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题目看着复杂，但也有迹可循，她思索片刻后，提笔唰唰地开始运算解题过程。
林夏蓉看着许婉又再次全身心投入自己的运算中去，不由得对她十分赞赏。林墨谦刚要过去查看许婉如何解题就被自家妹子一把拽过来，两人大眼瞪小眼，安安静静等着许婉解题出来。
过了好一会，林夏蓉也按捺不住内心的好奇，远远地站在许婉身后方，看着她在纸上写写画画，这天才的事情自己果然是看不懂的！
猜测许婉她或许是商贾之女，对生意上的买卖账目计算得如此熟练利落，真叫人佩服。不像自己，只爱好男孩子擅长的狩猎骑射，胸无点墨……
日头渐落，已折腾了大半日，转眼便到了晚饭时间。丫鬟来问过要不要准备客人的膳食，林夏蓉吩咐丫鬟安排好客人的晚膳，刚交代完，许婉便刚好解出了这道题。
许婉将答卷展开，说道：“林大哥，此题最终答案定价应为两千两百五十文。”
林夏蓉欢呼道：“哇，许婉你好厉害！这下，这东海珍珠是跑不了了，”见哥哥愣住半天不说话，用手肘杵杵他，“哥，说句话呀！对了还是错了！？”
林墨谦愣愣颔首，欣喜道：“没想到你一小小女子，真是神了。两题都答上来了，东海珍珠我明日便差人给你送到医馆。”
林墨谦不得不打心底里佩服她，君子愿赌服输。哪怕再珍贵的东西，他也应如约奉上。
林夏蓉开心道：“许婉，你拿到珍珠便可救回你夫君了。方才我已让下人安排了晚膳，你用过饭后再走吧！”
许婉感激一笑，婉言回绝道：“林姑娘，今天真的是谢谢你了！我没什么胃口，实在放心不下慕……额，我家夫君，先不打扰了，小女告辞了，改日再登门道谢！”
说罢，她向二人虚行一礼，便要离去。
“这样吧，我让人送你回去。”林墨谦也被许婉此番深情所打动，差小厮备了马车，送许婉回医馆去。
许婉微微颔首，“多谢！”
这林墨谦看似古板难缠，处处为难自己，本性倒也不坏，言而有信，言出必行，她今日倒真是遇到好人了。
回到医馆后，余大夫让人把慕晏殊抬到了后院厢房里，很少有人受这么重的伤，这房间本也只是空着给医馆里打杂的伙计住的，眼下临近年关，短工的伙计回了老家，便一直空着。
安安静静的独门小户屋子倒是方便了许婉照顾慕晏殊，里边有两张小床紧挨着，慕晏殊躺里边靠窗那张床，许婉便住旁边那张，中间隔了一扇木制屏风。
此时夜深人静，外边还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寒风瑟瑟，屋里屋外都是湿凉的寒意。
许婉从厨房端了个火盆来放在慕晏殊床脚，随手拉了个小板凳坐下，缩着身子烤着火。
垂眼看着自己左手掌心那处细小伤口变得有些青紫，旁边还有一小团瘀血在周围堵塞着，忙活了一整日，她竟也没留意这伤口何时开始愈合的，用指尖轻轻按了按，倒也不疼。
许婉就这么一边烤火，一边吃着从街边买来的栗子糕，这顿晚餐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香甜软糯，估计这糕点放了许久，有些变味，勉强吃得入口。
她整个人恹恹的，缩着身子，耷拉着脑袋，有些食不知味地在出神。
也不知道高允淮现在怎么样了？他倒是一贯的忠心护主，沉着冷静，思虑周全，若是没有他，这一路不知道自己要怎么过来呢。
应该是很狼狈吧？！都活了二十多年，快奔三的年纪，遇到突发事件，还是会慌得不知所措，哭哭啼啼的。
她在现代的确是把日子过得太顺了，躲在自己舒适圈里不愿出来。如果没有自己这个“累赘”，或许他们的行程应该更顺利些，慕晏殊此时也不会躺在这里……
一声浅短的咳嗽打断了许婉的思绪，许婉赶忙转身看着床榻上的病人，关切道：“慕晏殊，你醒了？”
慕晏殊微微动了动眼皮，他浑身难受，喉咙里尽是苦涩的中药味，全身竟使不上一点力来，也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
许婉赶快起身，从桌上倒了杯热水在嘴边吹了吹，走过去坐在床头边，一手将慕晏殊的头微微抬起，小心地喂给他，“来，喝点温水，你一天除了喝药，都没吃东西，你饿不饿？”
慕晏殊倒是听话，小口小口地将杯子里的水喝完，抬眼看着面前的许婉，她小脸寡白，眼里都是关切，面容甚是疲惫。
他缓缓摇了摇头，回应道：“还好……”
他身子难受得紧，也没什么胃口……
一开口才发觉自己嗓音干哑，甚至有些难听，没想到此毒怎么厉害，想害他命的人定是恨他入骨，定要他死。
好在这箭是射在自己身上，不是她……
眼见着许婉一言不发，直愣愣盯着自己，委屈巴巴的咬着唇角，眼泪在微红眼眶里转了又转，此时他心里竟然有些许欣慰，低声问道：“怎么了？”
许婉自然很委屈，她担心了一整天，还被拉去做那该死的算术题，时时刻刻都在担心这小子随时会嗝屁。
她又生气又难过，一抬手毫不犹豫地重重拍了一掌慕晏殊的手臂上，看着他受痛，微微闭眼皱起了眉。
“哼，谁要你救我的，好不容易有个英雄救美的机会，竟让你小子抢去了……”说骂完又忍不住轻轻揉了揉慕晏殊的手，心里有些不忍，轻声问道：“很痛吗？”
慕晏殊淡淡一笑，“不痛。”
“我是问你中箭的伤口痛不痛，里边那毒，余大夫暂时施针控制住了，要等高允淮去东村山外采了铁皮石斛回来，你这毒才算是真的有救了！”
许婉又絮絮叨叨跟他讲了今日昏迷后的经过，他们如何担心，如何被守城士兵刁难，如何来到这医馆的，还结识了林夏蓉和边南风，这才将他顺利送医救治，保住了小命。
慕晏殊静静听着，目光脆弱又温柔地看着她，很有耐心，似乎只要这样，他身上的痛苦便少了几分。
唠了好一会，许婉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猛地一拍大腿，从自个衣兜里扣扣搜搜地找出几颗小糖来，扒开糖衣直接塞进慕晏殊的嘴里。
“这是昨天别人婚宴上的喜糖，这一路兜兜转转，竟然还剩了这么几颗。你一天不吃东西，身体也熬不住，此时吃了喜糖就沾了喜气，慕晏殊你今后一定逢凶化吉、事事顺遂。”许婉弯着眉眼笑道，但愿他吃了糖，心情能变得好些。
慕晏殊唇齿间慢慢展开了麦芽糖的香甜，确实比方才嘴巴苦涩的滋味好受多了。
许婉这小脸一会哭一会笑一会气鼓鼓的，情感丰富多变，心思细腻，对人没有什么防备心，倒是纯真烂漫，心地善良。
只是像她这样的人，本不该掺和进自己的人生，他选的这条路注定坎坷，凶险万分。可偏偏命运弄人，她一路跟了过来，日后若是她要走，自己恐怕也不会轻易答应……
慕晏殊低头扫了下自己的伤口，身上的药已经换过，只有一股清香的草药味在二人间萦绕、飘荡。
他突然很享受此刻的待遇，许婉眼里只有他凌之憬一人。
夜已经深了，许婉放松下来的神经此时有了些困倦，连打了几个哈欠。
起身将慕晏殊的被角盖严实，关好门窗，对他轻声说道：“慕晏殊，你快好起来吧！”用手指指旁边的床榻，“我就在这，你好好休息，有事叫我。晚安～”
晚安。
这两个字被她娇柔软糯的嗓音说出来，竟有了些旖旎暧昧。有谁会这样真正关心过他，这样少有的真情流露倒叫慕晏殊有些不适应。
听着许婉在旁边的木床上窸窣地翻动被褥，没多久，她便缓缓地一呼一吸安稳地进入梦乡。
雨水静静地从房檐上流淌，从高处滴嗒滴嗒落在青石板上，此时万籁俱寂，夜间风寒。
夜深了，他也该好好休息了……
第二日，屋外开始有打杂的伙计和药童开始忙活起来，来来往往的脚步走动声和吵吵嚷嚷的说话声吵醒了许婉。
一夜无梦，昨天那一觉她甚是好眠。
屋内的炭盆早已熄灭，许婉起床穿好外衣，铺好床，见慕晏殊还静静地闭着眼，外边的声响竟没吵醒他。
许婉打开了少许门窗透透气，也不想吵醒他，轻手轻脚地出了门往厨房去。
许婉跟烧灶的大厨打了招呼，见大家都忙活着，便坐在一旁的长凳上等着灶上的热水烧开用来洗漱，一面听着旁边那两个打杂的伙计在窃窃私语，说闲话。
“哎呦，你听说了吗？城外五十里那上仓河村和隔壁的宛谷镇正在闹瘟疫呢，短短几天时间就死了七八个人！”
“啊？这瘟疫竟闹得这么凶！你从哪听来的？也没见官府贴告示，派医官去救助……”
“唉，我那挑水的老丈人家的二表侄便是上仓河人。前些天，他刚从老村跑回来，在城外东村边住着，还说了让他家亲戚和邻居不要再往城南去，那边瘟疫闹得可凶猛得很呐！听说似乎是上边官府的人压着，不让这消息传进来，湖州城的县太爷恐怕现在还不知道呢！”
“哼！狗官，这官府竟敢这么欺上瞒下、败法乱纪，真是豺狼当道……”
那人立即捂住他的嘴，“小声些，朝廷那些官虎吏狼阳奉阴违，贪赃枉法的作为哪个朝代不是如此。你只管小心些，别让家人染上瘟疫，保住小命过好自己的日子……官府那些人，咱平民百姓可得罪不起。当心让官差听见你那些牢骚话，抓你到府衙去，那可是要挨板子的！”
“哼，我怕他做甚。这真是什么世道……”
余大夫进了厨房，便听到这两人议论纷纷，心头不悦，出声喝道：“你两个碎嘴子，又瞎嘀咕什么呢，活都干完了吗？啊！？我花钱请你们来，就是搁这说人是非的？若不是看在你们有老夫老母要养的份上，我益善堂庙小，倒也用不了这么多人！”
那俩个伙计也不怕他，只凑到他跟前，隐晦说道：“余大夫，你老最近别出城去，外边不太平……”
另一个伙计跟着点点头，附和道：“是啊是啊……”
“出城！？我出什么城啊？我余老头活了大半辈子了，也没见过这世道什么时候太平过！”余大夫说着，一把揪住二人耳朵，“走，干活去！”
说着，他便带着二人往前厅帮忙磨药材去了。
许婉见这伙计二人说的有鼻子有眼的，心里不免有些恐慌，一端了热水，抬腿就往后院急忙赶去。
进了屋，关上门，一把放下热水，许婉一脸惊恐地对慕晏殊说：“慕晏殊，不得了了，出大事了！”
慕晏殊皱眉，以往清澈深邃的眼神此时有些淡漠，认真地看着许婉问道：“出什么事了？”
“瘟疫！听说城外现下正在闹瘟疫，我们不会被隔离吧！？”
从前在现代疫情防控的记忆，已经深深埋进许婉的骨子里，搞不好，动辄就是封控十天半个月，再说这古代的医疗不够发达，医用物资紧缺，卫生条件也处处不达标，群众防范疾病传播的观念意识较为淡薄。
这下她不会真的要交代在这了吧！
许婉一度“可云”上身，越想越离谱，抱紧了脑袋，小脸皱成一团。
慕晏殊倒是很镇定，见许婉如此生动的惊恐小表情倒觉得十分有趣，颇具喜感，低声安慰道：“此时瘟疫还在城外，若真传到了湖州，那朝廷定会派人去医治，你别太担心。”
许婉垮着小脸，点点头，自言自语道：“这倒也是，唉，多亏了你中这一箭，耽误了赶路行程，不然我们可就倒大霉了。”
慕晏殊：……
她拿起毛巾，兑了些冷水在热水盆里，打湿后给慕晏殊仔仔细细擦着脸，见他脸色还是寡白，没什么气色，嘴巴有些不自然的殷红，忍不住伸手用指尖摸了一下他的嘴唇，慕晏殊一怔，许婉蓦然反应过来，此举有些轻浮。
她讪讪解释道：“啊……这有脏东西，我帮你弄干净！”
擦了半天不掉色，才明白原来这是人家天生自带的唇红，她这是干什么啊！！！
许婉赶紧收回了手，接着给他擦着手掌，转移话题道：“等会我给你买点清粥来，你还想吃些什么吗？”
慕晏殊微微摇摇头，昏睡了一天，依然没有什么胃口。
他温柔的目光一直没离开许婉，看着她仔细地为自己擦拭着手掌，仔细打量着许婉的五官，像是第一次见她一般：眉毛茸茸的，眉尾微微弯着，眉形上扬，一双杏眼明眸善睐，清澈灵动，笑起来只见一对弯弯月牙，鼻子秀气直挺，娇嫩如花瓣般的小嘴微微抿着，似乎下一秒就要叽叽喳喳地开口说话。
她整个人身上充满了柔和，一开始见陌生人还有些警惕和防备，时间久了，好像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便对外人打开了心房，太过单纯……
“我看下你的手心。”慕晏殊突然开口，拉过许婉的左手仔细看了看，她掌心那细小伤口处还有些瘀血，看着青紫，有些骇人。
许婉一愣，只见他关切细致地看着自己掌心，很是细心，心里感觉有些不自然，便立马收回手。
“没事的，就破了点皮，等瘀血散了就好了。”
慕晏殊的漆黑眼神直直盯着她，带了些许压迫感，好像对自己逃避的行为有些不满。
许婉又赶紧补充道：“那我等会去向余大夫要点药酒擦拭一下……这小伤一点都不疼，还不及你伤口的万分之一！真的！”
她一脸信誓旦旦，生怕他不相信自己的话。
“还有，给我你另外一只手……”
拿过慕晏殊的手，赶紧给他擦完。照顾好他，又给自己好一通收拾，洗漱完，便出了门买早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