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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说京官难当。

最大的原因就是天子脚下富贵滔天,三步五品,五步三品。

世家云集,皇族遍地。

身为府尹,你要公正,要平等,因为天家就坐在皇城里看着你,随便生点小私心都能当场发落。

可真遇到世家,遇上皇族,遇上几品大员的嫡子嫡女,谁敢绝对公正,谁敢铁面无私。

基于此,但凡有点家底背景的,宁肯去安水郡那等子偏远小城做三年郡守,都不愿在丰京做府尹。

小老头越想越心酸,手抖地如同筛子。

身为府尹,他想还许默公正。

身为下官,他畏惧方家。

理智告诉他应该附庸世家,至少能保住乌纱帽,至少许默势单力薄,看起来没什么反抗能力。

但读书时的铮铮傲骨,做官时的雄心壮志,又无时不刻痛锥他的良心。

反复权衡过后,奉天府尹手中的惊堂木终于落下,“事涉科举舞弊,关系重大,容老夫上禀后再做决定。”

这招叫中立,也叫踢球,又称把锅甩出去。

方管家愣了,许默凝眉,堂内堂外尽是鸦雀无声。

奉天府尹可不管这么多,再拍惊堂木,“来人,退堂。”

衙役们敲击起水火棍,威严的呼喝声响彻整个大堂,再无奈的人也只能躬身离去。

奉天府门外的百姓们意犹未尽,有扬声批判的,有悄声嘀咕的,还有怅然叹息的,但都无一例外地散去。

只有姜笙兄妹,齐淮等人挤在角落里等待。

先出来的是方管家,他看也不看最前头的姜笙兄妹,只瞟了眼齐淮与赵元,冷傲地离去。

随后才是许默。

这个经过波折,忐忑,又被世家深深上了一课的少年,去的时候脊梁笔直,回来的时候依旧端方坚毅,只是多了些深思感悟,与几分了然成熟。

果然挫折使人成长。

“大哥。”姜笙速度最快,冲近那青色的身影。

温知允和长宴紧随其后,“大哥。”

“许兄。”齐淮与安浚赵元亦围了上来。

刚才还势单力薄的许默,转眼间就热闹成了菜市场,弟弟妹妹友人你一言我一语,句句不离关心。

他含笑等着所有人问完,才统一回复,“我很好,府尹大人虽然不能绝对的公正,但至少没有偏向方家。”

这就足够了。

只有经历过才知道,世家的能量与威胁,哪怕是奉天府尹都承受不了。

能有当前的结局,许默真的很满意。

“可大哥的会元还是没回来。”姜笙小声嘟囔,“我们岂不是白白折腾了二十来天。”

如果说安水郡因为偏远,产出的解元让丰京人不屑一顾。

那今朝的会元就是许默才华最有力的象征,是他能在京都走上坦途的关键。

最重要的是,他们已经得罪了方家,还拿不回会元,往后的路就会更难走。

“也没有白白折腾,至少我们赢得了民心。”齐淮分析,“百姓的眼睛是雪亮的,方家这个会元拿着烫手。”

“呸,活该,谁让他们盯哪个不好,非盯上许兄的会元。”赵元跟着骂骂咧咧,“我在外头听得分明,他们老早之前就盯上许兄了,自以为万事俱备,可没想到许兄拿了个会元。”

这是方家的纰漏,也是计谋里唯一的破绽。

换句话说,许默的才华拯救了他。

只可惜世家实在难以撼动,奉天府尹也只能耍个中立的滑头,难以为许默主持公正。

“对了,府尹大人说要上禀,是要禀去哪里?”安浚问出关键。

所有人随之一静。

只有长宴古井无波地吐出两个字,“皇城。”

奉天府尹隶属于皇城直管,皇城里做主的是……天家。

这真是一个让人喜忧参半的答案。

喜是因为天家并不昏庸,不仅勤政为民,而且公平公正。

忧的是天家性子稍显懦弱,尤其是世家当道的今朝,做事情总被束住手脚。

当初捉刀人那么大的事,也不过保下个安浚,其余息事宁人。

如今会试舞弊,他真能为许默伸冤,还今朝学子公平公正吗?

难啊。

当皇帝都没办法一言定生死,拥有话语权的世家就被推到了无与伦比的地位,也难怪方家豪横,连奉天府传唤都只派个管家来。

“难道朝廷就如此下去了?”齐淮愤愤,“明明天家才是这个王朝的主人,却叫各大世家沆瀣一气,连主持公道都不能!”

其实这里是有原因的。

先帝性子残暴,南征北战导致国库空虚,虽然地盘打下来了,但百姓也苦不堪言,民不聊生。

他晚年时期醒悟到弊端,决定放权给世家,扶持原本就辉煌的家族,让他们拥有制擎皇帝的能力。

如果皇帝的决定合理,世家们附议。

如果皇帝的决定不合理,世家们也能联手否决。

这本是为了避免下任帝王残暴不仁,却不料天家性子懦到过头,与世家交锋中屡次败退,到最后反而被世家拿捏。

世家们尝到了掌控的甜头,野心也愈发膨胀,他们通过联姻等种种方式,将大部分家族绑在同一条船上共进退。

他们用人数压制住天家,共同谋取利益,愈发齐心合力。

“莫非整个官场就没有其他声音了?”安浚疑惑地问。

齐淮冷哼,“当然有,天家也提拔过不少贫寒学子,可这些孑然一身的人,要努力多少辈子才能跟百年底蕴的世家比拼。”

身为礼部尚书的嫡子,他真是深有体会。

“所以,即使上禀到了天家跟前,依然拿方家没有办法吗?”安浚呆呆的问,眼底逐渐没了光彩。

寒窗苦读数十年,原本以为能够崭露锋芒,到头来给权贵做了嫁衣。

放在哪个学子身上都受不了,更何况是这群蓬勃激昂的少年。

眼见着他们眸中光彩退却,或垂头丧气,或无精打采。

长宴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些什么。

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在他们身后响起,“谁说没有办法了?谁说给不了公平公正?这个朝廷又不是只有方家和他的同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