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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回家的路上翠兰一直冷着脸不搭理长随,长随只好抓着我在后面没话找话:“我听程大哥提起过您,您是叫净月吧?上次在长青湖上净月师父的腿还好好的,怎么今日倒坐上轮椅了?”

不提还好,一提这个,我就忍不住在心里狠狠地骂楚赦之祖宗十八代,要不是他昨晚玩的太过火,我现在也不会一动就疼,不得不坐着铺上厚垫子的轮椅——他之前说都给我攒着……居然是真的!

“呵呵,昨天不小心摔了一跤,让施主见笑了。”我只能用假笑掩盖杀气,若无其事地将话题转到别处:“刚才有位女施主提到了一个叫闫娃的孩子,听着与程家关系颇深,长随施主可认识?”

长随一拍额头:“认识!怎么不认识,闫娃是三年前被程大哥带回家的,养了几个月。那孩子生的特别好看,嫂子一看就喜欢的不行,当亲生的养,后来大哥带闫娃去城里玩,闫娃一下就被个戏班老板看上了,说一定给捧成名动四方的红角儿。程大哥拗不过闫娃,就把他送去学戏了。”

“一定能捧成红角儿?倒是不小的口气。”我昨天在灵偶镇打听了这一片的戏班,算上城里的和镇上的全部,大大小小有十多个,在这样的竞争环境下,成为红角儿可不是件容易达成的事情:“如今程历施主和村长都出了事,作为养子,是否要让闫娃回来看看?”

长随一愣,我故作懊悔地轻打了一下自己嘴巴:“是小僧多言了,不该贸然提起程家的私事。”

“不不不,我只是意外。原本以为出家人都是不问世事的,见到净月师父才知道这个想法错的多离谱,论人情世故,您比我想得周全多了。”长随面露沮丧:“我从小就不擅长处理这些,以前有程大哥在什么都不用愁,现在……”

“净月师父,”翠兰在一间屋舍前停下脚步:“这里就是我家,请进。”

我向她点头示意,率先进入了已经中风的程村长的房间。

“爹……”翠兰刚收住没一会儿的泪水在看到程村长的一瞬间又喷涌而下,捧着脸呜呜地哭了出来:“程历他……他……他死了,他被人杀了!”

哀哀哭泣的妇人跪在瘫软于病床的老人面前,阴暗的房间里没有开窗,老年人身上常见的异味压过药的苦意弥漫在每个人的鼻端。老村长眼珠外斜,只能定定地看着某一个方向,听到儿媳的话也只是眨了眨毫无生气的眼睛,若非他还在喘气,我险些以为屋里躺的已然是一具尸体。

不对——我瞬间意识到,这个父亲的态度有哪里不对,这种平淡不该出现在一个刚知道儿子死讯的父亲身上,哪怕他知道自己的落水是儿子所为。

是意识已经不清醒了吗?

我打开卧房的窗户,一边把脉一边问翠兰:“程村长是一直不能说话吗?”

翠兰点头:“从公爹被带回家后,我就没有听过他说话。”

偏瘫、言语障碍,行动不便,典型的中风症状,奇怪,刚救上来的时候有这么严重吗?

“程夫人,请问上次喂药是什么时候,药渣可还在吗?可否让小僧看看?”

翠兰茫然道:“药是昨晚戌时六刻喂的,我……已经倒进泔水桶里了。是有什么问题吗?程历之前已经配好了五贴药让我按时煎好,应该都是一样的,我去拿来!”

“麻烦了,”我打开没有动过的药包逐一辨认药材,广藿香、三七、人参……都是正常的治疗中风的药物,等等,黎芦?藜芦反五参,不能与三七同服,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程夫人,请问这药是哪位大夫抓的,怎么会出现将三七和藜芦共用的纰漏?”

长随比翠兰的反应更快,一听药有问题,立刻冲出门去:“澄旸村和灵偶镇都只有一个袁大夫,我这就去把他请来问问怎么回事!”

“怎么可能!”被匆忙抓来的袁大夫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头,他不敢置信地看着药包里的药:“我虽然老了,可还没老到不记事的程度,怎么可能抓错药!更别提恰好抓了一味和我开的药相克的藜芦,这分明就是故意栽赃!”

翠兰面色惨白,难以接受地看向程村长:“怎么会这样!这是程历亲手抓的药啊!净月师父,你信我,我没有乱加过什么东西,我没有害公爹!”

“程夫人,冷静。”我看向袁大夫:“这位施主,请问程历都在你那儿开了什么药?”

“广藿香、檀香、母丁香、玄参、细辛、地龙、熟地黄、三七、乳香、豆蔻、防风、川芎、片姜黄、黄芪、甘草、黄连、茯苓。”袁大夫一口气说完,抹了抹额上的细汗:“我是想配出人参再造丸的,可惜我一个赤脚大夫,许多药材手里没有,这药包里除了藜芦外,还有人参和麝香,都不是我开的,因为我根本买不起!”

“程夫人,”我示意长随将翠兰带到别处安抚,因为她现在的情绪实在太过激动,看起来马上就要昏过去了:“看来您的夫君瞒了您不少事。您先出去冷静一下,我和袁大夫要给程村长行针了。”

“行针?”等翠兰二人离开屋子,袁大夫的头立刻摇的像拨浪鼓:“你这和尚可别胡说,我才不行针,万一扎坏了怎么办,你负得起责任吗!我可不跟你一起,我……”

“坐下。”

短短两个字,袁大夫却觉得这个坐轮椅的年轻和尚身上爆发出了强烈的压迫感,令他不由自主地闭嘴听令。

“我会对自己的行为负责,你只需要闭嘴坐好给我递针,听懂了吗?”我向袁大夫淡淡一瞥,得到肯定的答案后开始施针,窗外微风袭来,我偶然向窗外一瞥,双瞳微微缩紧——从这个地方,我看到了正在湖水中探头的楚赦之。

种恶因,得恶果——我在此刻突然感受到了这冥冥之中因果循环的魔力。

程历对自己父亲犯下的恶行,说不定就是使他恰巧失去这世界上唯一亲眼目睹杀死他的凶手真面目的证人的原因呢。

—————————

楚赦之潜入湖底,水是活水,要找一样东西并不是易事,所幸这里只是长青湖的一个分支,并不算太深,楚赦之只是换了五次气,就把这一小片的水域探寻了一遍。

发现确实是有的,就是太多了——他已经发现了不止一条被石头压在泥沙下的裙子,大部分已经辨不出颜色,在湖水经久的冲刷下破损成条,但人的牙齿骨骼以及金银的钗环配饰保存的时间却要更长一点。楚赦之心下沉沉,又怒又哀:这些足以可以证明“龙神新娘”并不是传说,这几年不知道,但至少二十多年前,长青湖一带是真的出现过“人祭”的。

他顺着水流继续往下游游去,灵偶镇在澄旸村上游,程历遇害的地点可以说在两地的中间——他修的桥也屹立在两地中间。

本着“来都来了”的想法,楚赦之捞了几条看着颜色还算新鲜的红裙,打算再游一会儿就掉头回去找九谏。他再一次浮上水面换气,谁知这一次下来,却差点再在额头上撞一个大包:“……棺材?”

这可是个大发现,所谓的龙神新娘都是被绑在石柱沉水的,有棺材的他倒是第一次见。楚赦之围绕着棺材转了几圈,发现它好像被封了两次——证据就是原本和棺椁吻合的封钉有明显被撬开的痕迹,新钉上去的是材质不太好的木钉,导致整个棺椁封的并不紧,即便在水下,楚赦之也不需花费太大力气就能把它拍开。

他怀着兴奋的心情打开棺椁,然而里面并没有什么尸体——棺材里压着满满的一堆鹅卵石上,一个身着粉紫色戏服的人偶娃娃静静躺着石头中间,笑的开心又诡异。

一股寒意霎时从脚心窜到天灵盖,楚赦之将这人偶包在刚才捞的几件衣服里,飞快地游上了岸,然后凭着记忆找上了水生的家。

“这个人偶,是不是照着你姐姐的模样做的?”

顶着父母看楚赦之像是看水鬼一样惊恐的目光,水生镇定地接过楚赦之手中的人偶,给出了肯定的答案:“没错!我姐姐长了一双狐狸眼,鹅蛋脸,下巴上有一颗黑色的小痣……这就是她!”

看儿子这么信任眼前这个“水鬼”,水生他娘也鼓起勇气上前看了一眼:“和苇儿真像啊……这样的手艺,一定是庄师傅做的,可是,”她面露疑惑:“灵偶镇的庄师傅不是只给有钱人做吗?动辄上百两的银子,苇儿哪儿来的钱?”

楚赦之突然想到九谏昨晚打听到的事:“那个庄师傅……是不是还专门给每年打戏台上的优胜做定制人偶?”

“对对对,是有这回事!”水生他爹也想起来了:“大妞当时跟着的那个红角儿不就是毕罗衣嘛!虽然她当时年纪大了已经不怎么亲自出台了,可是她得过五年优胜,听说和庄师傅关系好着呢!是不是她让庄师傅给大妞做的娃娃?”

楚赦之的眉头皱的死紧:“毕罗衣……到底是男是女?”

“当然是女的了!”水生他娘对这个问题反应及其激烈:“要是男的,咋有脸叫小姑娘服侍,就是一个月给五十两我也不能让苇儿去啊!”

一定是女人?楚赦之对这个答案不敢苟同。翟老爷喜欢会唱戏的象姑,翟祎喜欢年轻的姑娘,毕罗衣两项都不符合,难道毕罗衣在翟府真的只是唱戏?难道发生他恰巧在吴苇儿被撵回家的事发生后意外失踪?楚赦之不信这样的巧合。

可毕罗衣要是男的,吴苇儿贴身服侍毕罗衣一年多,翟家怎么会不怀疑她肚子里到底是谁的孩子?但凡这孩子有一点是毕罗衣的种的可能,翟家根本不会掺和吴苇儿未婚先孕这件事……该死,还是缺一环扣不上!

“水生,那位庄师傅住在哪里?”

“他现在住在地下。”水生真挚地看着楚赦之:“他死了有两年多了。”

那岂不是在毕罗衣失踪后不久也死了?楚赦之头疼不已,庄师傅也死了,线索又断了,这可怎么办?

“但是他的儿子还在灵偶镇。”水生他爹窥着楚赦之的神色,小心翼翼道:“庄师傅的手艺是公认的最佳,但他儿子却不太行,好多单子都做不了。所以庄师傅死后没多久他就从城里搬回祖宅了,就住在灵偶镇镇长家的右手边第二间房子。”

“也许……他会知道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