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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日里的喧嚣逐渐隐去,黑夜的凉意慢慢笼罩在了大地之上。

今夜无月,整个世界就是一片深深浅浅的黑。

秦少均端坐屋内,背靠椅背,双手交叉顶着下巴,看着书桌上的烛台内已燃烧过半的蜡烛。

烛火轻轻摇曳,是有轻风穿过窗户飘了进来,这风很轻,极为细微,如果不加注意根本感觉不出来。

风,本就是无色无形之物,若没有作用在物体之上,单凭眼睛是看不见的,就更别说这极细微的风了。要不是有烛火的摇曳,谁又能知道有这股细微轻风的存在了。

秦少均眼中的烛火慢慢地化为一只金耳环。

耳环的样式很是别致,是折枝梅花上坠一颗小小的碧绿宝石。

这东西也是样极微小之物,它的出现就如同这烛火的摇曳一般,是由背后另一个物体推动出来的。而把这金耳环推出来的手,也与这细微轻风相同,无色无形地隐匿在人间,从未被任何人的眼睛发现。

如今该如何把这只手从一片“黑暗”中找出来了?

金耳环能出现在吴潜的尸体上,就说明这人是看到了周贵杀人的。为何这人能看到周贵杀人了?他在跟踪周贵吗?也许跟踪的不是周贵而是吴潜?又或者,他本就是吴潜的同伙,是吴潜本想叫来做保镖的?这也是有可能的。毕竟周贵是什么样的狠人,吴潜是清楚的,找个保镖陪着也符合常理。

可是,若是吴潜的同伙,为什么吴潜被杀的时候,他不帮忙?就眼睁睁地看着吴潜这样被周贵杀了,还毁了容?而且,周贵的遗书并没提到有这么一个人,周贵杀人毁尸就是为了藏起吴潜的身份,要吴潜真有同伙,周贵一准会一并杀之,决不会留下一个活生生的证人来的。

再想想,要是说这人在周贵杀人的时候躲起来了,没有被周贵发现,侥幸躲过一劫。事后,他既然有心放金耳环,为什么不去官府报案?纵然怕官府问勒索之罪,还可以来找秦家啊,特别是找古先生。有王信在,还怕古先生不相信吗?

就算因为前面周贵还在而有所顾虑,那么周贵事败之后总是可以大大方方地出来了吧?与吴潜同谋不就是为了钱吗?眼见有大好的机会得银子了却白白放过?吴潜已死,秦家是不会吝啬给银子堵嘴的。可这人还是把自己变成了一条鱼,静静地潜在了水底,没有让半分身影浮现出来过。

这么看来,同伙论便可以划掉了。

那这人就是在跟踪人了。

他在跟踪谁了?周贵?还是吴潜?

按照婶婶的分析,这所有的事都归结在了秦少原的身上。那么以秦少原的思维来想想,他会派人跟踪周贵还是吴潜?

一搭上秦少原三个字,秦少均眼前立刻就现出了一个人名:周贵。

周贵原本是秦少权的手下,也就相当于是秦少原的手下。

周贵虽不认识秦少原,但秦少原却一定是认识周贵的。后来,周贵凭着与左峰的生死交情进了秦家,还成了看守秦少原的人。秦少原说不上恨周贵,但讨厌的情绪应该还是有的。

而且,周贵在秦家的位子看来也是很重要的了,能接触许多别人不知道的秘密。派人跟踪他,对于秦家的动向必会有所收获。

而吴潜不过是个才来秦家没几天的人,还是个只知道吃吃喝喝,四处游玩的闲人,找人跟踪只会是浪费时间。

嗯!应该是这样了。秦少均不自觉地点了一下头。看来,摸到了一点方向。

并且,再想想,把那只金耳环放在尸体身上,不就是想让人快点查清尸源,从而摸索出和凶手有关的线索来吗?凶手自然是周贵了。这也佐证了,这人的意图所指之人是周贵,而非吴潜。

吴潜只不过就是个工具人罢了。他死不死,都没什么影响。

想到这里,秦少均脑中忽然灵光一闪,吴潜为什么会去勒索周贵?

吴潜在秦家至不过几天,没背景、没靠山,居然能以陷害左峰的名义去勒索周贵?这背后,肯定是有人指使的。

而周贵也是凭着这一点,就是认定吴潜说的是真的,是古先生让他做的这事。因为若没有古先生这样的人物撑腰,吴潜是不敢这么做的。

可古先生不会。

既然古先生没有做过,那么给吴潜指路弄银子的就另有其人。

对了,婶婶也说过,只要古先生和周贵翻了脸就等于在自己和她之间种下了嫌隙。

实情是,古先生和周贵确实翻了脸。而令他们翻脸的正是这个吴潜。

吴潜背后的这个推手,虽是跟个影子似的藏在黑暗之中,但在这吴潜这事上还是留下了一丝痕迹。而这痕迹正表明了一件事,那就是,这人不管隐得有多深,都逃不过这秦家别院的范围。

这人是谁了?是秦少原以前就埋好的旧人?还秦少原被抓之后混了进来或者发展起来的新人?

可不论新旧,这人的存在都是一个巨大的威胁,得想个办法把他找出来的。

该怎么找了?

秦少均拿手指在烛火上晃了晃,火苗随即东倒西歪起来。

是啊!鱼儿潜了水,需得拿香香的饵才能把它从水底钓上来。

可这饵要用哪一种才香了?得好好考虑考虑。

至于秦少原此人,秦少均对那张原本该熟悉亲切的脸,现在的感觉只剩下了深深得憎恶。

那个想要忍住恶心接近秦少原的计划,在沈夫人死的那一刻已被撕得粉碎。如今,在秦少均的心里,只是在掂量此人还有没有可利用的价值?

还是有的。

不管绑了古先生和烧毁佃户姑娘尸体的两伙人里那一伙是秦少原安排的,都说明他手里可以动用的人还有不少。这些人不除掉,就会是秦家最大的隐患,甚至可能成为秦家最大的灾难。

其实这两伙人也完全有可能就是同一伙。他们口口声声都是被人收买的,其意就是有所指背后是另有他人的,而这收买他们的人是谁了?待古先生和周贵回来后,自己是一定会暗地调查的。

吴潜谎称古先生让他陷害左峰,也是得要有凭据的,这凭据恐怕就得落在这两个伙人的其中一伙身上了。

仔细想想,绑古先生和周贵是为了什么了?主要是让他们知道佃户姑娘死了,尸体在这伙人的手里。

而烧尸体的那伙人就不用说了吧,目的再明确不过了,让古先生他们知道佃户姑娘的尸体被烧了。

如果,如果婶婶没有做的这么彻底。

那么,完全有可能最后查明的情况就是:收买这两伙人的是同一个人——左峰!

理由则合适的不能再合适了。婶婶当年毒杀了云苓,自然是怕自己寻仇的,所以就不能让云苓活过来亲口告诉自己事件的真相了。

而潜着的鱼儿既然藏在府内,找个时间在左峰那里放点证据不是很正常么。

是的,真要是按照这条路走下去。心中有愧的婶婶只怕是怎么也说不清楚的。

周贵要是不跳崖的话,这事情恐怕真就会顺着这样的剧情走下去了!

是啊,应该是这样的剧情没错了!

秦少均心头无比冰凉,好可怕的计划!

同时,某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也涌了上来。一样是拿人命当鱼饵,一样是引路指向当年之事,这手法跟翠羽峰上的那个案件几乎如出一辙!前面翠羽峰引出了盛姨母,这次不就是出来了云苓的命案?

一群冤魂,只不过是别人做局用的铺路石而已,真是太可怜了。

当然、也许,还有别的可能。

可惜的是,因为被绑去的地方太远,等古先生几人回来后报官,王捕头一路追过去匪徒们早已影踪全无,留下的只有佃户一家的尸体。否则,能抓住一、两个的话,或许可以解开许多的谜题。

所谓无利不起早,弄出这么出多事来必是有利益可享的。那么能得利的那个人就一定是背后的黑手。

事情全都围绕着秦家展开,所有指向都在婶婶与云苓那段前尘恩怨上。可见这人离秦家并不远。

从结果来看,婶婶的命已没了,这算是得了个什么利益?

剩下能获得最大利益的一个不用问也就是最大的嫌疑人,算来算去,这人除开秦少原还能是别人吗?

你看,纵然想要给秦少原寻个开脱。结果绕来绕去,落点还是在停在这个人的身上。

到了这个地步,秦少均也无心思去分辨这两伙人谁是谁了。只要是与秦少原沾边的,他都下了决心必须要翦除。

先前还曾想着用假装附和的法子接近秦少原,套出更多的秘密来。但别人这明显是不打算给你这个时间。这方法看来是走不通了。要不然,等到秦少原真的信任了自己,秦家的人大概也没几个是活着的了。

婶婶、二叔就因为秦少原想用云苓的死来激起自己的恨意而没了。下一次,秦少原若还想要刺激自己,会不会对弟妹和玉竹妹子甚至小泊远下手了?

是的,也别说秦少原这一招没有效果。

当婶婶把云苓真正的死因出说的那一刻,自己是真的恨!如果不是太过震惊以至于脑子有了短暂的空白,否则真不好说当时的自己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

现在,婶婶已经不在了,她还了她该还的。自己还恨吗?没了。但怨还是有一点的。

为什么还会有怨了?也许是更加期望等云苓复活之后让婶婶亲自跟她道歉吧。

对,云苓能够复活,能够重新回到自己的身边,这件事,也是减弱了恨意的最重要的一环。

秦少均痛苦地笑了笑。心情转而又是一变。

也正因为这一环这样的重要,才有人在这上面打主意。它既然可以冲掉恨意,当然也就是可能激发更大的恨意。为了这更大的恨意,有人烧掉了佃户姑娘的尸体。那么,为了保存住这更大的恨意,有人就一定不会让云苓重返人间!

秦少原!

秦少均脑子里再一次闪出这三个字。

又有夜风从窗户吹了进来,扫过秦少均的全身。虽说天气早已回暖多时,但这风让秦少均感觉到依然是一股渗入骨髓的寒意。

是的,为了让自己变成那个以什么成就霸业为重的人,秦少原处心积虑地要让自己变的心如铁石。因为在秦少原看来,只有这样的人才能不顾一切地去干那件事,那件一说出口就是大逆的事。为了这个目的,秦少原做了多少事了?现杀活人都不在话下,就更别提云苓这个早不在人间的人了。秦少原不但不会让云苓重返阳世,还会一直用这件事拿捏着自己,让自己任他的摆布。没错,秦少原一定会这样做的!

秦少原是谁啊?他可是父亲一手调教出来的得意弟子。身为师父的父亲为了摆脱掉所谓的障碍,就能亲手毒杀对秦家恩重如山的仙姑。作为徒弟的秦少原还不得有样学样么?

父亲!呵呵,父亲!

秦少均心头的寒意化作了一股锥心的痛楚,他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

父亲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的一个人?那个人人敬重的父亲去哪里了?为什么要去残害小孩子?为什么那么贪心?天下是那么容易就得来的么?那得死多少人,流多少血?何况,如今又不是什么民不聊生的年月,父亲根本就不是为了为百姓请命,就只是为了自己一家的荣华富贵,为了一个虚名!秦家已是大富之家了,还要去争抢这些,归根结底就是贪婪,就是欲壑难填!

不!这不是自己的父亲!不是!父亲教给自己的都是圣人之道,父亲不会这样做的。父亲是乐善好施之人,他不会视人命如儿戏的。不会!

可是父亲变了!他变了!…………秦少原说过,父亲变了!

秦少原!

对!这都秦少原一个人说得。都是秦少原说的。

父亲已经死了!父亲死了!

秦昂那无头尸体浮现在了眼前,秦少均的锥心之痛又加了深了一层。

父亲死得太惨了!头都没了!没了!连个全尸都没有!父亲!父亲!孩儿不孝!

呜呜呜……

秦少均又感觉可以原谅秦昂了。

就算那些事真的是父亲做得又怎么样?父亲死了!他死了!没有造成大危害!那些小孩子虽然死得可怜,但父亲也下去了,算是抵命了吧。如果就这样平平静静的该多好!该多好!

秦少原!

都是这个人!都是这个人不肯罢休!大错都是秦少原的!大错都是秦少原弄出来的!父亲是有错,不过都是小错。秦少原才是那人最可恨的人!

婶婶、二叔,还有盛姨母,他们原本都是不用死的,都是不用死的!

都是秦少原!都那个可恶的秦少原!

秦少均觉得四周的空气正在被一个个死人的名字挤压着,自己呼吸越来越困难…………

秦少均大张着嘴,特别用力地吸了几口气。

还好,云苓可以回来,可以重新回来到自己的身边。在一连串的痛苦之后,这是仅存的一点甜蜜了。自己得好好把握。必须抓得牢牢的。不能再有一丁点的闪失了……,不能……

想到曲云苓,呼吸便顺畅多了。

秦少均捋了捋情绪,在刚才那几乎窒息的时刻里他心中生出了一个想法——不能让秦少原死得那么容易!

怎么能让秦少原死得那么容易了!

“呵呵呵……”

带着眼中的泪水秦少均发出一个笑容,一个极为邪气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