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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天磊轻轻拍了拍掌,“梁大人好口才。”

文训却是红了眼,“梁大人,你命人假扮海寇,又担心我知道真相,让人杀我灭口,在你看来,这些过错都能用你的功劳盖过是么?”

梁照安冷冷一哼,“假扮海寇是为了让朝廷看清吴启芳的真面目,我拼着一身清名不要,也要让吴启芳自乱阵脚。至于你,那日我出门时,你被梁四打倒在地,我以为你死了,怕节外生枝,才让他把你丢入海中,我承认是我处置不当,难道仅此一项,你就要我偿命不成?”

文训胸膛剧烈起伏,他咬了咬牙,“照你这么说,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朝廷?”

“是非曲直自有公论。”梁照安闭起眼。

文训笑了起来,他笑着笑着两眼含悲,“梁大人,你这份忠心,文某自愧不如。”

梁照安睁眼看他,“你讽刺我也没用,我的罪名不能由你们说了算。”

“那贪污受贿,为官不廉,滥用权柄,结党营私呢?”文训的目光比他更冷,“梁大人,文某不才,这些年在悬州耳闻目睹的桩桩件件,我都有用心记下。”

梁照安脸色微变,“文训,你不要为泄私愤,胡乱攀咬。”

文训仰天大笑,“是非曲直自有公论,梁大人,这是你说的。”

“文训!”梁照安低喝一声,“你肆意妄为,就不怕成为千夫所指?”

“千夫是谁?悬州百姓?”文训冷冷道,“还是这府衙里的每一个人?这悬州官场的每一个人?”

他握紧双拳,“为官多年,我也看不清自己变成了什么样,但我绝不想成为你这样的人。”

梁照安望着他,目中流露痛惜之色,“枉你为官多年,竟为私怨所困,实在令我失望。”

文训咬牙,不为所动。

梁照安抬眼瞧向门边的凤天磊,“钦差大人,你还年轻,莫要听信他人谗言,更不要因一时意气,毁了自己前程。”

凤天磊悠然一笑,跨进房门。

“十七,你与文大人先出去。”他淡声道,“我想与梁大人单独聊聊。”

梁照安眼中蓦然闪过一丝希冀。

他就知道,年轻人总是沉不住气,只要晓以利害,分析得失,眼前这名钦差未必能够不为所动。

他不求脱罪,只求办案之人以春秋笔法将某些事情带过,以陛下上位以来的宽仁,他在朝中再找人疏通疏通,或许连流放之苦都能免去。

房门一声轻响后带上,屋中只留下他与凤天磊二人。

梁照安注视着这名年轻人,眼中有羡有妒。

他静了半晌,慢慢开口,“我年近六旬,早已断了升迁之望,只想在任上平安到老。”

“大昱文官七十致仕,”凤天磊道,“你虽政绩不显,但历来考核为中上,日后当有机会平调他处。”

梁照安讶异地看他一眼。

“承蒙大人关注,”他轻咳,“不怕你笑话,我这些年一日未曾舒心。”

他这几日装疯卖傻,吃不好睡不香,无需作伪便露出几分老态,“我来悬州,也曾想过施展拳脚,让百姓过上好日子,可吴启芳他不让哪。”

“所以你就跟他斗了这么多年。”凤天磊语气平平。

梁照安苦笑,“谈不上,他手中握着重兵,戾帝对他青眼有加,我比他矮了半级,哪敢明晃晃和他斗。”

武人杀人用刀,文士杀人用笔。

明的来不了,只能暗中下手。

但无论怎么较劲,他始终落在下风,日子久了,心魔暗生。

“你不知道,吴启芳被你拿下那两日,是我此生最痛快的日子。”梁照安拍拍床沿,“他压了我这么些年,我总算可以扬眉吐气,眼见着整个悬州的天都亮了。”

哪怕他担心假扮海寇之事会暴露,也抵不过当时的兴奋。

“我这些年做梦都想看他跌到谷底,如今托钦差大人的福,”梁照安朝凤天磊拱了拱手,“终于如愿以偿。”

凤天磊静静看着他,“对你而言,看他失败比努力做一个好官更要紧?”

梁照安摇了摇头,“有句话,老夫作为一个过来人,一早就想对大人说。”

“你讲。”

“你可知如何做一个好官?”梁照安伸出两根手指,“一,让陛下喜欢,二,朝中有人。”

凤天磊笑笑,“那你做到了几点?”

梁照安眯着眼,似乎将往事回味了一番,“我运气不好,在两个陛下那儿都没讨到喜欢,至于朝中,”他自嘲一笑,“能入朝的都是人精,我这样的人还不足以成为他们的朋党。”

“可我看你的消息挺灵通。”

“钦差出巡之事,陛下早就露过口风,”梁照安道,“京中之人只要稍一打听,就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对他们而言,不过是随口松句消息,算不得什么大事。

“看来京城的确险恶,”凤天磊拉过椅子坐下,“还是你们地方官员好,山高皇帝远,谁也管不着。”

“但大人的身份也是我们羡慕不来的。”梁照安发自内心赞叹,“年纪轻轻就能得到陛下重用,假以时日,您便是国之栋梁。”

“原来梁大人也会拍马屁。”凤天磊歪歪脑袋,“你与我说这么多,是想让我放过你?”

“不敢,”梁照安道,“我只是与大人说说心里话,希望你对陛下提起我的时候,能让他明白我的苦衷。”

“你凭什么认为你的苦衷能说服陛下?”

梁照安怔了怔,“陛下自即位以来多行仁政,我听说他最是礼贤下士,又怎会与我这样的老臣计较。”

“若他偏要计较呢?”凤天磊往椅背上一靠。

梁照安涨红了脸,“无论如何,还请钦差大人代为转达。”

“天底下哪有托人办事却不给好处的道理,”凤天磊抬抬眼皮,“梁大人身为官场前辈,难道连这个规矩也不懂?”

梁照安瞠目结舌。

原以为这是个楞的,没想到还是个贪的。

“我书房中那些古玩字画,大人若喜欢,尽管拿去便是。”梁照安忍痛割肉。

“梁大人这些年果然没少得了孝敬。”凤天磊轻笑。

梁照安面露尴尬,“我都付过银钱,并非凭空得来。”

“一千两的画幅,开价只要一成,”凤天磊道,“卖家对梁大人果然照顾。”

梁照安无奈,“大人莫要说笑,你日后少不了也能遇上这样的好处。”

“我遇上的好处恐怕梁大人这辈子都没见过。”凤天磊淡淡道。

梁照安喉咙一窒,他拉下身段与这年轻人攀交情,却被对方一通洗涮。

偏生他有求于人不敢发怒,正想开口劝他莫太轻狂,就听这位钦差又道:“不对,还是有样东西,梁大人一定见过。”

梁照安疑惑地看向他。

“我今年生辰时,梁大人曾亲笔手书一幅贺联,我记得纸张用的是梅花白鹿签,不知我记得可对?”

凤天磊此话一出,梁照安怔然。

他与他素不相识,何时给他写过什么贺联?

他望着凤天磊,正待发问,脑中忽然“嗡”地一声,一个念头如晴天霹雳劈中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