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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车和救护车一走,腾出了一块空地, 冉和平把自己的救护车尾部对着院子的方向停了过去。当得知上扬村一家子死了四个人,一直跟死人打交道的他也不禁有些震惊,本想下车打听一下这院里人的死因,见院落外聚集着很多村民,冉和平连车都懒得下了。楼发雨停好车跑过来上了冉和平的救护车,他在副驾上刚坐下喘着气说,他最怕见死人了,他给冉和平递过来一支烟又给他点上,冉和平吸了一口烟说,死人他是见多了、也厌倦了。他俩一个是害怕,一个是厌倦,索性都躲在驾驶室里不下去了

两个民兵抬着一副担架从院子里出来,担架上放的是秀秀的遗体,孟华让两人把担架抬到冉和平的救护车上,刚要往车上抬时,被洪丽鹃给拦住了,她仔细端详着秀秀的脸庞,泪水一个劲的往下流,洪天明过去,把姐姐拉到了一边。孟华过去扭开了救护车的后厢门,民兵便把担架放了进去,等抬担架的民兵跳下车,洪丽鹃和洪天明才上去。

冉和平让楼发雨在车上坐着,他从救护车的驾驶室里下来,准备去关好后车门,一到车尾,看到了孟华,冉和平愣住了:“孟华”,孟华一看,原来救护车的司机是冉师傅,自从孟华知道县医院妇产科的艾主任是他爱人,孟华请冉和平喝过几次酒。

冉和平一脸惊诧,指指救护车:“里面是....”孟华轻轻轻说:“我妻子的妹妹,小姨子。”“没了?”孟华点点头,冉和平一声叹息:“世事难料,节哀吧!”,又一副担架被抬了出来,孟华突然指着担架的遗体对冉和平说:“这个人你应该知道。”“谁呀?”“就是刘本涛的拜把子兄弟周大龙!”冉和平一听,顿时双目圆瞪,他指着院子说:“原来这个畜牲躲在这里哪!”孟华没想到冉和平会有这么大的反应,说:“这里是他的老家。”孟华本想把刚刚知道的秘密告诉冉和平,可眼下这种情况,他哪来这个心情呀。

冉和平就不一样了, 自从知道是周大龙强奸了郝宝枝, 周大龙就像是在人间蒸发了一样,从此再无任何音信,这么多年过去,没想到周大龙在这里冒了出来,而且是一具尸体,他可得好好看看,冉和平让抬担架的人停一下,他凑近跟前,看到周大龙的头上是被一件衣服盖着的,才发现他的一条裤管儿是空的,他指着担架问孟华,周大龙怎么少了一条腿,孟华摇摇头,正好谢广义从院里出来,孟华说,妻子在车上,他要去陪着,谢广义已到面前,孟华对他点了下头, 便过去上了救护车的后厢。

谢广义让两个民兵先把担架放在地上,他用脚轻轻踢了下担架横杆,问冉和平,“认识这个人吧 ?”“周大龙嘛,刘本涛的把兄弟!” 谢广义说:“你不是想知道周大龙的一条腿是怎么没的吗,我告诉你。”,谢广义把罗媒婆跟他说的话又对冉和平重复了一遍,冉和平一听,咬牙切齿的说:“活该!”冉和平屈身掀开了蒙在周大龙头上的衣服,看到周大龙扭曲的脸满是血渍,整个头发都被干涸的血凝成了一绺绺缨穗状,冉和平真想对着这张不堪入目的脸啐一口唾沫,这才是应了有副楹联上的词儿:“阳世奸雄,违天害理皆由己;阴司报应,古往今来放过谁!”,谢广义见他面带怒气,便问道:“你跟他有仇?”,冉和平摇摇头,“瞧你盯着周大龙的眼神儿带着一股怒火,以为你的家人也在文革中受到过他的伤害呢”,冉和平用衣服重新把周大龙的脸盖住,谢广义示意民兵把尸体抬到后面的卡车上去。冉和平吁了一口气,他问谢广义,周大龙是怎么死的,谢广义把法医勘查的结果对冉和平说了:“周大龙应该是被他爹灌了掺有砒霜的汽水毒死的!”“是非自有曲直,公道自在人心”,周大龙的爹娘能狠心把自己的儿子毒死,也说明周大龙干的缺德事让两位老人都看不下去了,他们是为民除害!冉和平不能让一对老夫妇死后在村里落下个弑子的恶名,他要让人们明白,周大龙是罪有应得,死有余辜!

冉和平突然有了想把郝宝枝之死的真实情况告诉他的冲动,他只是不清楚,谢广义对这件当年轰动整个县城的事件知道多少。冉和平这样一想,便把谢广义拉到一边,问他知不知道县京剧团曾经有一位长得漂亮,唱功了得的女青衣郝宝枝,谢广义一听,顿时警觉了起来,说:“知道呀,郝宝枝是一九六八年七月十二号的夜晚吃安眠药自杀身亡的。”冉和平有点吃惊:“ 你怎么连时间都记得这么清楚?”谢广义说他是郝宝枝事件的办案人,案情结论也是他写的,“哦,原来如此”冉和平问他当时是怎么定的案,谢广义说:“郝宝枝是服了超剂量的安眠药身亡,结论是殉情自杀。”,谢广义警觉起来,郝宝枝之死早已盖棺定案了,他提她做什么?冉和平指着装有周大龙尸体的卡车忿忿的说:“那我就告诉你事实真相吧,郝宝枝就是因为被周大龙糟蹋了而不堪其辱才服用了大量的安眠药。”,谢广义一听,大吃一惊,连呼吸都急促起来了,谢广义说,他在勘察现场的时候,在地上发现了几根男性阴毛,他就怀疑郝宝枝是遭到了性侵,可是没有证据呀?冉和平眼珠一瞪:怎么没有,郝宝枝在吃安眠药之前,写下了遗书,而且指名道姓说害她的人就是周大龙,谢广义辩白道,他和侯勇文赶来的时候,刘本涛已经在郝宝枝的房间里了,言外之意,即使郝宝枝留下的遗书,也被刘本涛拿走啦,谢广义回避了他在刘本涛的淫威下胆怯了的事实,他突然回过味儿来:“郝宝枝留下了遗书,您是怎么知道的?”冉和平皱了下眉头,避而不答,反倒开始重温往事:“案发现场是你勘察的,可我从医院开车到了京剧团的单身宿舍怎么没有见到你?”“验尸完后,刘本涛让侯勇文到县医院去联系运尸车,我就开着摩托车把侯勇文送到了县医院,在医院门前,侯勇文便让我回局里了。”“哦”冉和平明白了,他指着救护车说,当时,他就是开着这辆救护车载着侯勇文到了县京剧团的女单身宿舍楼下,“对了“ 他说:“在楼下,我看到了孟华。”,谢广义笑笑:“这不奇怪,谁都知道孟华是刘本涛的司机,既然刘本涛在,肯定少不了他。”谢广义想起了一件事,他告诉冉和平,当时,他骑着三轮摩托送侯勇文,刚出京剧团的大门口,就看到周大龙在门外徘徊,“您没看到他那个狼狈相呢,尤其是那双鼓眼,飘忽不定,当时我还在想,如果郝宝枝真是被人强奸了,他的嫌疑最大。”冉和平埋怨谢广义,作为一名刑警,却偏偏忽略了女性尸检中一个最重要的环节;谢广义叹了口气,他也直言不讳,他是刑警,不是法医,再说,那时候他连正式刑警都还算不上,刘本涛一凶,就把他吓得六神无主了,“现在终于真相大白,原来刘本涛是为了掩盖周大龙的犯罪事实才故意对我大发雷霆,我一个小屁孩儿又能怎样呢。”冉和平表示理解。

孟华从救护车上下来,到了两人面前,他就不明白了,在这种令人窒息的环境里,他俩还有闲心站在一边聊天儿,冉和平看着孟华,说:“正好你来了,我们俩说的事,你也应该听听”。“什么事?”与眼下事情无关的话,他没心思听。冉和平说:“郝宝枝根本就没有死,她在加拿大活的好好的”。谢广义一听,楞住了,孟华见状,问了一句:“你是说六八年夏天县京剧团吃安眠药自杀的那个郝宝枝?”“是呀”,冉和平打算把隐藏在心里这么多年的秘密都说出来。谢广义完全懵了,是他做的尸检,人死了,这可是千真万确! 孟华也惊讶不己,连自己过来要说什么都给忘了, 他在汤家桥殡仪馆可是瞪着眼睛看着郝宝枝的遗体被推进了热浪滚滚的焚烧炉,谢广义追问冉和平,他怎么知道郝宝枝还活着,冉和平看了一眼孟华,欲言又止。孟华提醒谢广义,眼前聚集的人可是越来越多了,抓紧点时间,谢广义问孟华,小屋里还有两位老人的遗体怎么迟迟没有抬出来, 孟华说,他去看看,刚要抬腿,就见罗媒婆从院里出来,她示意派人进屋去抬尸体,谢广义喊来两副担架,周艳艳爹娘的遗体依次从厢房里被抬了出来,两具遗体也放到了前面的卡车的厢板上。

罗媒婆搀着周艳艳走出了院子,周艳艳扭头回望了一眼,这个生他养他的地方,从此再也不会有她爹娘的身影出现了,没有了爹娘,这个家也就不在了,她喊了一声:“爸爸、妈妈”眼泪又止不住的顺着面颊往下流。

谢广义安排人都上了车,心里还惦着郝宝枝的事,这个谜团不解开,憋在心里难受,他怕冉和平话说一半不说了,便想到了那张发黄的信纸,谢广义又把坐在驾驶室里的冉和平叫到了警车前,他示意法警把那张旧信纸拿给冉和平看,法警在座位上小心翼翼的从黑挎包里把那张纸拿出来,送到冉和平面前,冉和平看了信上的内容才知道周大龙是一个日本鬼子的后代,冉和平摇摇头,感慨道:“真是不可思议。”,他对谢广义说,到了殡仪馆,有的是时间,他会把郝宝枝的事情从头到尾详细的告诉他,谢广义一听,马上催着要走的人赶紧上车,他们得赶时间,周艳艳坐进了载有爹娘和周大龙遗体的卡车的驾驶室,洪天明和洪丽鹃坚持坐到救护车的车厢里,两人要守在秀秀身边,孟华劝天明还是去陪着周艳艳,他和鹃子在这里就可以了,尽管洪丽鹃守在安放秀秀遗体的担架旁悲伤啜泣,她还是推着天明,让他过去。

洪天明是因为记恨周艳艳才不愿意陪在她身边的,在来上杨村的班车上,两人并排而坐,洪天明一直阴沉着脸,他把家里发生的事串连起来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他发现,自打认识周艳艳,因她大哥砍掉了两根指头,还是因为她, 秀秀连命都丢在了这里,洪天明越想越气,全无了出门前对周艳艳的宽容,不看在她身怀有孕,天明真想出手打她两下出出心头之气,可是,赶到了周艳艳的家里,洪天明看到她爹娘和周大龙都死了,周艳艳哭成了泪人,他心软了,周艳艳从此以后没爹疼、没娘爱了,她也挺可怜的,如果洪天明此时再嫌弃她,周艳艳可真的就再无亲人可以依靠了,想到这里,洪天明用手轻轻的抚摸了一下秀秀冰凉的额头,起身离开了救护车,洪天明上了卡车的驾驶室,坐在了周艳艳的身边,他握住了周艳艳的手,周艳艳看了他一眼,小心翼翼的把头靠在了他的肩膀上,泪水汩汩而下,她对天明不敢再有什么奢望,天明还能惦记着她,周艳艳就知足了。罗媒婆跑了过来,她递上来两件孝服,洪天明隔着车门说:“小卖部里凡是能吃的、能喝的,村里人要是不忌讳,就分给他们吧,这院子的门,也麻烦您给锁上,日后我们专门回来一趟处理这里的事,一切就拜托您啦。”洪天明拿出一把锁递给了罗媒婆,这是他从院门里面的门闩上摘下来的。罗媒婆跟他们招招手,她让天明照顾好艳艳,这里的事她会办妥的。

谢广义站在警车门前,他见该走的人都上了车,向后面的车辆挥挥手,示意一会儿跟上警车,便坐了进去,现在,他的心思全在冉和平那里,没想到来处理一场交通事故,无意间竟揭开了引藏在他心里多年的一个悬疑命案,让他尤为惊诧的是,郝宝枝在国外过的好好的,谢广义太想知道郝宝枝是怎样瞒天过海,死里逃生的了,谢广义不愧是学刑侦的,他猜测,郝宝枝服下安眠药,一直处于深度昏迷,经过一路颠簸,才醒了过来,她是在冉和平的帮助下,到殡仪馆被调了包,问题是掉包要有跟郝宝枝长得像的另一具女尸呀,天底下哪有这么巧的事,能够帮助到郝宝枝的人除了冉和平,应该还有殡仪馆的人,否则,凭着冉和平的一己之力,是根本无法办到的,他想,等到了汤家桥殡仪馆,这个疑团很快都会真相大白,谢广义把眼前发生的事件完全抛在了脑后;孟华就不一样了,尽管他听说郝宝枝没有死也是非常吃惊,但他的吃惊无法盖过眼前的现实,他依然沉浸在悲哀中,为秀秀,也为孟伟,他坐在洪丽鹃身边,都不知道如何用语言来安慰妻子,一对相爱的情侣,男朋友把自己的女朋友给撞死了,说出去谁信哪,可面前躺着的,就是孟伟的对象洪秀秀,秀秀没了,他和鹃子的日子还怎么过,哎,愁死了,洪丽鹃的脑子是一片混沌,秀秀就在面前的担架里躺着,她的脸庞在车子的颠簸中在微微抖动,洪丽鹃总觉得秀秀随时会睁开眼睛,看到她会叫一声姐姐,理智提醒她,秀秀不会再睁开眼睛了,她死了,现在,洪丽鹃唯一可以做到的是,在秀秀遗体焚烧之前 ,让妈妈见秀秀最后一面。

停在路边的汽车一辆一辆开始启动了,汽车顺着院后的一条便道,向小学校方向的土路驶了出去,观望的人群有人在跟着车跑,这时候,离院子不远处一个土丘上,突然想起了高亢的唢呐声,人们看到,后街会乐器的王老栓,站在土坡上,憋红了脸,使劲儿吹着唢呐,村里上了岁数的人都知道,他和周朝元打小就是最要好的玩伴儿,一个艺人,一个锔匠,两人都是“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未改鬓毛衰。”,最终在这片土地上得以落叶归根,唢呐吹出的阵阵哀曲,是在送周朝元夫妇最后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