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向死而生
邢夫人听完宝玉的话，感觉整个人火烧火燎的，心内已然大乱。
一方面担心贾赦骂她，毕竟鸳鸯的事儿悬而未决，另一方面又担心贾赦被人参劾会出事儿，她清楚贾赦不干不净。
但这时候她可不敢表现出内心无比复杂的情绪来，只能故作镇定地回去。
回去时又怕撞见贾赦，以她几近恍惚般的状态，若被贾赦问起，肯定回答不好，所以选择偷偷从后门而入。
回房后便一直呆坐，完全没了主意。
想到宝玉说“重则充军流放，轻则革去世职”那样的话，更是如坐针毡。
可若让她去问贾赦，无论如何也不敢。
一个人坐着越想越心烦意乱。
然而怕什么来什么。
邢夫人正想着如何躲避贾赦才好，偏偏贾赦派丫头来请她过去。
“老爷叫我何事？”邢夫人刻意压抑心中的不平静，问来传话的丫头秋桐。
“老爷只说请太太马上过去一趟，什么事儿我不知道。”秋桐摇了摇头说。
“知道了，我换一身衣服马上过去。”邢夫人抬手打发走秋桐。
一颗心砰砰砰跳得更快了。
贾赦传话来，她不得不去。
可去了怎么说？越想脑子里越是一团浆糊似的，什么都想不出来。
站起来坐下，又站起来又坐下，反复折腾几次，实在拖延不得，才换衣服去了。
一去，便听见贾赦迫不及待地问：“凤儿与老太太说了没有？”
邢夫人也不敢撒谎：“我刚去问过，还没说呢。凤丫头下红之症又犯了，这会子起不来床，恐怕得需几日……”
“偏偏这时候又犯什么病了？”贾赦没好气地斥道，“到底是真犯病还是故意借病推辞不想与老太太说呀？”
“凤儿那是老毛病了，真的犯了病。”邢夫人小心翼翼地回答说。
“她犯病，这事儿就办不成了？我不是让你去说吗？”贾赦责斥道。
“老爷也知道，我这人嘴太笨，万一把老太太惹恼了可怎么办？既然鸳鸯已经点头答应，老爷不必急于这一时。”
“哼，我看你就是无能。”贾赦板着脸冷哼一声。
邢夫人不敢吱声，也不敢提凤姐建议宝玉去求老太太一节。
与宝玉之间的谈话更不敢提了，只求宝玉快些来，好替她解围。
“你还站在干嘛？”
“没用的东西，出去。”
贾赦啐了邢夫人一口，恼怒地将其轰了出去，而后命人去请贾琏。
他已经痒痒等不及了。
……
焙茗不清楚宝玉为何叫他来，来了便问道：“二爷有何吩咐？”
宝玉也不转弯抹角，嘱咐道：“刚大太太来，我告诉她是你昨儿打听到大老爷被朝中官员弹劾的消息，万一有人问你，可要小心回答，别说漏嘴了。”
焙茗哭笑不得地道：“二爷不是承诺这事儿不与我扯上关系吗？怎么又在大太太面前拉上我？这，这……”
“我几时承诺过？”宝玉反问道。
“二爷可是亲口答应我的。”
“哦，可能是我忘了，最近事儿多，感觉脑子有时候一片空白。”
见宝玉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焙茗心知肚明，二爷这是不想承认啊。
承诺本来就是个屁。
准确地说，二爷对他的承诺就是个屁。
对别人的承诺还是相当靠谱。
比如二爷曾经答应给贾芸谋个差事，直接把贾芸提到与他一个档次上来，甚至还有凌驾于他之上的趋势。
如今贾芸也成了跟班儿。
看，二爷对人家的承诺多靠谱。
见焙茗一副担忧着急的神情，宝玉笑了笑说：“扯上你就扯上你呗，我最近所干的事儿，不都与你有关吗？怕什么？”
“也是，大老爷还好好的，怕什么？”焙茗想通此节，才松了一口气。
再想到东府那边卧床不起的珍大爷与醉生梦死的蓉哥儿，大老爷贾赦享受的待遇不是一般的好，还有什么怕的？
二爷总说“向死而生”、“向死而生”，到现在也没见让哪个人真的死去。
最多只是敲碎某人不该有的欲望。
宝玉接着说道：“我叫你来只是想提醒你一句，可不是为你壮胆儿的。”
“二爷，我明白。”焙茗点了点头。
“那你先去吧，回头让芸哥儿来我这里一趟。”宝玉又吩咐道。
“知道了，二爷先忙。”焙茗就此退下。
宝玉这才慢悠悠地出了大观园，朝着贾赦的居处且行且思。
到了那里，恰好遇见贾琏灰头灰脸地出来。
宝玉站定，待贾琏过来，问道：“琏二哥来了？”
“你来做甚？”贾琏不冷不热地问。
因心中有事，才有此一问。
若非贾赦吩咐他办事儿，这时候多半会一句话不说直接走人。
“我来救大老爷。”宝玉如是般回答。
“救谁？”贾琏诧异，忙问。
“不知大老爷叫琏二哥所为何事？”宝玉却不急着回答，反而问道。
贾琏思绪飞驰，想着若与宝玉像从前那样没有嫌隙，这时候该软下脸来求宝玉，可现在还是算了。
见贾琏也不说话，宝玉笑了笑说：“其实琏二哥不说我也知道，大老爷是不是让你去求老太太？”
“……”贾琏微微一滞，这家伙最近简直神乎其神。
“我劝琏二哥还是谨慎些，不然惹得老太太生气可就不好。”
宝玉劝道，又说：“按理大老爷不会找琏二哥的，可为什么还是找了，个中什么原因想必琏二哥心里有数。”
“你我分明没有共同语言，你为什么要与我说这些？”贾琏表示费解，带有几分疑虑，望着宝玉问道。
“当然是想帮琏二哥！”宝玉回道，“倘若琏二哥一意孤行，因害怕大老爷而硬着头皮去撺掇老太太，琏二哥肯定讨不得好，届时不仅办不成大老爷吩咐的事，还会惹老太太不开心，琏二哥可得三思。”
贾琏心中何曾不知？
不然也不会灰头灰脸出来。
“你为什么来大老爷这里？”沉默少许后贾琏第二次问道。
“刚说了，救大老爷。”宝玉回道。
“能不能说清楚些？”
“若琏二哥真想听，回头再与你说，大老爷还等着我去救他呢。”
贾琏不便追问，只得悻悻然地去了。
最近他自己也郁闷得不行，哪有心思管他老子的风流韵事？
不过他与邢夫人的想法一致，倘若老爷求之不得，他肯定是要挨骂的。
这时候他才想到与凤姐和好如初的好处来，因为这种事儿凤姐最拿手。
但也只是想想。
他还没想与凤姐和好如初呢，彼此看谁都不顺眼怎么和好？
……
宝玉拜见贾赦。
贾赦正闭目养神。
见他来，忙问何事。
行过礼，宝玉开门见山地说道：“我听说大老爷看上了老太太房里的鸳鸯姐姐，所以想与老太太讨去？”
贾赦听了，也不觉得在侄子面前尴尬啥的，反而喜上眉梢。
甚至以为宝玉是来帮他，故而掩饰不住内心激动的小情绪。
“宝玉比你琏二哥强，若肯帮我求老太太，定不费吹灰之力。”
“成人之美的事儿我当然乐意干。”宝玉说道，但随即话锋一转，“不过另有一件事我想知会大老爷一声。”
“什么事？”
“眼下朝中正有官员弹劾大老爷不务正业，倚势凌弱，交通外官。”
“……”贾赦脸色陡变，“此事当真？”
“千真万确！”
“我为何不知？而你又如何得知？”贾赦着急地问道。
“这不重要。”宝玉说道，“重要的是大老爷是否做过触犯律法的事？不然即便大姐想帮你都不成。”
“……”贾赦愣住，无言以对。
宝玉缓缓言道：“如今我家虽有大姐撑着，可已经逐渐没落也是不争的事实，对朝廷又无建树，只借着祖宗的余光，享受朝廷的俸禄，被人嫉妒弹劾不足为奇。”
“你来就为这个？”贾赦稍作平复后问。
“对！”
“是来帮我，还是警告？”
“算都有吧。”宝玉不无避讳地回道。
“那你想怎么帮我？”
“很简单。”宝玉掷地有声地回道，“如果是有人嫉妒我们家，对大老爷进行无端地指责与污蔑，那大老爷立即反击回去，告诉他我贾家不是好欺负的；可倘若大老爷心里有愧，那我还是想奉劝大老爷两句，不知大老爷是否愿意倾听？”
“你先说。”贾赦道。
“好，倘若大老爷心里有愧，不妨主动向皇上交代一切，请求皇上革去世职，以颐养天年，这样也不失为大丈夫所为，亦能保住我贾家的颜面，毕竟人孰无过？有过能改善莫大焉！”
“……”贾赦思绪飞驰。
“大老爷以为如何？”宝玉追问。
“谁弹劾，我就反击谁。”贾赦突然凶光毕露地来了一句。
反正让他自首绝无可能。
宝玉微微一滞，这应该就是传说中的死鸭子嘴硬吧？明明做了一堆坏事，心里怕是虚得不行，嘴上还硬要说反击。
微微一滞后，宝玉又旋即笑了：“这么说大老爷一定是被人污蔑，那就好办，大老爷准备反击那狗娘养的，我去求老太太把鸳鸯姐姐放了，送给大老爷做小老婆。”
说着转身就要离去。
只听贾赦又忙说道：“宝玉且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