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别在此打住。
草人已经停下了脚步。
白渊渟从对话中没有获得想要听到的解答,所以他只能选择主动提问。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为什么不会在这里?”
“依我看就算你不是言延烛,也是与他地位差不多的人。”
“你的想象力一直很丰富。”
竹筏一直停在了溪口。除了水车之外,这里再没有多余的一物。
微弱的天光挣扎着,正想要撕裂并蔓延到天边。
无论怎样白渊渟都感到高兴。如果这是一场噩梦,他已经可以庆祝这场噩梦即将结束。
水车一直在旋转,不容忍耐片刻。缓缓地溪水不知还要流多久才是尽头。
白渊渟坐在竹筏上,迎面看到了很多似曾相识的人影。
眩晕,白渊渟揉了揉眼睛。
黑色的世界已经彻底崩塌,留下来的只剩下浑身的炙热。
很热是因为水温很热,白渊渟躲在浴盆之中依旧还在哆嗦。
伙计正将冒着青烟的石头一颗一颗的置入水中,此刻水温已经烫手。
“白爷,你看我又救了你一次。”这是崔平的声音。
他正在一旁翘着腿,看着伙计给浴盆升温。
“看来我们确实很有缘分。”白渊渟只有苦笑。
“当时您为什么要躺在河边?”
“可能是我当时喜欢这样。”
“我很庆幸能够再帮助到您一次,这样等我以后张口相求的时候您就更容易同意。”
“其实你不妨现在就说来听听。”
“我有一个提议。”
“那一定会是一个好的提议。”
“我想让您请我吃「天涯倦客楼」的烤鸭。”
白渊渟只有苦笑。“买一只烤鸭虽然不难……不过我要知道我现在身处哪里。”
“「云浮城」,距离武当山不远。”
“天涯倦客楼在哪里?”
“就在本地。”
新衣服和回溪就放在白渊渟的手边。
天边的浮云走的很慢,或许这就是浮云城名字的由来。
面对着人海般的长队,天涯倦客楼的烤鸭大概是天下闻名。
虽然白渊渟从来都没有听过,但他更愿意相信是因为自己的孤陋寡闻。
白渊渟不需要排队,因为他已经举起了带着银色手套的手向着里面挥舞。
最好的位置已经有人让出,天涯倦客楼的伙计站在一个通风的好位置向着两个人摆手。
每一行都会有一些人能够做的很好,后厨老师父的刀法精湛,一只烤鸭在顷刻之间被凌迟成了一百零七片,片片有皮,片片带肉。
“你可知道为何这里的烤鸭要切一百零七片,而不是向别人家一样切一百零八片?”崔平开始故作高深的询问。
“不知道,不过现在只有一百零六片了。”白渊渟吞下一片鸭肉。
“原因是因为你第一次来这里。”
“这也能算原因?”
崔平喝了一杯酒。“在这里你的手套是没有用的。”
“我不想否认,可我们却有一个好位置。”
“好位置是因为我在三天之前就向他们预定好的。”
白渊渟也举起了酒杯,干杯。
“我喜欢这里。”崔平侧过身,看着微风划过额头。
“因为只有在这里可以安心品尝食物的滋味,而不必担心身后的利刃。”
还剩一百零五片。
“看来这里不欢迎坏人。”
“这里不欢迎的是死人,如果有人想要在这里不太规矩的话。”
白渊渟抬起头,左右顾及着这里的活人。“你说的是谁?”
“有些事情今天就会分出结果。”
“什么事情?”
“您应该问什么结果,这样我就可以告诉您结果是您会活着。”
“我虽听不懂,但我记下了。”
崔平放下了筷子。
“那么我已经吃饱了。”
“你过说你想吃烤鸭。”
“没错,但我没说我很饿。”
白渊渟不想再多说什么。
“这里风景很好。”
崔平凝望着窗外。
白渊渟知道崔平指的不是窗外鲜花烂漫,花香袅袅而来。
盘中肉一片一片的薄了下去。
日暮也薄了,白渊渟也终于找到了答案。
不是几颗嫩芽,也不是几株野花,更不是炊烟飘散于天边。
而是一群人。
一群人正聚集在一起,看着一颗悬挂于闹市的人头。
他的面容已经静止,只有发丝在风中牵绊。
颈项是在瞬间被切断的,从他的脸上还能依稀看出当时的面容。
没有恐惧,没有迟疑。
死亡对于他来说只是一次没有征兆的戛然而止,而他死后的价值也仅仅是悬于木桩之上供行人观赏而已。
可惜他已无法多言。
他就是珏天。
白渊渟不仅没有感到恶心,甚至还给自己倒了一杯酒。酒穿肠过,他对别人的死亡已经习惯。
“您的好运快要到了。”崔平开始兴奋。
“你说什么?”
“如果我猜的不错,您已经收到了「三巡令」。”
“或许吧,只可惜我没有发现。”
“那是因为他们还没有准备对您坦白。”
“坦白什么?”
“做朝廷的狗。”
“做朝廷的狗有什么好处?”
“寂寞时送你妻子,贫穷时送你银子。如果你是一个老人,甚至会送给你一群儿子。”简单却好用。“白爷,您现在最想要什么?”
白渊渟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或许连他自己都不清楚。
“看来江湖上有不少人加入了?”
“没有多少。”
“这倒是令我意想不到。”
“因为有资格收到三巡令的人很少,朝廷从不拉拢废物。”
“那么谁最有资格呢?”
“梅仲乙……还有他的儿子。”
不可思议,难以相信。
梅仲乙虽然有自己的算计,但他对于朝廷的拉拢从头到尾都是无动于衷,以至于梅家成了不少走投无路的江湖人物避风之处——这不是秘密,而是江湖人尽知的事。
“你一定想不通一个自始至终都敢与朝廷做对的人又如何能够被朝廷收买。”
“我在等你告诉我一个令我意想不到的理由。”
“理由就是梅家在京城,在朝廷眼皮底下,却没有一个朝廷的鹰爪敢踏入梅家半步。”
“这算不得理由。”
“可这就是理由。”崔平在摇头,他在怀疑白渊渟没有听懂。“你应该知道梅仲乙在江湖的地位很高。”
“我知道。”
“你也应该知道树大招风。”
“你的意思是他认识的人越多,他能够隐姓埋名躲藏起来的地方就越少。”
“没错,但是梅仲乙还活着。而且一直活到了两个儿子盼着他咽气但他就是不死的年纪。”
白渊渟在思考。“或许朝廷是投鼠忌器。”
“朝廷从不投鼠忌器。”
白渊渟无言以对,最后仅仅从口中挤出了一句。“你没有证据,这不过是你的猜测而已。”
“您可以不相信我,无论他们多么小心翼翼,您应该还是能够在梅家发现一些端倪。”
“让我想想什么叫做端倪?”
“我救了您三次,所以您应该会清楚我对您没有丝毫的恶意。”
白渊渟对此毫不怀疑。
“我已经发现在梅家的那段日子,并不是只有我一个外人。”
“这不奇怪。”
“但我不知道是谁被埋在了花园里。”
“花园?”
现在轮到崔平诧异。
白渊渟注视着他,思考着他是真的一无所知还是故作惊奇。
“我记得梅家连夜下雨,我在半梦半醒之中发现了一只断手和一枚戒指。”
“什么戒指?”
“胭脂铜。”
崔平猛然抬起了头。“鲁直。”
“另一个人也是这么说。”
“还有谁这么说?另一个人是谁?”
“这个你不需要关心。”
“看来梅家与鲁直断臂绝对脱不了关系。”
“鲁直断臂?”
“他曾说自己爬山不慎跌断了手臂,如今积蓄用尽只能做做桌椅板凳勉强糊口。”
“如果仅仅是丢了一条胳膊,看来他的运气很好。”
“我早就得知梅家机关重重,但没想到入口就在花园之中。”崔平在对着白渊渟轻语。“这件事情的功劳可以算你的。”
“你好像很关心我。”
“因为我们也需要你。”
“你们是谁?”
“我们无名无姓行踪如风……您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