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翡刻意不去看阎无命，趁着众人都在恭维皇帝，自斟自饮了两杯。
因她现在有官身，她的座位被安排在臣子席上。
第一列是文臣，第二列是武将，而她正在左侧第二排的第二位。
位列第一的，是池永安。
一套寒暄过后，皇帝将目光放在了池永安身上。
“朕有些年没有见到池爱卿了吧。”
池永安起身，毕恭毕敬道：“臣奉陛下之命驻守朔州，抗击燕军。身不在朝，心却永远惦念着陛下。愿陛下福寿永康，万岁万岁万万岁。”
池翡又饮了一口宫酿，心里冷笑。
装的还挺像那么回事儿的。
就是不知道皇帝听了他的祝词，心里是不是会被膈应死。
放下酒杯，池翡便听到坐在文臣首位的阎无命的声音。
“听闻池将军此次进京给陛下带了宝贝，何时献上啊，也给我等开开眼界。”
皇帝也默默饮酒，这是默许了阎无命的话。
池永安依言而行，吩咐身边的随侍去传宝物。
一阵香风袭来，一个款款动人的身影从门口捧着托盘进来，竟是池欢欢。
池欢欢知道这是自己出风头最好的时机。
当着这么多后妃、命妇，她拿出毕生最好的仪态跪在殿中央，将盖着红布的托盘举过头顶。
“家父连年征战，有一年为了追击燕军，闯入雪山深处，遭遇一雪狼群袭击。父亲率部下血战一夜，才拿到这雪狼王的皮毛。父亲命人将之制成大氅，妥善存放，为的便是面圣之日呈于陛下。”
“父亲说，只有天下至尊的陛下，才有资格享用雪狼王。而我池家，愿做陛下手中利剑，为我朝开疆拓土，永享盛世繁华。”
红布揭开，一条皮氅整齐地叠好放置其上。
毛色银白水华，确实是难得一遇的珍奇。
皇帝见过的宝贝自然不胜凡举，但还是被这大氅瞬间俘获。
池欢欢一番说辞，也让他听得心里十分舒坦。
于是，对池永安的脸色也不禁好了几分。
“池爱卿……”
他正想夸池永安两句，阎无命却轻咳了一声。
皇帝未说出口的话下意识地咽了回去，看向阎无命。
只听阎无命阴恻恻道：“刚才我听池老将军之女说，这皮氅的毛，用的是雪狼王的皮毛？”
皇帝愣了一下，知道阎无命不会无端提起这话，便不再多说，等着池欢欢回答。
任何人在阎无命的眼皮子底下，顶着他那似乎能看进你心底里去的目光，心里都会打个颤。
更何况池欢欢心里本就有鬼，她的端庄也不过是强行装出来的。
此刻被阎无命一问，所有人有都看着她，不由就慌了。
即便是努力强撑着，说话也忍不住哆嗦。
“回阎都督的话，这确实是雪狼王的皮毛。我父亲亲自命人制作，绝不会有假。”
可池欢欢心里知道，这并不是。
此时此刻她只能嘴硬，只祈祷阎无命只是故意找事，试探一番。
她安慰自己，这世上能认得雪狼的人已是少之又少，更何况是区分雪狼与雪狼王的差别呢？
然而，时间一点点过去，她却只等来阎无命一声冷笑。
“池二姑娘这是打量着我等蠢呢，不如让池大小姐，咱们的征西大将军，为陛下讲解一番。”
池欢欢心里一突，冷汗瞬间打湿了衣襟。
她忘了，别人可能不清楚这些，但自幼生长在朔州的池翡怎么可能不清楚？
而且这雪狼，就是池翡亲手打回来的！
池欢欢求助般看向池永安，然而此时此刻池永安也眉峰紧皱，无计可施。
他只得看向池翡，用眼神暗示她。
池翡将他们父女的小动作收入眼底，故意道：“臣自是愿意讲解的，只不过，父亲您总是看我作甚？是我哪里做的不对么？”
池永安脸色瞬间铁青。
皇帝的指尖敲了敲桌子，意味深长道：“莫非其中有什么隐情，池爱卿不能同朕说的？”
“没……”池永安硬着头皮道。
皇帝笑了笑，负手走下台阶，走到池永安面前。
“池爱卿不必紧张，朕只是想告诉你，你呢，替朕驻守朔州多年，劳苦功高，即便是一时有了什么小错误、小问题，只要你愿意跟朕说明白，朕自然不会过于苛责与你。”
话都暗示到这份儿上了，是皇帝给池永安一个台阶下。
他不愿意落一个杀害功臣的名声，只要池永安诚心悔悟，将手上的兵权稳稳妥妥地交还给朝廷，那么皇帝也愿意与他交换，给他一个善终。
可惜，池永安不是放得下权力的人。
让他解甲归田，过无权无势的日子，不如让他去死。
池永安站在皇帝面前拱手道：“臣，谢陛下隆恩。但是臣一家对陛下忠心耿耿，所做的一切都是为陛下考虑。臣思来想去，没有做过半点有愧于陛下之事，还请陛下相信。”
皇帝心凉了大半，但面上却愈发仁慈。
他拍了拍池永安的肩膀，看向池翡：“对了，刚才不是在说雪狼皮氅的事么？朕的征西大将军，你看看你父亲献上的皮氅，可有什么问题？”
池翡眼观鼻鼻观心，上前假意翻看了一番。
“回陛下，这确实是雪狼王的皮毛所制而成。只不过有一点二妹妹讲错了。”
“哦？”
“这只雪狼王毛色银白中带着三两根灰色的杂毛，乃是狼王尚未成年之兆。一般这样的狼王，战斗力并不高，妹妹所说的‘血战一夜’，恐怕是夸大之词了。”
池翡瞥了阎无命一眼。
他们都心知肚明，池永安舍不得将真正的雪狼王皮进贡，用的乃是寻常雪狼的皮毛。
纯正狼王血统的雪狼，哪怕未成年，也不会出现灰色杂毛，只有普通的雪狼才会有。
但是皇帝明显不想在这宫宴上揭穿池永安心怀鬼胎之事，池翡此刻也只能寻个由头，将此事轻轻放下。
她这般说，也算是保全了阎无命挑刺的颜面。
两人的目光触之即离，快得就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也像是彼此根本没有为对方考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