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在房内说了好一会话，店小二突然上楼来叩响了门，高声说道：“姑娘，楼下有位公子找你。”
许婉应了一声“欸”。
心中猜想道：慕晏殊？！不是晚上来吗，怎么这么早就来了，她旁边还有个姜怀远，这可要怎么解释……
许婉面上有些为难，哈哈尬笑两声掩护着心虚，说道：“我下去看看，你先坐会，要是没事的话，你等不及了先回家也行……”说着，就要溜走。
姜怀远见许婉神色如此不自然，甚至还有些做贼心虚，言行十分可疑，便站起身。
“不急，我随你一道去看看。”
许婉十分为难情地跟着姜怀远一起下了楼，心想：要是慕晏殊能打发他走就好了，这样坏人也不是自己。
客栈楼下停着辆宽敞华篷的高坐马车，高允淮站在车前等着她。
“允淮，”许婉向他招招手，又介绍着旁边的姜怀远，“这是我朋友，姜怀远。”说罢，使劲给高允淮挤眉弄眼地使眼色，盼其将身边的姜怀远三言两语糊弄着打发走。
可后者冷眼旁观，不理会她略做浮夸的表情暗示，高允淮朝里面的车厢低声跟他主子说了几句话。
“公子请二位上车。”高允淮对二人说道。
许婉傻眼，合着她刚才那一番费力暗示，这小子是一点儿都没看懂。
盛情邀请下，二人还是上了马车。
车厢内，慕晏殊身着白衣华服，头发随意地挽成翩翩公子哥样，自在随性间却散发出自身的强大气场，不显轻浮，更添了些清冷沉静、气质优雅的意味。
许婉与姜怀远面对面端坐，慕晏殊则在中间上位，马车驶动，三人竟未说话，只是默契般用眼神在打量着彼此，空气间暗流涌动，又似乎是在等待着许婉开口介绍来打破僵局。
许婉心里一番嘀咕，做好心理建设后脸上堆起笑容，不就多交个朋友嘛。
她便率先向姜怀远介绍道：“这位是慕晏殊公子。”
姜怀远微微向他点头致意示好。许婉又向慕晏殊说道：“这位是我朋友，姜怀远，他是燕京城府衙的一名指挥。”
一时间，两人与许婉的关系亲远，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姜公子，幸会。”慕晏殊先开口道，嘴角微微带着笑意，客气又很有礼貌。
“慕公子，久仰。”姜怀远点头，目光直白仔细地打量着上方的人，紧接着开口道，“不知慕公子家住在燕京何处？”
“在下是南阳人，三月前到燕京行商，现暂时居住在城北的郓鞍铺内。”
慕晏殊说话温文尔雅，言谈举止间透着一股书卷气，好看的唇角处总是浮动着一抹若有若无的从容微笑。
谦谦君子，温润如玉，陌上无双。
“如此，不知在京中是做何生意？”姜怀远好似随意问起，目光却十分警惕戒备，他心里总觉得此人不简单，似大有来头。
“左不过是些小生意，香料、食盐、绸缎锦匹这些皆有涉猎……家里也不缺燕京里这些铺子的收益，只是觉得有趣，便随意做着。”慕晏殊很有耐心地答着。
情况说了个大概，已能让人推断出这样的身份非富即贵，家族底细没必要向外人细细道来。
许婉悄悄抬眼偷看慕晏殊，他眉目如画，眼眸雾朦浓黑，如同一片深不见底的黑色，诱人沉溺。
若不是见过他暴躁、愤怒地掐住自己脖子的可怖一面，恐怕她现在差点也要被他这副云淡风轻的翩翩公子模样所欺骗。
这男人果真是融合了极具吸引力和危险性两者于一身，着实令人捉摸不透。
她不由得撇撇嘴，心里编排着慕晏殊：呵，富贵又爱显摆。
姜怀远注意到许婉脸上不满的小表情，他心中越发好奇二人的关系，笑道：“我与许婉相识多日，竟不知她在燕京还有朋友，不知……二位是如何相识的？”
关于许婉的一切，他都要了解清楚。
许婉犹豫道：“这，说来话长……我和他，我们……”
“数月前我曾在广陵游历，巧遇了许姑娘，见她孤苦伶仃、孑然一身，又无处可去，便将她顺道带来了燕京。”慕晏殊插话道，他看向许婉的眼里带着和煦的笑意，三言两语便解释了两人的关系。
倒也是真话，只是隐瞒了些事情，还有他们之间的交易。
许婉见慕晏殊盯着自己，只好假笑着附和道：“确实如此。”
许婉扬起眉，回看慕晏殊，行了吧？大恩人……
姜怀远见二人眼神的互动，心中越发觉得其中古怪。可现下也不好再追问二人，只好微微颔首，不再多问。
三人不再说话，马车内再次安静下来。
许婉感到气氛有了些许小尴尬，搓着手，抬眼看了下二人，欲张口却无言，心里默默叹了一口气，又转头看向车窗外。
只因马车行驶的是燕京街道，人潮车马来来往往，略微拥挤，马车行驶的速度并不快。
许婉抬眼看向姜怀远，见他眉目清朗，温和地看着自己，便对他笑笑。
似是被上方投来的直视目光打扰到，她扭头看向慕晏殊，只见他朝自己略微扬了下眉，嘴角微抿，并未说话。
只是不知为何，她心中莫名感到他漆黑的眼睛有一丝不悦。
当下，心里立即辱骂道：神经病啊！莫名其妙……
许婉见慕晏殊的目光还不收敛，直直盯着自己看，她便仰起下巴挑衅般地回看他。
从眼睛到眉毛，视线滑下鼻梁，下面是殷红的薄唇微微轻抿着……
这唇型确实好看，不笑嘴角也是微微向上翘起。
许婉看得入神，突然回忆起昨晚那触感，温温热热，十分柔软……
死去的回忆突然攻击她，许婉顿时脸红心跳，一下子转过身来，不安地紧张端坐，握紧了手。
姜怀远见许婉突然一下变得紧张不安，关切道：“怎么了？”
眼见她脸色微红，睫毛不停扇动，似乎在逃避什么，姜怀远只觉得他们二人之间关系有些不同寻常，顿时对慕晏殊的敌意又多了一分。
“啊？没事……”
许婉也觉得有些尴尬，懊悔自己太过大惊小怪，可再也不敢转头去看慕晏殊，他又是何表情。
慕晏殊见此景，心中暗暗觉得有些好笑。方才她的确是在看自己，昨晚……
良久，马车停在一座清净的宅院前。
“公子，到了”高允淮在外边传声道。
三人陆续下了马车。
许婉见此条街巷很是偏远安静，面前是座很大的府宅，门前却没有挂牌匾写明是何家府邸。
“此处是我一位京都伯父家的宅院，他见我在城中行商办事，起居不方便，便让我借住在此地。二位，请～”慕晏殊很有礼貌地解释道，打消两人的疑问。
进了府宅，两边是长长曲曲抄手游廊，走过回廊走道，眼前便豁然开朗。府内处处皆是雕梁画栋，种有奇花异草，另有曲水小溪，经廊下蜿蜒而过，从花木深处泻入由一方奇石环绕的小池。
大大小小的屋宇排列整齐，整体环境清逸雅致。几人上了二级台阶便到了正屋，屋内光线充足，四名仆人守候在门前，厅内陈设简单，却显低调奢华。
慕晏殊引着许婉和姜怀远二人在黑楠木圆桌前落座。桌上铺了一块金色花纹的桌毯，与地上的金色花纹地毯一色相呼应，工艺精巧，应是造价不菲，高允淮则在门外吩咐仆人上茶、备糕点。
许婉不由得正心里感叹道：这房子这么气派，慕晏殊果然是富家子弟，连他家亲戚都这么深藏不露，以后对他说话还是客气点！
茶点很快就上来了，许婉对茶水不感兴趣，目光直盯着丫鬟手中的几碟糕点，有桂花糖蒸栗粉糕、凤梨酥、七巧点心和水晶冬瓜饺，点心看着色泽诱人、样式精致。
她接过丫鬟手中的茶水，微笑点头致谢，强忍住自己的“猪瘾”不去看那几碟点心。
姜怀远似是随意地突然问道：“不知道慕公子做的食盐生意，来源何处？”
许婉闻言心中嘀咕着，古代不是一直奉行“盐铁专营”的政策嘛，难不成现在也有平民私营？这东西若是来路不明，那不是找死吗？
许婉好奇地望向慕晏殊，看他如何解释。
“我做的食盐生意是私人经营，”慕晏殊见两人一惊，嘴角微微一笑，接着说道，“不过严格意义上来说，是从官府收购再由我这边的店铺售出。”
姜怀远轻轻点头，又问道：“敢问何处收入，收购价多少？”
慕晏殊慢慢喝了一口茶，好似不关他的事，也不应该问他生意上这么隐秘的事。
许婉见姜怀远好像有些冒犯别人隐私，轻轻拉了拉姜怀远的衣袖，尴尬地摇摇头，意思是这么直接问别人商业机密不太好吧？！
慕晏殊却突然低声开口：“我从南阳出发一路上来，经徐州、荆州多地，都有人在低价贩卖商盐，说是官府直隶贩卖，商户若一次性收购五百担以上，官府便可以每斤十一两的价格出售。不过此等消息来源颇为隐秘，一般的行内人不知，寻常人更是不曾听闻……”
此言一出，姜怀远直接一愣，额头出了些冷汗，“此话当真？”
“慕某不敢有半句虚言。”
许婉看着二人你来我往的一问一答，一脸懵然。
商户低价收食盐，那怎么了？从官府那收购，这程序不是很正当的嘛！？这没什么问题啊！
心中不明，她便问道姜怀远：“你们在说什么？”
“朝廷有令，禁止官民私营食盐。即使是特例，允许一小部分私人收购官府食盐进行贩卖，盐价也是由朝廷统一制定为每斤十六两的价格，如此低价……”姜怀远简要地跟许婉解释道。
许婉虽然不太明白这个国家的物价制定标准，但慕晏殊以差价五两的价格收购食盐……一个五口之家一年大约可以吃掉五十斤的盐，若算上数百万人的话，就是每年两千五百万两白银。
当然了，这是背地里的私营，能卖出去的食盐也不过十几万人。可这生意一旦长年累月地做下去……这不就是暴利嘛！
还是一本万利的大买卖！！
许婉双眼瞪直了，这慕晏殊岂不是日进斗金，富可敌国！
慕晏殊见许婉这呆愣样，不由得有些好笑，又突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瞬间收敛起笑容，冷漠地看着二人。
姜怀远还在十分紧绷的状态，冷眼看向慕晏殊，此人言行十分可疑。
“此事事关重大，我需得禀报府衙大人，慕公子可愿提供证据，配合此案调查？”
“慕某只想在燕京城里平安地做点小生意，可不想卷入朝廷是非，为自己招来杀身之祸。”慕晏殊冷冷道。
姜怀远见他言语坚定，似不愿配合，犹豫再三，说道：“那慕公子须得交出食盐账目的往来记录，配合本府调查！”
慕晏殊看向姜怀远，冷笑一声，见他皱眉，这才说道：“账本可以给你。不过……”
许婉见状吐槽道：哼，老狐狸！又是这出，偏不让别人占他半点好处。
“慕公子想如何？”姜怀远问道。
“你帮我找出一卷案宗，”慕晏殊又给自己续了茶水，双眸一定，冷冷说道：“我要十年前，昭德公主薨逝的那卷案宗。”
许婉闻言一惊，脱口而出道：“凌霜槿死了？”
姜怀远心中十分戒备，看向慕晏殊，“你为何找那案宗？”
昭德公主凌霜槿早在十年前便在宫中薨逝，此事的知情者宫中都对其一一做了“处理”，也不曾对外界宣扬，是皇室里一桩不为人知的秘辛。
现下慕晏殊突然要查此事，目的不明，疑点重重。
“我自然有我的道理。”慕晏殊下颌微微扬起，嗓音冷淡。
许婉暗自摇摇头，今日听了两个“大瓜”，但都不关她的事。
她看向桌上诱人的点心，忍不住伸手拿了块离她最近的凤梨酥，咬了一小口，细腻香甜，顿时心情愉悦，开心地摇晃了两下身体。
又拿了块凤梨酥塞给姜怀远，“这个好吃。”
姜怀远被她这么一打岔，神情放松了些，笑着接过。
慕晏殊看着二人如此亲密，他们连衣服上配色都穿得协调一致，是橙黄相间，带花叶样式的常衣。
他双眼一眯，盯着许婉那细白的脖颈，似乎想到昨夜那纤细的触感……
许婉发现慕晏殊又盯着自己，她后颈一凉，又怎么了，不就是吃了块他家的点心嘛，莫名其妙，便毫无顾忌地白了他一眼。
反正他们中间隔着姜怀远，慕晏殊一时打不到自己，她还挑衅般得意洋洋地瞪了他一眼。
伸手拿起桌上的水晶冬瓜饺，一口咬下。
此时，高允淮进屋来，在慕晏殊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慕晏殊看了眼二人，便说道：“我还有些私事要做，现下便不久留二位了。允淮，替我送客。”
高允淮应声点头，一摆手。
“二位，请。”
许婉跟着姜怀远站起身，姜怀远微微一拱手，“告辞。”
许婉走到门口，心想：这就没了？那叫她来干什么，昨天不是他说的要来找她吗？
许婉疑惑地转头看着慕晏殊，后者则举着茶杯自顾饮茶，对她微微一扬眉，并没对她说话。
许婉心想：这人真是奇怪！
出了大门，高允淮差人为他们二人准备了马车送他们回去。
马车上，姜怀远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许婉不想打扰他，又觉得还是说些话比较合适。
“你要帮慕公子找案宗吗？”
姜怀远闻言抬头，有些犹豫，“皇室案宗全被收在皇史宬里。”
“皇史宬？”许婉并未听过这个地方。
姜怀远解释道：“皇史宬是专门收藏皇族重要档案的库房，位于宫城东侧的宫殿群内。”
许婉光听着就感觉这个地方看守很严的样子，皱眉轻声问道：“那，他要的案宗很难拿吗？”
“得颇费一番心思……”姜怀远也感到此事的难办。
许婉点点头，腹诽道：这慕晏殊真是会为难人，他自己怎么不想办法去，看把小远这孩子愁的。
“那私卖私盐的事，你也要继续查吗？”
“此事事关重大，我不能坐视不理……”
“也是，富贵险中求，万一你靠这案子立了大功，阿远加官晋爵、光耀门楣的事不就指日可待了嘛！哈哈哈……”许婉打趣道。
姜怀远闻言也微微一笑。
他身为朝廷命官，为国事尽忠是他的本分。若是能拿到慕晏殊手中的账目作为搜查证据，他查这案子才能顺利些。一步步顺藤摸瓜，查出事情的背后究竟是何人在操控这一切……
事已至此，这“险”他必须冒！
许婉看他僵持许久的阴霾脸色终于放晴，也跟着笑笑，客气道：“要是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你尽管说，我会和你一起想办法的，不要客气哦！”
姜怀远眼里尽是温柔笑意，清声答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