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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香色纱幔散开,将龙榻遮住,里面的情景看不真切,只隐隐看到一盘腿而坐、一跪坐的两道身姿,一前一后。

李云裳跪坐在楚玄身后,玉指轻轻搭上楚玄两侧鬓角,慢慢地按揉着。

楚玄舒服地长叹一声:“嗯——果然还是瑾妃的手法最好。”

“皇上,现在可好些了?”

“嗯,舒服多了。朕这头疼的毛病啊,由来已久,幸亏有你为朕舒缓。”

“这些都是臣妾的本分。这些年皇上是越发的操心了,这头疼之症又怎能好啊。皇上,您再怎么忧心国事,也得多多注意自个儿的身子才是。”

一提到国事二字,楚玄就想到这些年月国的子民过得有多不易。先是连年干旱,好不容易情势好转些了,涝灾又来了,饿殍遍野,暴动也时有发生。

为此,他不知耗费了多少心力,多少财帛,国库都快搬空了。

一想到这个,楚玄的头又疼了几分:“嘶——”

“可是臣妾弄疼皇上了?”李云裳立时停了手。

“是朕想到了一些烦心事而已。罢了,罢了,不说这个。”

楚玄伸过手去,握住了李云裳搭在自己左侧鬓角的手,侧过头去说道:“这些年,你父兄劳苦功高,为朕分了不少忧,有功之臣万没有薄待的道理。

你父亲也操劳了大半辈子了,你兄长也不能老在外漂着,建了功立了业就该成家了,好让你父亲早日抱上孙子,享享天伦之乐;且瑾辰和赫宁也到了可学武的年纪,让你凤龙这个做舅舅的教教他们,朕也放心。

朕已经让人拟好了圣旨,明日就让人颁下去,敕封你父为镇国公;晋你兄长为怀化大将军。你意下如何?”

不是都已经做好决定了吗,还问她作甚?

且楚玄说的是加官进爵,实则行的是剥夺实权!

李云裳兄长李凤龙本是从三品下的云麾将军,虽品级不如楚玄给的正三品的怀化大将军高,但却是有实权的武职官,哪像现在,成了个无实权的武散官。

还说让李凤龙回京教导皇子,这分明就是忌惮,要把李凤龙放到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去。

楚玄还提了李云裳父亲李钺的爵位,将他从侯爵提到了一等公爵。

自古以来,是有军功在身的宗室子弟才能敕封镇国公的。楚玄破例,给了李钺如此殊荣,一来算是心虚补偿,二来也是延续剥夺实权之举。

爵位的高低只能决定面儿上的地位高低,并不能说明实权大小,还得不得君王的重用和喜欢。若是不得君心,一个镇国公还不如一个侯爷权力大呢!

李云裳愣怔一瞬,抽回手,跪着往后退了些许,对着楚玄的背影跪拜:“臣妾先在此替父兄谢过皇上隆恩。”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既然帝王给了,不管想要与否,都得接着。

忽然一道疾风乍起,钻进屋内,掀动纱幔,撩起青丝,一张野心勃勃的面孔在跳跃烛光下绽开。

“朕乏了,安置吧。”

楚玄翻身躺下,李云裳伺候着给他盖上了九龙黄缎缂丝衾被,自己也跟着躺到他身侧,盖上粉缎绣花蚕丝衾被。

见主子们歇下,宫婢随即进得屋来,熄了里间烛火,放下乌金阁帘退出,又将外间的蜡烛罩上了灯罩,方才出了屋子,只留下上夜的宫人守在乌金阁帘后,以备主子随时差遣。

次日,李云裳早早的就起了,等她梳洗完毕,楚玄才缓缓起身。这时,天色仍未明。

李云裳早起,只为早早拾掇好自己,好在楚玄起来的时候伺候她更衣,不至于蓬头垢面见圣颜。

等到楚玄出了锦阳宫去上早朝,她才迈出宫门朝澜意宫而去。

毓德妃被封为皇后后,念着安平公主还住在仪坤宫,她不忍让安平公主搬到别处,断了她对母后的思念,便继续住在了澜意宫。往后妃嫔们请安也都往澜意宫去。

澜意宫云意殿里头,先入宫的老人们给皇后请过了安,此次选秀入宫的七个新人才拜见皇后。

李云裳淡淡地瞧着跪在地上的七朵娇花,皆是碧玉年华,让人好生艳羡;又个个儿精心梳妆打扮,不出规制,好生养眼。

那七人请过安后,依旧跪在原地,安静恭顺地听着皇后训话。

目前看来,这批新进宫的人面儿上都还算是规矩安分;可实际如何,往后又如何,那就不是一朝一夕能瞧出来的了。

约莫半盏茶的功夫,皇后就训完了话,让兰贵人、舒美人、贞常在、姜御女、高采女、左采女和荣采女按照位份,依次落了座。

这兰贵人是太后的表侄女,生得相貌平平;楚玄虽不喜欢,但为给太后面子,还是纳入了后宫,还封了她正六品的贵人,赐封号“兰”;舒美人则是皇后的表妹,一张小脸儿生得倒是精巧,很合楚玄的意,但又不能让她压过太后的人去,所以就给封了个从六品的美人,赐封号“舒”。

其余五人里,除贞常在外,全都给了个位份最低的采女,也没赐封号。这贞常在也不是生在什么显贵人家,但胜在长了一双勾人的媚眼,只一眼就勾中了楚玄的魂儿,直接给了个正七品的常在位份,还赐了封号“贞”。

“瞧瞧这一个个儿的,娇娇嫩嫩的,好生惹人喜欢。”怡妃带着温和的笑,毫不吝啬的夸赞着。

“可不是嘛。有了她们这些青春美貌的新人,我们这些个老人儿啊,怕是更不得皇上宠爱了。”欣婉仪的话里满是妒羡。

“姐姐此言差矣。妹妹们才入宫,不如姐姐们了解皇上,就更没姐姐们伺候得好了。皇上自然是更喜欢伺候周到之人。”兰贵人柔柔回道,眉眼间满是笑意。

“好一张巧嘴啊,这往后可还得了?”欣婉仪脸上的笑意逐渐淡去,眼睛里多了半分不悦。

欣婉仪方这话一出,让其他六个新人脸上顿时无了笑意,一个个的都低垂着眼睑紧闭双唇,不敢多话。

“兰贵人初入宫,就看得这么透彻,又有如此胸怀,倒很是聪颖难得。”李云裳笑着转圜,目光温和地注视着兰贵人。

兰贵人心下一动,醒悟过来,她这表现太露锋芒了,怪不得惹了欣婉仪不快。

这么想着,她心下又生出几分感激,瑾妃既好心提点了她,又帮她解了围。

其他六个新人心里,也顿觉松缓,对瑾妃生出几分好感。

坐在上头的皇后静静地看着瑾妃,不发一言。她又岂能不知,瑾妃出言相帮是何盘算?

只是这欣婉仪,莫要因她的脾气得罪了寇太后才好。若有真有这日,无人救得了她。

从澜意宫出来,李云裳才走了两步,就被兰贵人叫住了:“瑾妃。”

见李云裳停下脚步,兰贵人快步上前,恭敬地福一福身:“妾身见过瑾妃。方才...多谢瑾妃了。”

李云裳只浅浅一笑,回了颔首礼,便兀自离开了。

兰贵人愣在原地,怔怔望着李云裳的背影。她不懂李云裳是何意,这到底是接受了,还是没接受?

欣婉仪从后头过来,路过兰贵人时,冷哼一声,扔下一句:“只可惜啊,你的姿色不能同你的话般灵俏。这等姿容,随便寻个宫婢就能将你比下去。”说完昂着头走了。

当面评论女子容貌,实在小人行径。

兰贵人眉头微蹙,下意识地伸手抚上脸颊。

她自知相貌普通,比不得旁人,但也绝不是欣婉仪口中那般难看之人。何况她身上还有自小养出来的端庄矜贵之气,也能略略弥补容貌不足。

兰贵人还没从刚才的郁闷中抽回神来,贞常在就走到了她身侧停下,阴阳怪气道:“一个刚进宫的人,脚跟还没站稳呢,就急着露脸了。听说你是太后的表侄女,也没见有多聪明嘛。”

不等兰贵人回怼,贞常在就扭着腰肢的走了。

明明也是个官家女子,怎么就浑身一股子风尘味儿呢?

舒美人同其他几位新封的采女走到兰贵人跟前,齐齐对兰贵人福了福身。

舒美人望着走在前头的贞常在,柔声道:“贞常在真是生了一双好眉眼。若妾身是男子,也定会被她迷住的。”

兰贵人睫毛微颤,这个舒美人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一般。

舒美人转过头来看着兰贵人,目光柔和,嫣然含笑:“可惜这样得来的喜欢并不长久,还是像姐姐这般耐人品味的好。”

不管舒美人此举何意,她都没表现出敌意,终归是要回以友善的。

兰贵人微笑着冲舒美人点点头,款步离去。

兰贵人并没立刻回楚玄赐住的和悦宫灵韵殿,而是径直去了慈安宫,给寇太后请安。

“起来吧。快快快,赐座赐座。”寇太后见了兰贵人来,笑得合不拢嘴。

兰贵人性子温和、纯善。对于这个表侄女,寇太后是喜欢得很。

“你呀,打小就是这般乖巧,诸多后辈女子里,哀家最喜欢的就是你。”

兰贵人被夸得很开心,却没因此沾沾自得。

她眸子清明澄澈,笑意浓浓地望着寇太后:“姨母过誉了,您若再夸下去,侄女儿可是要骄傲自满了。”

“瞎说。哀家还不了解你?你被哀家自小夸到大,要翘尾巴早都翘了。”

看着姨母这般乐呵,兰贵人也忍不住跟着开心地笑了起来,方才的不快全被抛之脑后。

开心总是不长久的。寇太后话锋一转,就将她的郁闷心情又勾了起来。

“今日第一次去给皇后请安,见到那些妃嫔感觉如何?可有被刁难?”

兰贵人脸上的笑容一滞,眼睛下意识地往下看去,食指也不受控制地轻轻挠着大拇指背。

寇太后见状,敛了笑容,严肃起来:“告诉姨母,是哪个不长眼的,竟给你找不痛快?”

“姨母,无人为难代儿。是代儿自己不争气,才入宫就想母亲和爹爹了。”

“你呀,哀家还不了解你?你是最不擅撒谎的。只要一说谎话,那眼珠子就往下垂,不停地抠手指头。”

见兰贵人窘着一张脸不说话,寇太后心下一软:“罢了罢了。你这孩子,从小就要强,什么都自己闷着、抗着。要不是身在官宦之家,有人护着一二,怕不是要变成个受气包了。”

寇太后这话一下就把兰贵人给逗笑了。她忍不住,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

意识到失礼,又赶紧用帕子掩着嘴,低低地笑着。

“在姨母这儿,无须拘礼。想笑就笑,想哭便哭,做人还是痛快些的好。”

“是,姨母。那代儿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两姨侄对视一眼,开怀畅笑。

笑过一阵儿后,兰贵人犹豫着开口道:“姨母,今日多亏了瑾妃,代儿也算长了一智。”到此,便再不言其他。

寇太后知道,代儿愿意说的自然会说,不愿意说的怎么问都是无用。只这一句,她心中也能有个大概数了。

瑾妃?

没记错的话,几年前还是个容华,当时她还因其诞育皇子有功,特意召见了她。

一晃五年过去了,她都晋为瑾妃了;如今还被代儿记了恩情。

听闻皇帝对李家多有防范,她这一帮,可不简单啊。

宁常在一回到鹤轸宫菲微殿,就闷闷不乐地趴在桌上,百无聊奈地拨弄着桌上的杯盏。

“娘娘,今儿个起得比往日早,昨儿晚上您又睡得不安稳,不如这会儿去歇息歇息吧。”七巧轻声道。

“不睡了。今日见了那些个新入宫的,我就更睡不着了。”宁常在长长叹息道。

她原本还是个御女,几年都不得皇上宠爱,眼看容颜渐老,她本以为这路就算是走到头儿了呢;却不想,皇后仁慈,在皇上跟前美言,算是给个恩情,将她提为了常在。

她也不知这是该欢喜,还是该觉得可悲。

别人晋位份,是靠的子嗣,靠的恩宠;她呢?靠的却是怜悯和无功无过,实属可笑。

她本无心争斗了,可今日见了那些个娇嫩面孔,潜藏在心底的不甘又涌了上来,灌了满腔。

坐以待毙要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