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
在听到这声称呼之后，斯科索普不可置信地抬起头，看向斯科璃尔目光的方向。
然后毫不意外地，看见一个熟悉的面孔。
“父亲？”
仿佛做梦一般，斯科索普颤抖着身子，盯着天空上的人影，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是我。”
斯科侯看着地面上杵着长柄武器的儿子，心头思绪纷杂。根据地图情报，这里的位置正好是凯迪尔公国的都城，换句话来说，自己的儿子，真的做到了，以一个人的力量，推翻一个国家。
这份战绩在天宇王国并不出色，但斯科侯知道，哪怕面前的儿子再不争气，下一个斯科侯，已经有了人选了。
“少爷，许久不见，你这身子也是越来越虚了啊！”狂海大笑着，就要从天空之中跃下。然而，他的身形降落的时候，却发现身边没有任何人跟随，仔细回想，自己等人经常跟少爷一起开的玩笑，居然也没有附和的人。
狂海在半空之中止住身形，不可置信地看着仍然在天空中伫立的众人，有些莫名其妙。
再看，他们的眼神并不注视斯科索普，反而是看向另外一个女孩子。
那个从来都未曾被他们所重视的，斯科侯的女儿。
斯科璃尔。
“……”斯科索普看着在半空之中止住身形的狂海，又看了看天空之中没有一丝激动之情的其他人，疑惑之余，突然有一丝害怕。
“怎么了？父亲？”斯科璃尔轻声笑道：“如今，父子久别重逢，不抓紧时间相拥而泣吗？”
“……”斯科侯无言，只是沉默地看着斯科璃尔，眼神之中带着一丝苦涩，和他一直试图遮掩，却从未能够遮掩下去的……
恐惧。
“那么，换个说法吧……”斯科璃尔的微笑有些讥讽：“父亲，能请您不要再用那样的眼神，看着我了吗？”
眼神？
斯科索普蓦然惊醒，看向半空之中斯科侯的脸庞，尤其关注他的眼神。
他总记得，他做过一场梦。
在梦里的时候，父亲看自己的眼神，看璃尔的眼神，永远都是那样。瞳孔放大，双目失神。那个时候的他，总觉得那大概就是来自父亲的宠溺。
除了父亲之外，其他人的眼神都是另一种，他们总喜欢把眼睛笑得弯弯的，眼睛里仿佛有一滩温泉，泡在里边的时候，永远都是暖暖的。
只有父亲的眼神，每次看到那样的眼神他总是不知所措。
后来，有人说，来自父亲的爱，往往都是别样的。
原来那是父爱吗？
然后他开始长大，其他人看自己的眼神多了很多其他的色彩，唯有父亲每次的眼神总是不变。永远能够让人那般不知所措。
他知道，那是父亲的爱。
所以他更喜欢泡在军营里，更喜欢学习父亲更擅长的军事，更喜欢跟父亲的亲兵们混在一起，一同训练，一同巡逻……
那种感觉是什么时候破碎的呢？
是梦醒的时候吧？
当他第一次真正地站上战场之后，他看到了一种眼神。那种眼神来自于那些战败的敌军。他们匍匐在地，头颅在肮脏的泥水之中颤抖。当他们在泥水之中抬起头来的时候，他看到的那种眼神。
他知道，那种眼神叫做恐惧。自己所带领的军队，第一次带给别人的情绪，便是恐惧。
可是，那种眼神，跟父亲看自己的时候，一模一样。
大概真的是梦吧？
斯科索普想着。毕竟，那可是父亲啊，从小到大都对自己心怀厚望的父亲啊。他又怎么可能会恐惧自己？那是战无不胜的斯科侯啊，他又怎么可能恐惧自己？
绝对是梦吧？
原来自己，下意识更想击败自己的父亲，让父亲能够感觉到恐惧吗？
所以？这种目光是什么呢？
不，不对……
凯迪尔公国的一切才是梦！自己从小到大都没见过恐惧是怎么样的眼神！所以在梦里的时候，自己才会用自己最熟悉的眼神来代替它！
一定是这样！
“梦，醒了吗？”
斯科索普喃喃地问道。
“嗯，梦醒了，哥哥。”斯科璃尔的声音响起，明明轻柔，却仿佛轰雷般，在斯科索普的耳边炸响：“父亲他，从小到大，就是用如此的目光看着我们的。”
“如此，恐惧。”
“！”斯科索普的眼睛蓦然瞪大，看向斯科璃尔：“你骗人！”
“……”
众人看着仿佛癫狂了一般的斯科索普，又看着悬崖草地上冷静得仿佛丧失了感情一般的斯科璃尔，一时之间噤了声。
“璃尔姐姐……”
“璃尔……”
“璃尔……”
“小姐……”
与此同时，安普娣、途安、安克格以及拉尔芬妮丝齐齐出声，看着斯科璃尔。
“首领。”
燕东站到了斯科索普的身后，手中灵力运转，将颤抖着的斯科索普摁住。
独灵看着这对已经有些不怎么正常的兄妹，身体轻轻一晃，趁着所有人都没有注意的时候，来到了悬崖边上。
“你好像已经知道了很多事情。”
斯科侯终于开口了。
他站在天空之中，身后是深沉的夜幕，两轮明月映照不出他的神色。
“当然，不过最终，我还是需要一个确切的答案。”斯科璃尔的神色不动。
“那你问吧。”
仿佛放弃了反抗一般，明明是站在天空中，明明是在俯视着所有人，但偏偏所有人都有一种感觉。
半空中的那个男人，在这一瞬间，变得极其虚弱。
“首先，第一件事，勾结廷凯城，联系猎捕手将我们从天宇王国抓走的人，是谁？”
斯科索普震惊地抬起头，连带着安克格和安普娣姐弟也一同看向斯科璃尔。
他们当然知道，斯科索普兄妹来到凯迪尔公国是被廷凯城的人抓住。但他们没想到，这件事居然还有天宇王国内部的人参与。
斯科兄妹作为斯科侯的儿女，天宇王国虽然强者并不算多，但派出一两个九转跟随根本不是问题。廷凯城绑架了两人，在外人看来一直都是九转甚至于十转亲自出手。但最终，根据廷凯城之中传来的情报，掳走兄妹两的居然只不过是一个七转的猎捕手团队，甚至于这个团队之中还有好几个五转。
这样的力量，是怎么把这两个天宇王国护卫力量几乎最强的兄妹俩掳走的？
这个问题在这段时间里已经成为廷凯城最大的热门话题之一。但很可惜，不论如何打探，没有任何人在天宇王国找到一丝一毫的情报。而现在，在父女重逢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揭开这个秘密吗？
“……”斯科侯没有回答，反而将目光扫了周围的一圈人，然后看向斯科璃尔。
这个时候，哪怕再迟钝的人也反应过来了，斯科侯的意思是“你确定我要在这些人面前说吗？”
这下，已经有不少的人开始有了退意。诸如百多这种，现在已经开始转身跟身边的推搡着想要离开。
“这个问题有这么难回答吗？或者说，你在帮那个人遮掩什么？”斯科璃尔的嘴角翘起，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妖异。
“璃尔，你在说什么！”斯科索普突然怒吼一声：“父亲怎么可能……”
“文勾陈。”斯科侯似乎明白了斯科璃尔的意思，终于说出了一个名字。然后，他看到，斯科璃尔的表情之中仍然并不满足，终于又开口补上了下半句话声音之中带着一丝苦涩：“你们的外公。”
“……”
斯科索普愣住了。
他想不到，他会在这个时候听到这个名字。更想不到的是，这个名字，居然是之前那个问题的答案。
他的外公，勾结外人，将自己的亲外孙，绑架了？送到世界上最残忍的，最恶毒的，最惨无人道的，四大罪恶之都，廷凯城？
不仅仅是斯科索普，其他人也都被这个消息震惊地说不出话。他们能够感觉到，半空中那个被斯科璃尔称为“父亲”的男子，似乎是被斯科璃尔逼迫着，说出了后半句。
可是，为什么？
他们已经不知道应该震惊的是什么？是外公贩卖亲外孙的行为？是两人父亲试图掩盖的举动？
又或者，是斯科璃尔逼迫自己的父亲将这些亲口当众说出来的举动？
“哈哈哈……是吗？”斯科璃尔得意地大笑起来，笑声仿佛战场上的号声一般嘹亮。
“你是在开玩笑吗？最疼爱我的外公，最喜欢拿斯科索普在朝堂上吹嘘的文勾陈，整个天宇王国最喜欢宣扬‘家庭和睦’的文勾侯，勾结廷凯城？将自己的亲外孙和亲外孙女卖到了廷凯城？”
越说着，斯科璃尔笑得越大声，到最后甚至不得不弯下腰来，仿佛身体中的空气已经被抽空一般。
良久，斯科璃尔才终于笑够了，或者说，笑累了，喘息着站直，脸上的笑容显得有些病态：“那么，能告诉我吗？他把我们两个，卖了多少钱？”
“……没有……”斯科侯额头的青筋暴起，仿佛在扼制着什么一般：“他倒贴的钱。”
“……”
“噗通！”斯科索普倒下了。身体明明还处于虚弱之中，再经历如此的大喜大悲，哪怕已经度过了四转炼体的境界，他也无法撑住了。
但就在燕东打算弯腰将他扶起来的时候，却发现斯科索普重新睁开了眼睛，赤红的双目让一向沉稳的燕东险些惊叫起来。
然后，昔日在风秦城下那种让人战栗的气息再度蔓延。
“这……”斯科侯身后的众人死死地盯着斯科索普的方向。经历廷凯城一战之后，他们也终于知道了一些王国层次无法接触的隐秘，比如……
“奇迹？”黑匕首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斯科索普，极力压制的声音里却是无法掩盖的震惊：“黑门·死劫？”
“……”感受着那种气息，途安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斯科侯。斯科侯对于一些容易威胁到他的东西总是有着很强的敏感，除非是良刀那种高到没边的强者。而现在，在亲身感受了一番斯科索普身上的气息之后，他也终于有些理解曾经的斯科侯到底为什么会有那种情绪了。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啊……”途安叹气，摇头，随后转身离去。
他知道，今天在璃尔这个小丫头的安排下，留在这里的人，没有一个能够体面地离去。而最终有谁能够达成自己的最终目标，已经没人能知道了。
重新睁开眼睛的斯科索普站了起来，目光变得十分冰冷。在这一瞬间，他完全掌控了自己在奇迹之门之中的力量。如果换个时间，他会欣喜若狂，然后带着一群人彻夜狂欢。而现在，他只想保持自己的状态，然后，搞清楚现在的一切。
“……”斯科璃尔看着斯科索普重新站起来的身影，眼神变得有些黯然。随即，眼神之中的黯然褪去。斯科索普能够躺倒固然不错，那意味着他可以逃避一些东西。但重新站起来也没什么，她知道斯科索普不会被这种东西打倒，只会踌躇，不知所措。
稳定心神之后，斯科璃尔继续开口：“那么，父亲，我的祖父，又为什么要做出这样的事情呢？”
说着，斯科璃尔转身，环视周边众人的脸色，嘴上却不停歇：“这种事情，是不是有些太过骇人听闻了呢？”
“……”斯科侯这次没有开口，而站在他身后的众人，神色却最终开始慌张起来。他们是斯科侯最重要的亲卫，同样也是斯科侯做很多事情最必要的刀。
黄策局中，文勾侯勾结廷凯城的证据需要他们消灭；牵扯到这件事之中的人需要他们灭口；当时城外兄妹俩被绑架时留下的诸如灵力波动和脚印等痕迹需要他们清除……
但同样的，这是斯科侯的私事。而这是他们第一次在私事上接到斯科侯的命令。
第一次接到这种命令，偏偏是清扫斯科兄妹被绑架时的线索。这种事情哪怕他们再忠诚，他们也必然要追问缘由。
所以，他们都知道事实如何。
他们知道斯科璃尔聪明，但他们没想到斯科璃尔会聪明到这个程度。
在从头到尾只见到猎捕手的情况下，在远离天宇王国三亿公里的这里，她居然还能推测到这一步？
受到之前黑衣人的提醒，他们已经决定帮助斯科侯彻底掩盖这件事。可没想到的是，根本不需要他们隐瞒，当事者早已经把这件事摸得清清楚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