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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北辰将宫女叫进来,替萧落月换上了干净衣衫。

很快,太医来了,为萧落月包扎开药。小太监立马拿着柳北辰给的腰牌去抓药。

萧落月醒了。

少年声音有些虚弱:“太傅,是否要走了?宫门就要落钥了。”

柳北辰坐到他的床边:“殿下勿挂心,圣上授太傅之职时,已特许微臣可留宿尚书房,只是臣从前不曾留宿过而已。”

“真的?那太傅可否多坐一会儿,陪陪落月?”

“当然可以。”

萧落月挣扎着坐起来,要下床。

柳北辰按住他:“殿下还有伤在身,莫要乱动。”

此时小太监端着煎好的药进来,萧落月一饮而尽,特别乖巧听话。

柳北辰正了正神色:“殿下,今日到底发生何事?”

萧落月一五一十道来。

今天他照常去尚书房,半路却被太子皇子一行人拦下,先是不由分说揍了他一顿,后又将人推入浣衣池差点被溺毙。

太子接着威胁他,以后不许他在课堂上抢风头,更不许作出好文章,否则,以后太傅夸他一次,就揍他一次。

可平日怯懦忍耐的萧落月,此时却固执倔强,不愿松口应下此事。

若不表现,太傅如何会看他夸他?

他要太傅的眼里,只有他一人……

这是唯一办法,他不会放弃。

太子发怒,便将人扣在了瓦缸底下。

由于缸内不透风,没多久,萧落月开始呼吸困难。

但是他体量小,力气也弱,根本顶不开瓦缸,只能开始徒手挖地,最终手指挖破了,才从缸沿处刨出了一条地缝,得以喘息。

一整天粒米未进的他,全身湿透,又流血过多,呼吸不畅,在缸底奄奄一息。

但他强撑着最后一口气,他想,如果太傅没见到他,一定会来救他的,一定的……

就像……就像以前一样。

果然他没有失望。

他看着自己已经包扎好的手指:“太傅,是你叫的太医吗?”

“是。”柳北辰心疼萧落月,未忍住抬手摸了下他的后脑勺。

旁边的宫女小太监,立即垂下眼睛,假装什么都没看到,默默退出了房间。

“原来如此,若不是太傅,根本请不到太医来的。”

柳北辰何尝不知,一个没有母亲庇佑,不受宠就什么都不是的皇子,连份例都没有,谁会在意他的死活。

萧落月情绪低沉,身形脆弱可怜,可垂下的眼眸中,执拗阴狠,如暗夜般漆黑浓郁。

“太傅,为什么他们都不喜欢我?”

他实在想不通,为何从出生起,他就不受所有人待见。

生母早去,他一个刚出生没多久的婴儿在废旧的破殿里自生自灭。

若不是负责打扫大殿的翠珠姐姐心好,他恐怕早就饿死了。

还有他的父皇,从来都没有来看过他,即便到了取名字的年纪,据说,父皇也丝毫不在意,他只是看了一眼外头暗不见月的夜色,随口说了一句,就这么定下了。

他还是艰难地长大了。

在他过去的人生中,挨饿受冻是家常,欺凌辱骂是便饭。

没有人比他更知道,御花园的湖底有多冷。

没有人比他更知道,荒弃的古井有多黑多臭。

更甚至是,活下去的本能,让他不得不与井底的枯骨腐尸做伴,不得不以蛇虫鼠蚁为食。

他渐渐麻木。

他好像习惯了,又好像没有习惯。

有时他也恨,恨为什么让他来到这个世界,却又不好好待他。

“父皇不喜我,皇兄们不喜我,就连宫人们,也不喜我。”

“是我哪里不好吗?”

“我好羡慕皇兄们,他们有母妃爱,还有父皇疼。”

“为什么没有人能疼疼我……”

柳北辰越听,眉头越紧,他内心十分震撼。

或许是他锦衣玉食惯了。

他虽知道深宫内,若不受宠,难免日子凄苦难熬,可他没想过,一个皇子,竟过的如此非人与不堪!

他心中冒出酸涩与心疼,正要开口安慰。

谁知萧落月却一反刚才的凄然孱弱。

他情绪变得异常激动,用力抓住柳北辰的衣袖,口中念念有词:“太傅……这世间就属太傅待月儿最好,月儿真的好怕黑好怕冷,太傅,您是月儿的老师,不如太傅就抱抱月儿,疼疼月儿吧!”

柳北辰被惊到,这样的行为实在于礼不合。

他想拂开自己的衣袖,可撞上对方清澈无助又可怜的眼眸,他心软了下来。

罢了,不过是一个可怜的孩子罢了,他懂什么。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纵容些也无妨。

他未想过,就是此刻的纵容,让自己一步退,步步退,到最后退无可退。

他伸开双臂抱住萧落月,一手抚着他的后脑勺,一手轻拍他的背:“殿下不必伤怀,人不能选择自己的出身,殿下所经历的,并非殿下本身之过。”

怀中的身子消瘦无比,原先抱他回来时,柳北辰就觉得他轻的像落叶下般。

没想到这样搂着,更是盈盈一握,好像他稍微用点力,就会箍断对方的骨头。

他更心疼了。

萧落月闭着眼睛,他此刻什么也听不进去,他环住萧北辰的腰,用力汲取着他身上令人心安的气息。

“殿下应自强不息,我大盛向来慕强,若自身强大,则无人敢欺敢辱。”

萧落月仍紧紧抱住他的腰,从他怀里抬起头来:“真的吗?我能否变得跟太傅一样强大?”

若他强大了,是不是就可以,杀光那些欺他的人?

可刚映着神采的眸子,又灰暗下去。

他弱弱地开口,“可是太傅……我要如何变强大呢?宫里无人会教我。”

“殿下天资聪颖,才识过人,读书一事,在众皇子中,已然鹤立鸡群,不过……”

“不过什么?”

“殿下体弱至此,尚无自保之力,因此,殿下应当习武强身,他日微臣不在,亦能自救。”

柳北辰内心有些自责,今天七殿下的无妄之灾,也有他的责任。

明知七殿下在宫里过的艰难,他实在不该过分夸赞,给七殿下惹来了嫉妒,平白被折磨一番。

昔日众星捧月的太子,是个心胸狭窄之人,岂能容忍一个贱婢之子,文采风头盖过他?

以后,为了七殿下好,他不可再如此行事了。

也有必要,再劝说劝说七殿下。

“七殿下——”

“太傅,这里没有外人,太傅是月儿亲近的师长,不如太傅就唤我月儿吧。”

柳北辰沉吟了一瞬,心里的声音告诉他,此举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