比零的结果都并不意外，这是意料中的结局。
可在现场，在第一时刻见证第一局结果的产生，仍旧让他感到非常心潮澎湃。
李世石非常有礼貌地与黄士杰相互致意，收拾了棋子。
几人一起走出了比赛间，准备重新回到先前发布会的大房间。
但疯狂的记者们已经堵在了道路的两端，原本至少得有三米多宽的走廊被挤得只剩下了一米左右。
这一次，迎接众人的闪光灯更加疯狂。
孟繁岐被闪得差点连眼睛都睁不开了，一秒钟少说得有一两百声。
李世石默然低头，没有像赛前一样做出回应。
“在这场人类与电脑的世纪大战当中，计算机刚刚胜出了。”
“阿尔法围棋所战胜的，是一位获得过十八个世界冠军的统治级围棋棋手。”
“这场胜利象征着人工智能领域的一次历史性突破，十几年难得一见。”
“冷知识，代替两版阿尔法围棋落子的都是华国学者。”
李世石、戴密斯和孟繁岐三人再一次坐上了采访间的高脚圆凳，黄士杰经过长时间的对弈之后，溜回房间休息去了。
他所受的冲击很大，想要静静。
“首先我得说...我非常惊讶。”李世石仍旧保持着风度和微笑：“因为我没想到自己会输，我觉得...我觉得我一开始有一些比较严重的失误，它们一直影响到了最后。”
“所以我这一局才输掉了，我没有想过阿尔法狗的应对会这么完美，没有给我机会。我曾经获得很多世界冠军，也积累了许多经验，因此输掉第一局，是不会影响我后面的比赛发挥的。”
“我想...现在的胜率是百分之50吧。”
“我要向研究出了这种惊人智能的团队表示敬意，戴密斯、孟繁岐还有黄士杰席尔瓦等人。”
而所有人都默契地没有提及的事情是，这还只是第一版的master，如果李世石无法战胜master，那排在后面的阿尔法零该会有多强大？
“这个结果实在太震撼了。”企鹅直播间，古力仍旧不敢相信这件事情。此时的世界上，古力应该算是最能够与李世石共情的人：“要说这个人工智能，我们确实也聊不清楚其中的名堂来。”
“不过我们有一个特别的嘉宾，可以在现场与我们连线。有请阿尔法围棋的核心技术贡献者之一，孟繁岐先生！”
“能听到吗？”四季酒店内，刚刚结束了赛后发布会的孟繁岐出现在了企鹅直播间的大银幕上。
“可以可以，孟先生，有关这个阿尔法围棋的原理和一些特性呢，我们刚刚也猜测了许多，但恐怕是不得要领。这一次连线主要是想请教你几个问题，如果不方便透露的话呢也不要紧。”古力对有几件事情的确好奇得紧。
“首先想问的是，如果是下快棋，李世石是否会有更大的机会呢？”
“古力九段你好。快棋，要看多快吧。其实我们目前的搜索时间只要十秒左右就相当充分了，之所以比赛的时候耗时那么久，主要是想要充分利用时间多预判一些步数，是一种分配策略。”
快棋的问题是前世的缺陷，如今早已被孟繁岐解决。
“哇...那我们刚刚赛时的时候还在分析一小时半小时的时长李世石会有优势，没想到完全低估了你们的技术能力。那我们观察到，很多时候人工智能会下出比较缓，比较吃亏的棋，不知道这是个什么原理呢？”
“我们在训练的策略当中，只以获胜作为最主要的目标，而不在乎赢得多还是少。因此在局面和稳定性中，会倾向于后者。一般来说，如果你觉得它总是兵行险着，可能意味着你下得还不错。若是它温和得很，有时候人类棋手会觉得局面尚好，但我们后台来看，可能已经是八二开的局面了。”
...
“最后一个问题，你所代表的阿尔法零，到底有多强大？”古力将这个主餐留在了最后。
李世石落败，所有人都在猜测孟繁岐提出的零到底威力几何。
“阿尔法零没有人类的招法知识，它的棋力我们的职业顾问也没法很好的衡量。但是我在这里可以透露给大家一个信息，那就是阿尔法零对战目前出战的阿尔法大师，历史战绩是994比6。”
“所以我个人会觉得，当李世石输掉第一盘的时候，结局就已经注定了。目前对我来说，唯一的悬念就是李世石能否战胜阿尔法大师一盘。”
“没有不尊重李世石先生的意思，我们也是直到刚才才消化了第一局的结果。”
与孟繁岐的简短连线结束，古力心里发毛，994比6？难道AI眼中的世界真的如此不一样？
阿尔法大师就能够胜李世石，那这个阿尔法零岂不是围棋之神了？
“围棋之神难道是电脑？附着在棋盘上不死的棋魂，千百年来所追求的神之一手，难道只会是冷冰冰的电脑计算的结果？”
围棋界人士和科技界人士对比赛胜负的希望完全不同。棋手们将之称之为“围棋的尊严”，程序员们却将其视为“科技的胜利”。
--------
“在这场人机大战当中，谁能胜出呢？这是全世界都在关注的问题，而现在机器领先一局。”
消息很快传播到了世界各地，戴密斯和孟繁岐等人都在社交媒体上第一时间宣布了这个结果。
华尔街日报、卫报、纽约客、时代，各路媒体纷纷跟进。
推特重度用户马斯克，也第一时间@了孟繁岐，表示了祝贺。
第二天，当孟繁岐一行人来到酒店下的小店里看最新报纸的时候，发现几乎所有在售的报纸头版头条都是昨天的战况报道。
“第二局比第一局更加疯狂啊。”孟繁岐以为昨天的人已经够多了，没想到今天还能再多出一点来。
“这其实也是合理的，若是昨天李世石取胜，热度必然会下去大半。因为大多数人都觉得李世石的胜算更大，如今出乎大家的意料，观看的人就更多了。”
“现在多少人在看？”
“一亿六千万人。”
“第一局的确阿尔法围棋获胜的概率更大一些，它已经学习过了李世石所有的对局，非常了解他。而李世石却对对方没有任何的了解。”
韩国的直播间内，男主播开始为李世石寻找理由。
“今天是最关键的一局，让我们拭目以待。”
“第二局已经开始了，古力老师你怎么看待昨天李世石的失利？”
“我的理解...他一般输了重大比赛之后，赛后的发布会是不出席的，但昨天他还是谈笑风生。并且有一段时期，他还是一度取得了很大优势的，因此我相信今天的李世石。”
另一边。
“那么对比樊麾时期，昨天的比赛水平，柯洁你怎么看？”
“我听说这个阿尔法狗他是遇弱则弱，遇强则强。可能樊麾有的棋下得实在太臭了，阿尔法狗的实力他就体现不出来。”
“倒计时一分钟了。”
“阿尔法狗直接点了右上的星位，它还是那么喜欢星位。”
“不过这一次，它只用了十几秒就下了第一手，和昨天有点不一样啊。”
开局不到十几分钟，李世石就坐不住了。
他手上的小动作越来越多，面露难色，抓了抓头发。
旋即轻轻起身，径直走出了房间。
他去往了楼下的一个露台，谷歌在那里专门为他准备了一个抽烟的场所。
有一个小小的茶几和一个米色的沙发。但是李世石并没有坐下，他已经坐得太久了。
左手夹着一支烟，李世石背对着后面的大楼。微风拂过，轻轻吹起他的头发和西装。
他的背影有些萧索，有些无奈，有些挣扎也有些骄傲。
阿尔法狗仍旧在下棋，它并不会管对手在不在场。下一步落了第三十七手，五路肩冲。
然后李世石的计时器开始无情地继续倒数。
这是一手开启了AI围棋时代的招法，它将围棋的时代分为了前篇和后篇。
“这是出乎意料的一步，如果不是我已经被AI下爆了，我一定会怀疑它是失误了。”樊麾是第一个看到黄士杰落子第三十七手的人。
“正常人都不会走这一手的，因为这样不好。我不知道它为什么不好，但它就是不好。”战鹰也说不明白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人们都说AI在模仿人类下棋，它很像是一个人类高手。
这一手是原创的下法，下围棋追求的就是这种创新的策略。
伱觉得不好，但AI告诉你这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