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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国栋带着夏兆妃和秘书又去周边的几个村,依旧没有找到一丝有价值的线索,不过,魏国栋这几天也没有白辛苦,他通过实际走访,进一步了解到了农民生活的实际状况,内参已经在连续提到安徽凤阳小岗村的事情,这是一个信号,他认为,走小岗村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这条路是调动农民生产积极性最好的办法,现在中央正组织相关部门开展调研,并且在一些地区已经开始了大胆尝试,魏国栋可以确认,农村改革大潮,很快就会到来。有关这方面,他打算根据这几天的走访,给省上写一份报告,眼下,他要抓紧时间继续寻找飞行员的遗骸,魏国栋前思后想,他突然想到了何集村的洪金华,他还真不是冲着去找飞行员的遗体才想到了洪金华,是好多事情在他脑子里叠加在了一起,魏国栋有些惊讶,抗日期间,他在洪金华家养过伤,解放初期,他认识了洪景山,在洪景山的辅导下,他的文化程度有了显着提高,后来又一起共事,而从加拿大给市政府写信的华侨洪景宽,又是洪金华的长子,洪景山的叔伯哥哥,冥冥中 ,他觉得,自己命中注定这辈子就与洪家有着不解之缘。

省统战部部长老牛来电话说外交部受侨居在加拿大的国民党退役将军吴思远之托,请当地政府帮忙寻找他弟弟吴思方的遗骸,吴思远提到的水洼子,它周边所毗邻的几个村庄,何集村就在其中,吴思远和洪景宽同在加拿大,彼此又都与水洼子有些渊源,洪景宽的生命是在水洼子不远处的何集村诞生,吴思远弟弟的生命是在水洼子旁边的高粱地里结束,虽然诞生和结束,中间相差数年,也根本无可对比性,但水洼子实实在在是因为一场空战给这里的百姓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其中包括了被谢福来把飞行员的遗体扒的几近赤裸的震撼,魏国栋觉得,解放初期,他是区公所的特派员,五八年,他是郭家村公社的书记,六零年以后是清源县县委书记,现在,他又是燕都市的市委书记,不管这官当多大,水洼子始终都是在他的管辖之下,是他这个父母官儿欠飞行员一个虔诚的道歉,想到这里,魏国栋的脑子里仿佛有一个强大的磁场裹挟着日月星辰在滚动,他感到自己是在跟飞行员进行天地对话,魏国栋整个脑洞都豁然大开,他有预感,飞行员的遗骨即将呼之欲出。魏国栋立刻召集秘书和夏兆妃,他让司机驱车赶往何集村,半路上,他把自己的预感告诉了夏兆妃,他说,估计他们很快就会知道飞行员遗骸的下落了,到了何集村,他去村委会找洪景然,朱培钟说,前几天洪景然接到呼伦贝尔大草原他女婿发来的电报,他女儿洪新蕊病危,老两口已经赶去了。

三人来到了了洪金华的家。张秘书手上拎着两盒糕点,夏兆妃拎着一个果篮随着洪金华的老伴柳开月进到屋里,洪金华正襟坐在炕沿边上,一看到魏国栋,顿时笑容满面:“都是那么大的干部了,还是没有忘记我这个老头子。”魏国栋握住他的手说:“叔叔,我这是回家来了,一看到您这张炕,就想起跟鬼子拼刺刀负了伤后,在一个夜晚被战友背到了您家,当时被安顿在这张炕上,是您和叔叔给我擦身子,抹金创膏,缠绷带,那个情景,至今还历历在目呀,您说怪不怪,这岁数越大就越爱回忆往事。”。 洪金华把魏国栋让坐在炕上说,他有同感。夏兆菲和张秘书把礼品摆在了炕桌上,两人异口同声的说了句:“爷爷好。”“好好”,洪金华示意二人随意坐。洪景生的妻子向凌华在家里备课,听婆婆说魏书记来了,泡了一壶茶端了过来。洪金华说:“这是我小儿媳妇,跟景生同在公社中学教书。”,向凌华说了声“魏书记好。”,魏国栋对他点点头:“教书育人,好哇。”,向凌华一离开,魏国栋便问道:“叔叔的长子是不是叫洪景宽,是旅居加拿大的华侨?”洪金华一听,脸上乐开了花:“你这个市委书记果然消息灵通,没错,过些日子,景宽还要派人来接我去加拿大呢。”洪金华一脸的自豪。魏国栋和夏兆菲会意的一笑。 洪金华捋了一下胡须:“ 说吧,来找我是为什么事?”,“果然瞒不住您,那我就说事了。”。

魏国栋说他是为了一九三七年十月初在苇子坑的那场空战而来的,当时牺牲了一位国民党飞行员,他问洪金华:“那场空战您应该知道吧?”洪金华警觉的看着魏书记,说:“那都是四十多年前的陈年往事了,老百姓都把这事忘到后脑勺去了,您一个市委书记值得为这事专程下乡来吗?”,魏国栋用坚定的语气说,那位牺牲的国民党飞行员是为国而战,他是民族英雄!魏国栋告诉他,那个飞行员叫吴思方,巧的是,他的哥哥跟洪景宽同在加拿大,他叫吴思远,是吴思远拜托外交部帮他在国内寻找他兄弟吴思方的遗骸,吴思远说了,一旦有吴思方遗骸的消息,他会从加拿大赶回来,他是受省统战部牛部长的委托,专门来寻找吴思方的遗骸的,这是一项具有深远意义的政治任务,洪金华心里一颤,那个飞行员的哥哥终于托人找来了,他就跟兄弟洪金民说过,千年铁树都能开花,一个父精母血造就出来的五尺男儿长眠在此,国民党没人来寻倒也罢了,他的亲人也把他遗忘了?他还就不相信了,这不,相隔数年,飞行员的哥哥层层相托,如今魏书记都亲自找上门来过问飞行员遗骸的事了,这就意味着,政府开始重视这位飞行员了。洪金华虽然心潮起伏,可是表情却十分淡定,他说,那个吴思远跟他儿子同在加拿大,没准两人认识呢,他脑海里突然有了一个想法,不久,他就要去加拿大了,万一能找到吴思远,洪金华想把吊坠亲手交给他,同时把吴思方安葬的地方告诉他,退一步说,即便没有找到吴思远,回来再把吴思方安葬的地方告诉魏国栋也不迟。

洪金华说他听过这件事,详细情况他并不清楚,他岔开魏国栋的话题,说自己这么大岁数出国,需要注意些什么。一旁的夏兆妃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为了安全起见,您最好不要去,”张秘书问道:“您这么大岁数了,还要坐十多个小时的飞机,漂洋过海去看儿子,洪先生可以回国来看您呀?” 洪金华只好说,他儿子心脏不好,来信说,他身体装了什么器,张秘书说:“是不是心脏起搏器。”“就是,而且还是装了三个。”,张秘书有些惊讶:“那说明他的心脏病已经是很严重了,别说坐飞机,平时在家里左右都不能离开人。”,夏兆妃问他:“你学过医?”,张秘书说,他爸爸就在市医院,是心脑血管方面的专科医生。洪金华摸着下颏儿,吸了一口气说,这么严重,本来他对去加拿大还是有一搭无一搭的,现在看来,他还非去不可了,夏兆妃从挎包里拿出一封信:“您儿子也给我们来信了,信上说,下个月您的曾外孙女回来,她这次就是为了接您去加拿大的吧?”她让洪金华过目,洪金华只是“嗯”了一声,他示意夏兆菲把信收起来,儿子给政府的信件,他不便看,洪金华随口问了一句:“是不是这封信里说的。”夏兆菲点点头,她把信放回挎包里:“洪先生信上只说他外孙女要回国,至于回国干什么并没有说,这是她猜的;魏国栋说:“如果您真能去加拿大,这也是一件好事,见到您儿子的同时,顺便去找找吴思远,真能见到他的话,您转告他,他和他弟弟吴思方都是我们国家的民族英雄,我们当地政府会全力以赴寻找他兄弟的遗骸的,并且要为吴思方举行一个隆重的缅怀抗日英雄的大会。听了魏书记这番话,洪金华有些激动,情不自禁的说,他兄弟的遗骸一定会找到的,魏国栋让张秘书把吴思远的名字写给洪金华,张秘书在日记本空白纸上飞快的写了三个字撕下来递给了魏书记,魏书记看了一眼,说,对。他把纸片交给了洪景然,说:“这个吴思远,就是跟他兄弟吴思方在水洼子上空跟小日本飞机干仗的另一架飞机的驾驶员。”是吗?”,洪金华惊愕不已,他想问,后来吴思远为什么没来找他兄弟的遗骸呢,那些天,他和洪金民可是巴心巴肝的天天盼着哪。洪金华忍住了,他怕这么一说,安葬吴思方遗体的秘密就露馅儿了。魏国栋没有注意到洪金华脸上的表情,继续说,他回去以后再给省里打个电话,落实好了吴思远在加拿大的联系方式后告诉他,这样,老人家到了加拿大就可以让他儿子直接联系吴思远了, 魏国栋突然说:“好了,今天就到这儿吧。”几个人有点惊讶,不约而同把眼光都投向了魏书记,连张秘书都感觉再问几句,他们就该知道飞行员的遗骸在哪里了,谁都没明白为什么魏书记突然就刹了车,魏国栋起身要走了,洪金华有些发呆,他只是跟魏书记点了点头,在炕上连屁股都没挪一下,魏国栋到了院子,他对夏兆菲说,答案已经写在老人家的脸上了, 夏兆菲试探着问道:“您的意思是老人家把飞行员的遗体藏起来了?” 魏国栋点点头:“ 如果真是他藏的,应该还另有其人,他兄弟的可能性最大,洪叔叔把国民党飞行员的遗体藏了这么多年,这冷不丁的要让他说出这个秘密,他肯定有些犹豫,要给他时间容他想想 ,还有一种可能,他是想去加拿大见到飞行员的哥哥吴思远,把实情直接当面告诉他,这都是猜测,总之,咱们也不要强人所难。”,夏兆菲“咯咯”的笑了,魏国栋问她笑什么,夏兆妃说,她笑魏书记没有查到飞行员遗体下落的时候,急的茶不思,饭不进,现在有了眉目,反倒不着急了,魏国栋问张秘书,他有吗?秘书点点头,接着又赶紧向夏兆妃解释,魏书记这也是想早点了结这件事,市委还有好多事情在等着魏书记呢。 魏国栋说,等到老爷子的曾外孙女从加拿大来接他的时候,再过来一趟,夏兆菲说,别看老人家嘴上说要去加拿大,到时候去不去还两说着呢。魏国栋一走, 洪金华怔怔的看着纸片上的名字,一时心乱如麻,他上炕拽过一床被子,躺了下去。此时脑袋跟一盆子浆糊一样,乱七八糟的, 事发突然,他得好好捋捋。柳开月进屋看到洪金华躺在炕上,吓的不轻,刚才还好好的,现在这是咋的啦?她掀开了洪金华的被子,发现他两眼瞪的溜圆,吓了一跳,她问道:“当初是不是你和景力的爹把飞行员的遗体悄悄给埋了?”洪金华腾的坐了起来:“你这一把岁数了,怎么也学会躲在门缝后面偷听别人说话了!”,柳开月只好承认,是那次洪金民来,她听到了两兄弟在说飞行员遗骸的事。洪景然警告她,不准对任何人提及此事,包括儿子和儿媳。柳开月说,瞒谁也不能瞒着魏国栋呀,洪金华说,所以他才这么难受呢。柳开月试探着问道:“您是不信任政府?不信任魏书记?还是有什么担心的?”洪金华说,他这把岁数还有啥可担心的,“那您为什么不说呢?”洪金华心思一转,开口道,他能说啥,他说飞行员的遗体埋在了以前那片乱坟岗子上了,那还不如不说呢。柳开月盯着他怔了好一会儿,最后叹了口气,说:“也是,您即使说了,也跟没说一样,那片乱坟岗子都平了多少年了,就算还知道埋飞行员遗体的位置,再去刨地三尺,挖出一些骨头出来,谁知道哪块骨头是那位飞行员的。”洪金华说,知道他是为什么了?柳开月劝他,魏国栋再来,他就实话实说,别把自己搞的这么难受啦,她扶着洪金华躺了下去 ,又把被子给他掖好,便离开了房间。老婆好骗,魏国栋可就没那么容易糊弄过去了。 向凌华就从另一间屋走出来,她悄悄问婆婆:“ 我爹这是怎么了,市委书记来看他,他咋还一脸不高兴呢。 ”柳开月说她哪里知道是怎么回事,婆媳俩听到院里有动静,一看是刚才跟魏书记离开的女同志进来了。夏兆菲说,她把挎包落下了,向凌华赶紧进屋给她拿包去了,夏兆菲趁机把老太太扶到了东屋,悄悄问她可否知道国民党飞行员的遗体埋在什么地方,佛门弟子可是不打诳语的。柳开月只好说,飞行员的遗体当年被洪金华兄弟俩埋在了乱坟岗子上了,老头子为这事不好跟魏书记交代,难受的都卧炕了。夏兆菲“哦”了一声,向凌华进来了,她说:“我爹的屋里也没有您的挎包呀。”夏兆菲说,那应该是落在村委会了。这是魏书记支的招,就连老太太信佛都告诉她了,魏国栋就在村委会坐等消息呢。洪金华竖着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他忍不住捂住被子“吃吃”的笑了起来。

夏兆菲按照柳开月所说,如实向魏书记做了汇报。 魏国栋承认,全国性的平坟运动是从一九五八年开始的,当时还是公社书记的魏国栋,带领着公社干部和民兵,监督着各村的人去挖掉自家的祖坟,那时的口号就是“平坟开荒,向鬼要粮”还有“实行土地大平整,保证农业再高产”,平坟运动一直延续到一九六四年,一马平川的土地,从此再也看不到墓地,坟冢之类的土包了,平坟之后的两三年里,社员在田间耪地,时不时就能在土里挖出一些死人骨头来,哪一片地曾经是谁家的祖坟已无人知晓,挖出来的人骨也就随手给扔到沟里去了,没准儿那个飞行员的遗骨就在其中呢,事到如今,找不到就是找不到了,这没办法。夏兆菲并没有把寻找飞行员的遗骸当成多大个事,他只是为魏书记感到遗憾,他一个市委书记,放下手头的工作,辛苦了好几天,总算查到掩埋飞行员遗体的人了,可遗骸却又找不到了,这不是让魏书记空欢喜一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