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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一只酒尊引发的谈话

“死了?”

张副尉意外身故的消息传到悬州,吴启芳拿起小厮捧来的热帕擦擦手,丢回木盘,“这趟差事跑得真冤。”

一旁的幕僚放下笔,“将军,请罪的折子已替您写好,请将军过目。”

吴启芳挥手让小厮退下,走回桌旁随意扫了眼,“字别太多,抄起来手疼。”

“是。”幕僚重新拿过一张白纸,在砚台里润了润笔,“将军,您打算收叶扶波为义女之事,可还要提及?”

“提什么提?”吴启芳斜着眼道,“她又不是五六岁的孩子,我拿不到兵书,养着她干嘛?”

幕僚陪笑,“属下只是听说,叶扶波多多少少有几分才干,将军就算现在用不了她,日后未必派不上用场。”

“你当我没有查过她的履历?”吴启芳抱着粗壮的胳膊,“她跟她父亲一样,干事不错,做人不行。”

“她年纪不大,或许可以调教?”幕僚试探道。

吴启芳冷笑,“她与张钰相比,谁对我更忠心?”

幕僚略作迟疑,“自然是张副尉。”

“你也知道张钰是我们的人,可就算如此,他仍然会坏我大事。”吴启芳目光深沉,“有才华的人好找,听话的人不多。我这人最讨厌麻烦,如果谁不听话,上了我的船也得下去。”

“属下明白。”幕僚垂首。

“行啦,你也别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吴启芳从鼻孔里发出一声哼笑,“只要折子写得好,我该赏的一定大赏。”

悬州府衙外,张副尉的妻儿领了尸首,叫人抬着棺材,哭哭啼啼朝外走。

张副尉妻子手中抱着他的随身财物,半大小儿手中也拎着一个小小的包袱。

府衙外看热闹的人见棺材出来,纷纷避让。

有好事者舍不得走远,依然跟在道旁指指点点。

张副尉妻子见旁人窃窃私语,又是难过又是窘迫,见儿子似乎害怕棺材,远远缀在后面,忍不住喊道:“你爹活着的时候不亲,死了也不伤心,还不快给我过来!”

张家小儿赶紧小跑追上他娘。

他一头撞在他娘腰上,母子俩俱是“喛哟”一声,手里的东西撒了一地。

那些大件衣物也就罢了,一些零碎物件滚得到处都是。

张副尉妻子扬起巴掌,看看儿子惊惧的脸,又含泪收了回去。

“还不快捡!”

她斥喝一声,蹲下身去四处收拣。

一只纤长的手伸到她眼前,递给她一只青铜酒尊。

“这东西珍贵,”叶扶波道,“你收好了,别再摔着。”

张副尉妻子怔怔抬头,“……叶校尉?”

她的丈夫与叶川同属吴启芳帐下,她去军营时见过叶家父女。

镇海卫中女子不多,叶扶波身为叶川之女,一向引人注目。

她入镇海卫时,所有人都猜测她会被叶川留在身边照顾,谁知她竟入了最危险的先锋队。

张副尉在一次醉酒之后还嘲笑过叶川,说他冥顽不灵,竟连唯一的女儿也舍得拿去送死。

张副尉妻子见叶扶波一身孝服,想起她的父亲刚刚过世,而自己也如眼前之人一般,从此孤苦无依,两人可谓同病相怜,不由悲从中生,顾不得这是在大街上,抓着叶扶波的手就哭了起来。

“人都没了,这破东西留着有什么用……”张副尉妻子哽咽难当,“你们都说这东西珍贵,可他每月的俸禄都在我手上,他从哪儿来的钱能买这些东西?”

叶扶波四下扫了眼,她身上带孝,张副尉的棺材又停在一旁,路人都不敢靠得太近。

她将青铜酒尊放入张副尉妻子手中,语气里带着安慰,“或许他刚领了赏银。”

“朝廷的赏银前日才发到军中,”张副尉妻子擦擦眼泪,“还是我去领的。”

“你亲自去?”叶扶波抬眉,“军营里若是将士休沐,不是都会留在账上,等他们回来再取么?”

张副尉妻子道:“他们说我夫君告假外出,恐怕一时半会儿赶不回来,吴将军体恤将士,就让家眷先去领了。”

叶扶波眸中闪过一抹沉思,“无论如何,这是你丈夫的遗物,你将它收好,就当作个念想。”

“我实在想不通,他告假去京城做什么,”张副尉妻子泪水涟涟,“他走之前连招呼也不打一声,这下好了,人说没就没,留下我们孤儿寡母……”

话音未落,又是一阵痛哭。

叶扶波耐心等到她抽泣渐止,才叫过旁边的小儿,“陪你娘回家,好好照顾她。”

她不再耽搁,转身进了府衙。

朝廷将例行犒赏发至军中,对于首功前十的将士家属额外还有褒奖,却是发到悬州府衙。

叶扶波收到府衙传讯,这才应召前来。

她刚进衙中,就与文训遇个正着。

“文大人。”叶扶波行礼。

文训停步,“叶姑娘此来是为领赏?”

“正是,不知往何处领取?”叶扶波道。

文训看看她,“去兵房领了条子,再去户房便可。”

“多谢大人,”叶扶波往远处几排房舍望了眼,“大人果然心善。”

文训被她突然这么一夸,面上未见喜色,反而露出几分提防,“此话从何说起?”

“大人好心提醒张副尉的家眷,让她知道青铜酒尊是珍贵之物,难道不是心善?”叶扶波反问。

文训略怔了怔,“你如何知晓?”

叶扶波目光清亮,“大人既与军中交好,张副尉又是吴将军麾下,于情于理,都该对他的家人提点几分。”

文训顿了下,忽然反应过来,“你刚才是猜的?”

叶扶波点点头,“所以才说大人心善。”

她也没想到,文训这么容易就会承认。

文训抖抖嘴角,长须在冷风中颤了颤,“前面就是兵房,你快些过去,本官还有要事。”

他拔腿就走,却听叶扶波在他身后问:“文大人,张副尉入京是为何事?若是为私,军中为何如此笃定他赶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