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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伙跟着阿华,走过浅滩,来到了海边,一条很大的渔船停在靠岸边不远处的海里,两个渔民站在船舷上,一根长长的踏板从船上延伸到岸边,人们一个个小心翼翼的从踏板走上了船,船上放着很多空油桶,阿华让大伙从舱口下到船舱里,船舱亮着一盏汽灯,等人们都进了鱼舱,阿华下到舱里安排人们在船的两边依次坐下,他说,从现在开始,不管外面发生了什么事,大伙都要保持安静,舱口就不上盖了,这是为了让船舱有足够的氧气,不过,大伙一定不要擅自爬出舱口,都忍忍,到了香港,那是自由世界,随便你们怎么疯,听到阿华这么说,大伙心情放松多了,阿华爬出了舱口,听到上面渔民在抽踏板的声音,渔船开始左右摇晃起来,一会儿,发动机“突突”的响了起来,渔船劈开海浪,向大海的深处驶去,船舱里一片寂寞,孙潜要从提包里拿出毛衣,郝宝枝摇摇头,说,她还感觉热呢,她倚在孙潜的肩膀上,喃喃自语:“老天保佑,但愿我们一路顺利的到达香港。”,渔船走了有两个时辰,坐在船舱里的人们都在昏昏欲睡,突然发动机的声音消失了,四周一片寂静。渔船开始左右晃荡起来,而此时,海面上隐约传来了“突突”的声音。孙潜睁开眼睛,发现所有人都惶恐的盯着小小的舱口,阿华突然探进头来,说,是海上巡逻艇,大家千万别出声,说完,便离开了舱口,有人开始骚动了,有个姑娘说,他爸就是海上巡逻艇的队员,没事的。另一个姑娘更霸气,我爸是海上巡逻队的总队长,我们跟你们同坐一条船上,是你们的福分!”一听姑娘这话,有人竟开心的笑了起来。外面传来说话声,船舱里的所有人都安静了。巡逻艇上有人晃动着手电筒:“你们是干什么的,阿华说,他们是给赤鱲角运送柴油,手电筒光在舱口掠过,孙潜明白了,原来船舷上的油桶是糊衍巡逻队员的,巡逻艇上的人提醒道:“今晚浪大,注意安全!”阿华说:“谢谢啦”接着,就听到巡逻艇“突突”的声音渐渐远去,船舱里的人松了一口气。渔船的发动机又响了起来,船舱里的人变得活跃了,互相开始了攀谈,有人把带来的水果糖分给大家吃,郝宝枝说,难怪田文广说花钱多,安全系数也高呢,原来他们有人哪,孙潜说,这片海域是安全了,就不知道香港那边怎样,坐在孙潜另一边的人说,主要是这边严,那边问题不大,孙潜问他:“你怎么知道?”“我姨妈就在香港,她来信说的,香港经济发达,很多公司都缺人,所以,香港当局对“逃港”的人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然,对那些老弱病残,或者是目不识丁的文盲抓住会被遣送回来的,那也是上了岸,在香港流落街头,这些人被抓进警局,在确定了身份之后才会被遣送回来。孙潜问他怎么称呼,他说他姓胡,古月胡,胡永清,孙潜自我介绍说,他姓孙,孙潜,他问胡永清“什么时候能到香港?”胡永清说,如果他们上船的地方是大鹏湾的话,机帆船几个小时就能到香港,孙潜心里踏实多了,人一放松,就又开始犯困,郝宝枝说,你趴在我的腿上睡一会儿吧,她把没有吃的水果糖塞在了孙潜的手上。孙潜让郝宝枝趴在他腿上睡,他靠在船帮上就能睡,汽灯忽闪了两下,灭了,除了从舱口透出一柱月光,船舱的四周黑乎乎的一片,发动机“突突”的声音和海水拍打船帮的声音成了绵长的催眠曲,一片呼吸声夹杂着几声呼噜在船舱响了起来,海面上风平浪静,夜,已经很深了。

半夜时分,船舷上面传来了杂乱的声音,阿华拎着一盏汽灯下到了船舱里,他叫醒还在酣睡的几个人,让大伙把另一半的钱交给他,他说,船已经到了香港,正在靠岸,交了钱就可以走了,不要乱,一个一个的来,他过去把手上的汽灯挂在熄灭的汽灯上面 ,然后站在舱口的下面,人们掀起了小小的沸腾,然后,把钱交到了阿华手里,孙潜交了钱后,先在下面把郝宝枝托了上去,然后,自己也爬了上来,香港应该是灯火通明,他们靠岸的边上怎么跟他们上船的地方差不多呢,没有一个人愿意下船,阿华从船舱爬上来,他跟大家说,既然是偷渡,肯定是要找个偏僻的地方,你们下了船,顺着小路能走到公路上,那里有辆面包车,司机都是以前偷渡过来的人,每人只要交给司机一百块人民币,他就可以把你们直接送到市里,孙潜一听,率先领着郝宝枝下了船,郝宝枝说,我们这就到香港了,不是在做梦吧,孙潜说,他也有些懵,现在东南西北都分不清,胡长清跟了过来,他说,肯定是香港,前面的山包把视线给挡住了,转过这个山包就应该看得到另一个世界了,不过,你们感觉到没有,这里的风都跟那边不一样,空气的味道有点香。公路上,有汽车在打闪光灯,孙潜把提包往肩上一扛,拽着郝宝枝就往上面跑,到了车前面,孙潜掏出一沓钱,数了一下,他对郝宝枝说,只有七十块钱了,不够哇,两人的钱都是集中在一起用的,郝宝枝说,人民币不够还有美元哪,她问司机,两个人他要多少美元,司机说,一百美元,黑暗中,孙潜眼睛一瞪:“你是狮子大开口哇”郝宝枝拉了他一下,她让孙潜打开旅行提包,拿出挎包,孙潜从提包里找出挎包,郝宝枝在挎包的隔层里抽出一张一百美元递给了司机,司机接过钱问她包里的美元想不想兑换港币,孙潜摆了一下手,拉着郝宝枝便上了车,面包车绕过山包,郝宝枝的眼睛豁然一亮,一条灯带,把她引向了远处灯火辉煌的世界,郝宝枝这才觉得,她现在是真正踏上了香港的土地,郝宝枝一把搂住孙潜,“嘤嘤”的哭了。

宾馆的房门“咔”的响了一声,郝宝枝从回忆中转过神儿来,她掏出手帕,擦擦有些湿润的眼睛;孙潜手上拿着房卡,脸上泛红,他见郝宝枝坐在飘窗跟前,方桌前放着一杯茶,他摇摇晃晃的走过来,随手把房卡甩在方桌上,端起桌上的茶,“咕咚,咕咚”喝了下去,他抹了一下嘴对郝宝枝说:“坐了十多个小时的飞机,明天要赶回国的飞机,怎么还不早点儿休息呢?郝宝枝把他扶到沙发上坐下,给他倒了一杯热茶,说:“想到明天就回到祖国了,太兴奋,睡不着”孙潜“咯咯”的笑了:“是呀,咱俩,一个是孤魂野鬼,一个是行尸走肉,京剧团的人看到咱俩,别把他们吓着了”郝宝枝皱了一下眉:“你喝多了,赶紧洗洗睡吧。”孙潜一把抱住她,说:“宝枝,你现在依然风姿绰约,看看我,一身臃肿,在餐厅里,那个的士司机跟我聊天,眼睛却不停的看着你,我这心里不爽呀。”郝宝枝摸着他的下颏儿说,:“你永远是我的男神,好了,我帮你洗洗,走吧”郝宝枝拉着孙潜去了盥洗室。

第二天, 郝宝枝和孙潜从香港飞到了北京,又从北京赶到了天津,孙潜的爸妈见到儿子带着媳妇和孙子回来了,高兴的几近癫狂,他姐姐说,自从他留了张字条说要出国去闯闯,他爸妈就一直提心吊胆,他们清楚,潜逃国外,一旦被抓,轻则劳役,重则无期,他们全家还要受到株连,孙潜的爸爸在区政府是个普通职员,妈妈在市图书馆工作,两口子平时就谨小慎微,这知道儿子是潜逃出国,就感觉大祸将要临头了,孙潜的对象看了给她的字条,二话没说,扭身就跟她的初中同学确定了恋爱关系,没多久两人便领证结了婚;直到过了几个月,他们家的日子依然和以前一样平静如初,孙潜的爸妈相信儿子已经平安到了国外,心里这块石头总算是落了地,他们不图儿子以后大富大贵,只求他平平安安,孙潜的爸妈接到他的第一封信,都已经是十年以后的事了,爸妈见到儿子的来信情绪失控,老两口是又哭又笑,他姐姐说,当时的情景可把她和她丈夫给吓得够呛,郝宝枝听了孙潜姐姐的叙述,说,孙潜离家出走都是为了她,郝宝枝总觉得对不起二老,为了弥补这么多年对老人的亏欠,一家三口带着二老到全国各地散心去了。

魏国栋自从下定决心要亲自挂帅去寻找飞行员的遗骸,就把市委日常工作交给了市长翟明义,这天,他在办公室里正在规整办公桌上的文件,外事办主任夏兆妃把写给加拿大华侨洪景宽的书信拿来给他过目,洪景宽看过之后说很好,夏兆妃见得到了书记认可了,就打算去把信发走,魏书记让她把信交给秘书小张去办就可以了,他还有事要跟她谈。张秘书把信拿走以后,魏书记说,他曾委托她去何集村看望洪景宽的老父亲,她去了没有,夏兆妃一听,有点不自然,她说这两天就忙于给加拿大的洪景宽先生写信了,还没有抽出时间,要不然,她这就去给洪景宽的父亲买些礼物,去一趟何集村?魏国栋说,你先回单位,把手上的工作交一下。夏兆妃极其敏感,魏书记的话反馈到她脑海里的意思是,该不会因为她没有按魏书记的指示去何集村,就这样被书记给免职了吧?她觉得委屈:我这不也是按照魏书记您的指示着急给老华侨写信吗?饭总得一口一口的吃,事也总得一件一件的做,她又没长三头六臂。魏书记笑了:“小夏,你紧张什么呀?”夏兆妃嗫嚅着嘴唇,说,她姓夏,胆小,吓大的。魏书记哈哈大笑,说:“你还挺幽默,没去就对了”,他告诉夏兆妃,从现在开始,她被临时抽调到过来了,他们有一项重要工作要去做,至于这项工作什么时候能完成,具体时间还无法确定,所以,外事办的工作她还是先由别人接替一下,至于由谁接替,她自己回去定夺,他让夏兆妃把人事安排好之后,就赶紧过来,他们一会儿就去郭家村公社的马家村,夏兆妃一个大喘气:哦,是这么回事呀,她的脸上露出了笑容,夏兆妃问道,她们要做的工作是什么,能否提前跟他透露一下呀,魏国栋卖了个关子:“这个嘛,等在车上再跟你说。”

魏国栋接到省统战部牛部长的电话后,为找飞行员的遗骸,也认真的计划了一番,他肯定是先从苇子坑周边的村里找一些上了岁数的老年人,苇子坑那片地周围有六、七个村,马家村应该是首选,因为马家村的谢福来是第一个发现飞行员遗体的,如果真是他把飞行员的遗体掩埋了,他一个人根本就干不了,肯定会另外有人帮忙,谢福来已经被鬼子杀了,就看能否找到跟他一起埋葬飞行员的人,魏国栋给马家村大队支书马洪波打了个电话,把事情对他说了,他让马支书先在村里统计一下见过那场空战的人还有几个健在,他这就准备过去。

夏兆妃很快就又出现在了魏书记的办公室,魏国栋叫上刚从邮局回来的张秘书,三个人坐上上海牌小轿车赶往郭家镇公社的马家村,路上,魏国栋说,一九三七年十月初,五架日本鬼子的飞机跟国民党的两架飞机在郭家村公社所属的苇子坑上空发生了一场空战,结局是一架国民党飞机被击落,国民党飞行员跳伞时被摔死了,他们现在的任务就是要去寻找那位国民党飞行员的遗骸,任务既光荣而且也艰巨呀。这项任务太有挑战性了,夏兆妃信心满满的说:“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魏书记给她鼓劲:“好哇,那咱们就都做个有心人吧!”。

到了马家村,魏国栋让马家村大队的支书马洪波带着他们去见当年目睹过那场空战、如今还健在的老人家里去,马洪波说,能记得那场空战而且现如今还能说的清楚的老人村里就只有两个了,魏国栋有点吃惊:“是吗?按当年十七、八岁的小伙子来算,到现在也才刚过花甲之年,那可是一拨人哪”,马洪波说:“村里那伐人到现在差不多都是些老、弱、病、残,有几个腿脚还算利索的老人,脑子又都不大好使了,这其中见过那场空战的人已经过世的不在少数。”马洪波告诉魏国栋,两位老人在村委会等着呢,魏国栋说,何必劳驾两位老人呢,他是打算挨个登门拜访的,他也打算借此机会了解一下村里老人的实际状况,魏国栋说:“你们大队要积极发展副业,这方面,上级会给你们一些政策方面的支持,要开动脑筋,解放思想,这是邓小平同志去年底在中央闭幕会上提出来的。”,马洪波说,他们大队家底薄、穷呀。“穷则思变嘛”,他们来到了村委会。两个上了年纪的村民见到魏书记马上站了起来,魏国栋让他俩坐下说,马洪波指着矮个老人说,他叫马标,坐在马标旁边的老人没等马洪波介绍,便自己说,他叫马家年,这事还是让他来说吧,显然,他俩在这里已经等的时间不短了,魏国栋点点头,他让秘书做个记录,张秘书掏出笔,把一个带塑料封面的日记本打开放在桌面上,马家年干咳了一声,说,那就从谢福来说起吧,他们村里的谢福来是第一个发现飞行员的,那天是他叔叔让他到苇子坑去抓几只青蛙给他婶子做中药引子,他骑着个骡子,刚到苇子坑没多久,头顶上突然冒出几架飞机,飞机哇哇怪叫,在天上乱窜,枪声跟爆豆一样,吓得谢福来牵着骡子就躲进了高粱地,往年高粱到了秋分就收割干净了,偏偏那年的高粱过了季,一直挨到了寒露都还没有割,谢福来躲在高粱地里,亲眼看到国民党的一架飞机冒着黑烟一头栽进了苇子坑,飞行员也从半空摔在了离他不远处的高粱地里,等天上安静了,他找到了飞行员,据谢福来跟他们说,当时那个飞行员还没有死,只是躺在地上,嘴里不停的喷着血沫子,吓得谢福来骑着骡子就跑了,跑到半路上,他又返了回去,他说,那时飞行员已经断了气,谢福来是真够缺德的,他把飞行员所有的东西都给拿走了,只给飞行员身上留了一条裤衩子,那两天,谢福来就穿着飞行员的皮夹克,整天在村里嘚瑟,鬼子从城里下来寻找那个飞行员,一进村就把他给抓住了,鬼子只问他把飞行员的尸体藏在哪里了,没问出结果,当街就用刺刀把谢福来给挑了,魏国栋问他会不会真是谢福来把飞行员遗体藏起来了,马标一旁说,他在鬼子进村之前的一天到井边挑水,打老远就看到有个女人在骂谢福来,说他缺德带冒烟的,就算他把人家身上穿的衣服、裤子给扒干净了,至少让人家入土为安嘛,这样也算不罔白穿了人家的皮衣,谢福来说,他是想把飞行员给埋了,可他一个人也埋不了哇,他说,当天晚上下大雨,隔了两天的一大早他还骑着骡子特意去苇子坑那片高粱地里转了一圈儿,飞行员的尸体已经没有了,谁知道是哪个村的人把飞行员的尸体给埋了,马标说,这是他亲耳听到谢福来这样说的。魏国栋说,除了这些,有关飞行员遗体的线索就一点都没有了吗,两人都摇摇头,马家年说,好多看到过那场空战的人都已经不在人世了,就算他们活着,充其量也就跟他俩一样,知道的大概也就这些,两个老人再没有任何新的内容了,魏国栋问了一些他们的生活状况,他给两人各拿了二十块钱,便让司机开车先把两位老人送回了家,然后他在大队部听取了马家村大队干部的工作汇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