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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3章 他这一生最得意的,便是有自知之明

“你可曾想过,他这般要求,是在保护你?”

须卜图一刹愕然,这算作保护吗?

察翰微微轻叹说道:“当年,你还只是一个少年,却因为你的父亲没能在大风雪里看顾好五百只羊而大动刑罚,你的父亲受刑而死,你的母亲被充作奴隶,而你也遭到须卜氏族的驱逐,他们打断了你的腿,将你丢在冰天雪地中,你在冰雪中奄奄一息。”

察翰的话,让他回到了久远的岁月中去,仿佛故地重游,陌生而又熟悉,毫无美感,只有一阵阵的恶心和颤栗。

他不知何时,将这些记忆偷偷掩埋起来,于他而言,这是他耻辱,是恐惧,亦是他人生当中,不可抹去的污点。

“单于将你从雪地里救起,想尽一切办法治好了你的腿,训练你骑马射箭,让你成为统帅大军的将军,让你变得强大。”

这句话就像一道驱散阴霾的光,穿插到记忆里,让他这时的记忆不再只有寒冷和阴翳。

须卜图嗫嚅着动了动嘴唇说道:“这些你都还记得,这是我很久以前告诉你的,你不提,我都快忘了。”

须卜图抬头仰望苍穹,苍穹就在眼前,很低很矮似乎触手可及,原来那不是真正的苍穹,而是聚集在苍穹里的厚重的乌云。

须卜图从这重重叠叠的乌云的缝隙中,看到了一道透射而过金黄色阳光,如一条富贵逼人的黄绸,又如一把从天而降的利剑。

这一道阳光,远远不足以照亮整个晦暗的天空。

单于的出现,就是他生命里的第一道光,这道光的确给他带来过温暖和慰藉,他也曾为之欣喜,为之感动,为之立志铭记,然而却被日复一日的失望所取代。

他虽获得了新生,却依旧身在不见天日的深渊,与其如此,倒不如那时便死在冰天雪地里。

死亡可以接受,苟且偷生不可忍受。

当他决心反抗时,便将那些耻辱、恐惧,连同那些曾经给予过他无限安慰的记忆一起掩埋起来,只记住了当下的屈辱。

他害怕那些记忆让他心软,让他丧失了现在坚硬,要错便要一错到底,反反复复,实在不像一个顶天立地的真正男人。

现在察翰旧事重提,而须卜图已经失去反抗的所有筹码,他的生命即将终结,执念消解,戾气也消散,他不需要再向谁证明,可他还是要为自己申辩。

将死之人的申辩似乎也没有意义,但须卜图认为依然有必要,不为辩解罪过,只为心安理得,固然有错,是自己应得的,他还是要拿回来。

“是的,我感激头曼,单于待我不薄,可我已经替他死过几次,欠他的,我也该还清了吧。”

察翰却偏偏不让他如愿,摇了摇头说道:“你欠他的,永远都还不清,你可知在你成婚那天,单于有多开心?那天单于喝了许多酒,而后紧紧拉着我的手,与我说了一句话,他说,我的小阿弟成婚了!”

须卜图干涸的眼眶里,骤然升起一股湿润的热气,就像干旱许久的沙漠里浇淋了一场透雨。

须卜图无奈的笑了笑,事已至此后悔自责无用,他只是有些自嘲,嘲笑自己当真愚笨,嘲笑自己后知后觉,好坏不分,是非不分。

自己千方百计要与头曼划清界限,而他却从始至终都未将自己看做外人。

须卜图突然发现,自己与他分的越清楚,就越是还不清。

须卜图叹了一口气,收起了脸上的骄傲狂妄,换做了从前那个憨厚老实的样子,不用再刻意撑着,很是轻松惬意,这才是真正的他。

他终于释然道:“还不清,便不还了,你该为我高兴,我终于做了一件自己想做的事,尽管是一件错事。”

“好吧,倘若不考虑对错,我的确该为你开心。”

“我真后悔,没有早一些除掉你,让你有机会坏我好事。”

“哈哈哈,老东西,我倒要谢你不杀之恩,不过你现在后悔……已经太晚了。”

须卜图忽然便难过起来,察翰对他关怀备至,然而自己何时曾用心去体会过他?

自己拥有一个像他一样的朋友,而他却没有,谁能知他的心结,谁又能解他的心结呢?

这是他的过失,作为他的朋友,他是不合格的。

须卜图无不遗憾说道:“是我该谢谢你。”

察翰没有回应了,须卜图瞥见他的胸膛已经不再起伏,察翰就这样悄无声息的去了。

如他所言,他只是故事里一个小小的配角,不必轰轰烈烈的来,也不必轰轰烈烈的去;不需要被理解,也不需要被铭记,他这一生最得意的,便是有自知之明。

须卜图眼中的那股热气凝结成实质,溢出眼眶两行浊泪,须卜图也闭上了眼睛,或许已经死去,或许只是睡去了,这不重要。

因为,他不想再醒来了。

……

天光大盛,无论头顶的乌云有多厚重,也总是无法阻拦光明降临这个人间。

朵儿牵着花花,踏着沙土地上越发茂盛的一团团柔软蓬松杂草,带着满身的风尘和疲惫回到匈奴大营。

当然,他们带回来的不仅仅只有这些,还有两具已经僵硬尸首。

大营里一开始很安静,无数士卒纷纷涌来观望,待到他们看清花花背上驮着的尸首的样貌,便开始沸腾起来,无数士卒露出惊讶茫然又不知所措的神情?

大军行至此时此地,接二连三的变故,让他们不由得心生困惑,他们是作为胜利者凯旋而归吗?

好像并不是。

他们一路仓促行军,不像是作为胜利者凯旋而归的从容姿态,更像是一次长途跋涉的急迫奔袭,军容涣散。

先头有统帅无故失踪,现在左右大将莫名身死,种种反常事件的发生,就像迷雾一样迷住了这些士卒的眼睛,让他们开始忐忑不安。

一辆滚滚前行的大车,失去了一双持缰掌控方向的手,在迷雾中奔驰很可能是要迷失方向甚至于倾覆的。

单于与大巫的对赌众所周知,他们都是单于的亲信部众,当此之时,他们迫切希望看清眼前的一切,否则,他们又该何去何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