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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家又在办丧事了。

借水镇别院各处披银挂素,仆人们麻衣裹身,庭院内和尚、道士日夜诵经不停,全府上下气氛肃穆。

不过,也同秦昂那次一样,送情的人家虽多,但亲自上门祭拜者寥寥,除了高家家主,其他基本没有现身的。

秦少均对高家是非常感激的,但他早已不在乎这些了虚礼,所以谢绝了高家要在送秦冒和沈夫人灵柩回青峪镇时在路边设祭棚的好意。于他而言,只想一个人静静地送两位长辈回祖宅去。一切的俗世礼仪在他的心中统统都是累赘,不仅会吵得他不安宁,也会扰了逝者的清静。

清静、安宁!这才是秦少均和沈夫人都最最需要的。

老金在小花厅汇报了各种事项后退了出去。少时,周嬷嬷便进来了。

“大少爷,你叫我?”

“妈妈请坐。”面对周嬷嬷,秦少均非常客气。

“老婆子不敢。”

“我有很多事要请教妈妈。妈妈站久了恐怕会累着,还是坐吧。”

周嬷嬷只好微微躬身行了礼,挑了个椅子坐了。“老婆子也料到了,大少爷是该找老婆子问话了。”

秦少均捋了捋自己的思路,问出了第一个问题。

“盛姨母怎么会在婶婶手上?”

“是盛姨母自己找上门来的。”周嬷嬷回答道:“就是那次大少奶奶大手笔作布施之时,瑞泠姑娘想出门去看个热闹,太太怕瑞泠姑娘在这里呆着太闷就同意了。不过,又担心在外面出意外,就悄悄派了人跟在瑞泠姑娘的后面,也没让瑞泠姑娘知道。可巧,这盛姨母就是找上了瑞泠姑娘,想请瑞泠姑娘代话给太太。”

“都这么多年了,盛姨母找婶婶何事?”

“是,这事太太和我都没想到。当初,因为曲少奶奶的事,太太是气急了,不但收回了给盛姨母的银子,还把她赶得远远的,威胁她今生都不得出现在秦家门前。可,韵兰小姐毕竟是盛姨母的亲生女儿,听得韵兰小姐出了事,这盛姨母也顾不得前面那些恩怨,大着胆子找来,只是想在韵兰小姐跟前上个香、烧个纸。”

“嗯。”这也是人之常情,秦少均点点头。

“派去跟着瑞泠姑娘的人一回府就把这事禀告给了太太。太太一开始没猜出来是谁,但还是立刻就让我去了盛姨母所说的那座宅子看看。若是可怜人,就多给些银子。结果,门一开,我居然见到了盛姨母。当时我不知道盛姨母想要些什么,就把她偷偷带了回来见太太。太太见盛姨母这么多年都是靠刺绣和替人缝缝补补地维持生活,过得是十分艰难。再加上又有了瑞泠姑娘的出现,就把盛姨母留下了。后来,太太发现瑞泠姑娘故意拖了好几天才来报告盛姨母的事,就觉得有些奇怪。因此,没有告诉任何人盛姨母的事,还把她藏了起来。”

“可最后,还是死在了婶婶手里。”秦少均感叹。

“唉!”周嬷嬷也很感叹,“太太的性格过于偏执。有时我也看不清楚,她到底是个好人?还是个坏人?”

周嬷嬷的这个问题,秦少均也没有答案。他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我想把盛姨母也安葬在青峪,秦家的墓园里。婶婶可会愿意?”

“无妨了,大少爷随自己心意做吧。这人都不在了,埋哪里不是埋啊?说起来,盛姨母这一生也是可怜的紧。希望她下辈子能过得好些吧。”周嬷嬷很淡然。

接着,周嬷嬷问了一句,“大少爷是打算尾七之后扶灵回去吗?”

“也许吧。我希望能在那之前把该解决的事情都解决了。若是不能,可能会延期。妈妈为何这么问?”

“大少爷,老婆子老了,时日恐怕也无多。想等着太太入了土,就离开过过自己的日子。”

“妈妈要离开?”秦少均很诧异,“可邱真、邱实他们俩兄弟,一人已不在,另一人也不知去向。妈妈这一走,又由谁来照顾妈妈了?不如留下来,我和少城必定都会尊重妈妈的。”

周嬷嬷微笑道:“大少爷不要误会,我并不是因为太太的死而灰心丧气。而是跟着太太时,太太常说如果能出去多走走,看看这大明的各地风光是一件美事,可惜她一个妇人是没有机会了。我想着,我已是个老婆子了比不得年轻小姑娘,走在外头到底安全些。所以,就想替太太去看看这些山山水水的,回头在太太的坟头上讲给她听听,也算是了了她的一桩心愿。”

“妈妈真是好兴致。若妈妈真有此意,我也不拦着。但我必会派几个人跟着妈妈,路上所需的一切费用皆由秦家出。还请妈妈不要推辞。”

听着周嬷嬷的这个愿望,秦少均到生出了几分羡慕。

“那恕老婆子贪财了。”

秦少均既然都这么说了,周嬷嬷自然不好不答应。

“那日,”秦少均顿了顿,继续问道:“听得婶婶最后有一句话,似与云苓有关。我很是不解,不明白婶婶为什么会这么说?妈妈可了解这其中的缘由?”

周嬷嬷道:“那是因为在太太去逝前已经知道了大少爷和古先生的真正意图。”

“我和古先生的真正意图?”

“大少爷也不必隐瞒了,太太已知道了大少爷想让古先生帮忙让曲少奶奶借尸还魂的事了。”

秦少均小小地一惊,“婶婶怎么会知道这件事?”

“是左公子来辞行时说的。而左公子则是从周贵那里得来的消息。据周贵说,是他和古先生一起被关时,古先生好意告诉他的。”

“原来是这样。”

“所以,大少爷一定要相信,有意破坏佃户家姑娘尸体的人不是太太。一则,太太知道这事的时间很晚。二则,太太知道了也替大少爷高兴。这么多年了,她虽没怕过,但还是感觉对不住大少爷和曲少奶奶,如果曲少奶奶能活过来,她心里也会好过一点。至于诅咒,太太说,她都想好了。曲少奶奶本就是明媒正娶的原配,与妾室身份不沾边。现在的大少奶奶虽是续弦,可也是正室的名分。大少爷不偏不倚,立两个妻子的名头就可以了。没有了妾的存在就惹不着诅咒了。”

“婶婶连这个也想过了?”

秦少均真的很惊讶。没想到沈夫人想得这么长远。

周嬷嬷默默点了下头。

片刻后,又想到了什么,周嬷嬷说道:“看我这记性?到把件大事差点给忘了。”

说着,从袖中掏出一封信来递给了秦少均。

“太太说,她这一去,沈家必是会派人来的。大少爷若是处理不好,难免引人怀疑。所以,太太留了这封信给她的几位兄长,说明了一切与大少爷无关。再加上有我这个证人,就可保无事了。这样,沈家不但不会找秦家的麻烦,还会和以前一样交好。以后,要是秦家真有事了,大少爷也可去沈家求助。”

秦少均接过信展开看一遍。

信上没有言说其它的事情。

只说了,二叔秦冒多年前与盛姨母有染,惹得婶婶沈夫人不足月产子,结果婴儿夭折。沈夫人一直将这事记恨在心,如今,盛姨母又找上门来,秦冒居然又动了歪心思。新仇旧恨加在一起,沈夫人便下了狠心,自备了毒酒与秦冒和盛姨母一起同归于尽了。最后,沈夫人明言,这事终归是自己杀了人,又兼是家丑,恳请自己的哥哥们不仅不要宣扬,还一定要帮着秦少均遮掩过去,还给所有人一个平静……

看完信,秦少均的心情很复杂。

说不上是什么滋味,但有一种,还是非常笃定的,那就是难受,非常得难受。也道不明具体是为了谁而难受,就是感觉整件事都让人久久无法平静……

“婶婶还做了什么安排吗?”

过了许久,秦少均才说话。

“也没什么特别的事了。太太说,二少爷的事全都交给大少爷了,相信大少爷会处理好的。嗯,再有一点就是,太太要大少爷必须要查清楚,是谁毁了佃户家姑娘的尸体?太太猜测,这人要么是冲着不让曲少奶奶复活,要么是想把这事赖在太太头上。除开这两点,太太想不出毁尸体意义何在?”

“婶婶不相信周贵的话了?”

“其实,一开始,借周贵所做事来看,左公子说这事与古先生有关,多半是古先生邀功不成,怕失了在大少爷跟前的信任,私下里演了这么一出。太太是相信左公子的这个分析的。但,二少爷一被绑架,秦少原便提出与曲少奶奶之死有关的条件来,太太的想法就动摇了。”

“怎么说?”秦少均很好奇。

虽然秦少均并不相信毁尸之事是古先生干的,但周贵一死,遗书一出,让整件事变得扑朔迷离,如同笼上了厚厚的雾气,让人难得一窥真面目。

“试想,古先生在大少爷面前如此卖力,真是为了银子的话,那么长长久久地呆在大少爷身边才好骗到手更多不是?佃户家的事就算出了纰漏,不过一具尸体而已,还是自己病死的,随便找个理由不就搪塞过去了。大少爷既然信任古先生,那就不会不信古先生的托辞。这样才是最好的也没任何风险的处理方法。为何偏找一群人来杀人?这不得给出去许多的银子?而且,找得还是两家,这钱还出去双份?”说着,周嬷嬷一笑,“太太说,大少爷的性格又不是什么冤大头,能由着古先生乱使银子?这曲少奶奶还没复活了,大少爷顶多也就给些古先生必须要用的钱罢了。古先生这边的钱还没全到手,那边反到大把大把地花了出去?古先生几时有这么大方了?这也不是古先生的风格啊。”

“咳咳咳。”秦少均有点尴尬,“婶婶说的极是。”

秦少均不得不佩服,沈夫人这看人的眼光还是很准的。

“这放着又轻松又没有风险的方法不用,反到用个又花银子又出命案会招来官差的方法。着实让人想不通。因此,太太觉得这事与古先生的关系反到不大。”

“那婶婶可有看法?”

周嬷嬷摇摇头,“虽然这里面有很多事情奇奇怪怪的,可太太也没能想出什么头绪来。只是有一点,太太认为可能是个破绽。”

“那一点?”秦少均急切地问。

“就是那个吴潜的死。周贵之所以判断事情都古先生弄出来的,完全就是因为有这个人说古先生要他构害左公子。可这只是他的一面之词,并不足信,但周贵没有判断真假就杀了他还毁了容,这事有点不像是周贵的行事风格。就算周贵是因为与左公子的情谊,一时糊涂做了错事。可他也只说是杀人毁容并没有说把衣服也给脱了呀。再说,就算衣服也是周贵脱的,那他为何不把那只耳环也带走了?毁容、扒衣就是为了不让人认出身份,却又偏偏把一只样式特别,能证明身份的耳环留在尸体身边?周贵这人做事何曾如此马虎过?”

“难道不是周贵因为杀了人过于慌张而疏忽了吗?”秦少均一直以来都是这样认为的,王捕头也是这们分析的。

“大少爷,”周嬷嬷道:“你想想周贵以前是跟着什么样的一群人混在一起的?他来秦府的时候,又是个什么样子?他可是个害怕杀人的人?再说了,秦少原可容得一个做事留证据给官府的手下吗?就算是事出突然,一个人多年养成的做事习惯是不会改变的。有心把脸毁成那样,就没有想到要仔细检查一遍再离开么?所以,这耳环出现得很蹊跷,是那只手放得了?这只手,就得大少爷来查了。”

“这么看来,是有人有心了。”

“自然是有心的。而且从一开始就有心。太太说,左公子有句话说得对。为什么,明明是古先生和周贵一同被绑了去。怎么周贵一身是伤,古先生就毫发无损,是谁看了不生气?不怀疑?可抛开表象想想,这不也是挑拨离间的一种手段吗?为什么要挑拨古先生和周贵的矛盾了?起初想不通,但秦少原一提条件,太太就明白了。古先生和周贵翻了脸,大少爷和太太就必生嫌隙。有了这层嫌隙再加上后面曲少奶奶的死,大少爷这就是气不顺中加上恨意。这矛盾还不得变如大海一样深,永无化解的可能了吗?”

“看来看去,都和秦少原有关?可秦少原一直都被关着呀?左公子也不是追查不到他手下的行踪了吗?还因此判断他们是没了秦少原这棵大树而树倒猢狲散了?”

“太太说,这里面必是有哪个地方出了问题,而她和大少爷都没发现而已。”

秦少均深思良久,缓缓说道:“谢谢妈妈指点,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那太太就放心了。”周嬷嬷感慨了一句,又重复了一次秦少城的事,“太太说她把二少爷托给大少爷了。她相信,有大少爷在,二少爷必定会平平安安。”

“请妈妈放心,少城一定没事的。”

秦少均做了保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