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刘言还是住在学校的，刘言也不挑，有张床，能遮风挡雨也就行了。
因为山里夜凉，陈校长还给刘言拿了一床厚被子，又撒了些不知道什么做的药粉，听说是驱虫的。
一般不咋大点的虫子，丘狸都能精准捕捉，但就怕隐翅虫这种，体液是有毒的，一染一大片，还火辣辣的疼。
“刘总，那我们就先走了，明天早上我们吃洋芋坨坨吧？这也没个啥好招待的。”
贵省有很多地方，都是那种石头山，草都不怎么长，更别说种田了，但贵省人口基本都分布在贵阳、双水这些地方，这种山区没什么人，每户自留地还是不少的，肯定是够自家人吃用的，而土豆在贵省就很常见，各种做法层出不穷，他们的辣椒粉也是一绝，香辣味十足。
刘言光是想想就流口水了，还是赶紧睡，睡着就不饿了。
也不知道是今天劳累了，还是山村的虫鸣鸟叫特别催眠，刘言躺下没多久，就睡着了。
麦糖瘫在刘言身边睡得四仰八叉，丘狸在黑夜中，亮着眸光，注视着四周，等刘言和麦糖睡熟以后，丘狸又巡视一圈附近的安全后，才躺在麦糖和刘言身前，闻着底下的稻草味，也逐渐进入梦乡。
一大早，陈校长就把刘言叫醒了。
天还蒙蒙亮，但是刘言已经闻见洋芋烙锅的香气，撒上辣椒面之后，香味更甚。
虽然城里人讲究早上要吃营养吃清淡，但刘言自认为是农民的孩子，什么都吃！
特别是贴锅的那层锅巴洋芋，更是好吃。
美美的把早餐吃完，刘言记得今天的主题，就是去看婧荷。
婧荷的名字说实在，不太像村子里其他孩子的名字。
婧荷之前读过初一，但是中途辍学，后来又重读初一，也是三个孩子里年纪最大的。
今年十四岁。
婧荷其实如果没有辍学，就跟普通同龄人一个年级，不像水生小武他们上学晚。
刘言也从陈校长的口中知道了婧荷的更多信息。
婧荷的母亲是“买”来的。
在生下婧荷没多久后就疯了，在婧荷三岁的时候，从山涧跳下，找到时，已经没了全尸。
婧荷的亲生父亲也好像有智力问题，有一次把老鼠药当糖果给吃了，还差点喂给了婧荷。
好在婧荷并没有遗传到这方面的问题。
婧荷的童年生涯是在爷爷奶奶身边长大的。
但是奶奶有些重男轻女，对婧荷这个孙女并不看重，婧荷还有堂兄堂弟，奶奶时常都是无条件偏向他们的。
也就是婧荷的爷爷疼这个孙女，才让婧荷世界的唯一一盏灯依旧亮着。
婧荷之前辍学是因为奶奶觉得女孩子不需要读这么多书，反正没几年就要嫁人了，没必要去县里上学，还要花钱。
但是后来爷爷和奶奶吵过一次不小的架，爷爷甚至都说出了要和奶奶分家，他去街上捡瓶子养活婧荷这种话。
婧荷奶奶这才勉强同意，让婧荷在第二年的时候，重新从初一开始读。
婧荷知道奶奶不太喜欢自己，所以读书期间，婧荷也常常去捡些能卖钱的废品，衣服常常都是脏的，被同学们嫌弃……
刘言摆了摆手，深呼吸几口气，他已经听不下去了。
他尝过人间疾苦，但也经历世间最温暖的爱，未生而养之恩情，刘言永生难忘。
这也是刘言在有了一些能力之后，想着帮助和自己情况类似的孩子们的原因。
但再一次听见这些事，刘言心里还是久久不能平静。
刘言甚至动了收养婧荷的念头。
但终究这只能是个念头，我国的领养手续，如果是未结婚的，且是异性领养，双方的年龄差需要有45岁。
刘言各方面条件都不满足。
而且这也是刘言的一厢情愿，婧荷不一定会愿意离开爷爷身边。
“走吧，陈校长，我们去看看婧荷。”
刘言平静好情绪之后，缓缓说道。
“好，我们这就出发吧。”陈校长自己说的时候，都眉头紧皱，也理解刘言的情绪和想法。
梁老师也就是陈校长的爱人这次没有跟着一块。
刘言看着早早在田间忙碌的农人的脸上、身上都沾满了露水。
这些农人是要把早上的菜摘好、洗好，担到街上去卖的。
去婧荷家还要经过水生舅妈家，水生早早的就等待着了，看见刘言两人的身影，立马跑过来。
“放心田坎！”
刘言看他跑的飞快，急忙出声提醒。
“哎！”
水生应得很快，但动作丝毫没慢下来，就看见他不断在一个个田坎之上飞跃跳下，很快就来到了刘言面前。
“孙猴！”
刘言没好气得搓了搓水生的脑袋。
“嘿嘿，幺爸，陈老师。”
水生笑着叫人，陈校长笑着回应，“吃饭了没？”
“吃了，吃的白菜控饭（焖饭）。”
“那就行，那我们走吧。”
水生看了看刘言身后，和麦糖挤眉弄眼后，去接刘言手里的东西，“幺爸，我来提一些。”
刘言也没拒绝，水生都是半大小子了，有一米六了，可以干点活了。
婧荷家没那么大。
准确来说，是婧荷住的地方不大。
是一个废弃的猪圈改的。
婧荷早早的就在等待着了，并不白嫩的脸上，还有些黑红色的斑，像高原红，但更像长期暴晒导致的。
婧荷穿着中学校服，刘言听陈校长讲过，这是她最好最干净的一件衣服了。
“陈老师，刘叔叔？”
婧荷的声音很清脆，像黄鹂鸟一般，又亮又响。
“哎，是我！”
刘言挥手回应。
水生兴冲冲的上前，东西往前一递，“婧荷姐，幺爸给你的！”
“幺爸？”婧荷后退两步，一是不习惯水生突然叫他姐，水生以前哪怕和她碰过面，也只是点点头，口头招呼都没有。
“就是你叫的刘叔叔啊，小武这么叫的，我也跟着叫啦……”水生说到后半段有些不好意思。
“哦…”婧荷了然的点点头。
刘言冲她笑着，“婧荷想的话，也可以这么叫，当然都随你，刘叔叔也行。”
“幺爸。”婧荷却没有丝毫负担的直接叫了出来。
她年龄更大一些，再加上可能女孩子就是要早熟一些，所以她很明白刘言对自己的资助，对自己的帮助。
而且陈校长都在这位刘叔…不对，幺爸身边，就证明陈校长肯定是已经信任了幺爸。
陈校长早些年被骗捐这件事，小武和水生或许不知道，但婧荷时肯定知道的。
当初那张合照，就是她跟那个人一起拍的！
婧荷很清楚的记得，那个人捏自己的脸，很疼，而且他的眼神里，没有像幺爸那样温柔的光。
婧荷也说不明白，但她看得出来，刘言是个真善心的人。
没有一个老板会这么走了一裤腿的泥巴路，来看自己。
自己并没有什么可被图的。
自己长得不漂亮，年龄又比一般领养的孩子要大，婧荷很清楚自己的缺点。
就像她看不见自己的优点一样。
“爷爷在家吗？”
正在婧荷思考的时候，刘言的声音在她头顶传过来。
原来刘言已经靠近了她，他不嫌自己吗？
奶奶说自己不管怎么洗，都有股垃圾桶的臭味，难道是昨天打了两遍肥皂的原因？
……还是不要了，这样会被奶奶说浪费。
“嗯？婧荷，怎么了？”
刘言见婧荷半天没回话，一脸出神的样子，在她眼前晃了晃。
“啊？没事，幺爸，你刚刚问爷爷是吧？他在家的。”婧荷回过神之后，立马回道。
旁边的水生莫名羡慕。
陈校长发现了，走到他身边，偷偷问了一句，才哭笑不得的拍了拍他的脑袋。
原来水生是觉得婧荷会说普通话，而且很流利，不像自己说普通话就怪里怪气的。
“以后你要是去大城市读书了，很快就会和婧荷一样了。”
水生重重点头，这颗种子是埋下了，水生从没这么渴望学习过。
只因为幺爸和婧荷姐两人对话时的普通话。
“死妹儿！又跑哪里去了！咋又不见了！”
刚进院门，就听见一个老太太声嘶力竭的吼声。
刘言发现婧荷的身子一抖，眉头皱了皱，默不作声的挡了半个身子在她面前。
“你是哪个！”
老太太发现了刘言，又看见了刘言旁边的婧荷。
“你个死女娃，这是哪个你认得到啊！你跟他一路！”（其实应该还要更方言一点，但我懒得找同音字了。）
“这是刘叔叔，是资助我读书的好人。”婧荷鼓足勇气说道。
刘言在她身边，甚至能够感觉到婧荷重重的呼吸，根本平静不下来。
“嬢嬢，是我啊！陈胜，你还认得到我撒？”陈校长这时候也跟着出声道。
“陈胜？你是不是村里那个学校的老师？”老太太问道。
“是的。”
“你们来咋子！”
刘言有些听不下去了，这老太婆事太多了，站出来说道：“我是来接婧荷走的！这是我提的见面礼，你要是同意，我可以给你婧荷前十几年的所有花销！”
“你要买婧荷？”老太太微眯着眼，能够看出来，她心动了。
“不是！”
刘言认真的说道：“不是买，是过户到我那边，以后婧荷就是我家孩子了！”
“那不就是买？”
老太太不以为然的说道。
刘言真尼玛想给老太太一锤子打过去！
婧荷这时候也拉了拉刘言的衣角，看向刘言的眼神满是哀求。
“幺爸，我不想走……”
“我……”
刘言这时候真是里外不是人了，没亲身经历过是真的很难理解的。
水生在旁找着什么，被陈校长提前发现，一巴掌就呼到后面去了。
这小子是在想着找个什么东西，敲老太婆！
“你又在跟哪个吵？你一天批嘴能不能闭到？！”
这时候婧荷的爷爷终于从里面杵着拐杖走出来了。
刘言注意到了老爷子有一条腿是空荡荡的……
刘言放下所有的思绪，走上前，“老爷子，我是刘言，我是想资助婧荷上学那个人，你好啊。”
“哎哟！刘老板！原来是你啊！快进屋坐！”老爷子连忙想要让身，但是拐杖并没有那么方便，老爷子差点摔了一跤。
刘言眼疾手快的扶住了，“老爷子，您慢一些。”
“哎，实在不好意思，我这腿，前些年就断了，尽给人添麻烦，不招人喜欢……”
“哪里会，婧荷很喜欢爷爷呢！是不是，婧荷？”
刘言扶着老爷子进了屋，水生提着东西走过老太婆身边，故意大声的“哼”！了一声。
惹得老太婆猛翻白眼，嘴里遗憾的嘟囔道：“又不买了所……”
陈校长见此都有些不想说场面话了，默默走过她身边，跟着进了屋。
“婧荷，快去给你刘叔叔倒杯水。”
老爷子进了屋，他坐在床上，让刘言坐他那张躺椅，上面有垫子，软和。
刘言犟不过他，只能依着老爷子坐着，但也没敢靠后面，往前前倾着。
婧荷应了一声，连忙去厨房提水壶去了。
想了想，又把碗烫了烫。
这是她那次在一家饭店门口捡垃圾时，见到那些大人这么做的。
只是家里并没有杯子，只有碗。
婧荷怕出院子倒水的时候会碰见奶奶，就把烫过碗的水，倒在另一个碗里，准备待会自己喝了。
另一边，老爷子和刘言相谈甚欢。
老爷子早些年是一家木材厂的工人，但是腿没了之后，厂里给了一笔赔偿，就把老爷子弄走了。
而那笔赔偿，被老太婆拿去给了她小儿子，家里一点存款没有，老太婆还真以为小儿子会养她，其实老爷子早就知道从小被老太婆溺爱长大的小儿子是一个自私到极致的人。
老爷子只能恨自己，恨自己那时候没有时间教育孩子，也恨自己腿没了，没了挣钱的能力，才会让婧荷受到这种冷落。
老爷子想过改变，但终究走不出这个村子。
要不是陈校长，老爷子都不知道还有刘言这么一个愿意资助婧荷上学的好心人。
老爷子说着说着就泪流满面。
老太婆倚在门框上，偷听着，这时候还忍不住说了句，“又不拿给你用一分，你做起哭成这样子给哪个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