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灵学院，前庭。
一道光柱，拔地破天疾去。
掌梦少女望光失神。
怒剑老汉略带几分欣慰与感慨，道：“臭小子，终究没给老夫机会。”
掌梦少女回神，凝意一番探查，最后化作一声轻叹，微微伤感道：“他……不在了。”
怒剑不以为意，语气肯定道：“那小子，可没这么容易被击垮。”
忽而，一女子自学院外飞入，落于几人身前。
她先朝脚边卧地昏迷的苏迷看了眼，随后目光一扫，定在白袍院长脸上。
白袍院长目露柔光，轻唤道：“孩子。”
来者浑身一震，不自觉后退半步。
她正是现实苏迷意识体。
掌梦少女见状，手轻一挥，地面一清，昏睡之人几乎全部挪走，送往他们彼此的现实意识体面前。
只剩梦境苏迷，悠悠转醒。
起身看见面前一酷似自己之人，当下一怔。
旋即警觉凛喝：“你是什么人？”
白袍院长快步上前道：“小米，她不是坏人。”
现实苏迷神色淡漠，平静道：“这就是幸福后的我吗？连好坏都无法自己分清。”
梦境苏迷眉头一皱，敌意不减。
“母上，不要被她的外貌蛊惑了！我才是真的。”
白袍院长柔声道：“不是你想的那样，她与你一样，都是我们的孩子。”
梦境苏米大疑。
现实苏迷淡淡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单纯来见一见……你们。”
“我刚刚……去见过他，有些不明白，你们为什么……分离了。”
白袍院长黯然不语。
见她不答，一旁的掌梦少女忍不住替她道：“他们会分开，只因你心底最希望的，就是他们分开。”
苏迷抱额一捋长发，道：“原来如此，不过……你们这里有些过时了。”
“我心底的想法，早已不是从前。”
她转过身，背对白袍院长，道：“我如今最希望的，是你们能继续按自己的意愿，生活在一起。”
苏米忽而激烈道：“那个废材老爸，只会拖累母上。”
苏迷咯咯一笑，道：“我以前，也是这么认为的。不过我现在才发觉，那只是我自私的想法罢了。”
苏米刚想说什么，却见对方忽而泛起荧光。
阵阵流荧升空而去，对方的身形亦渐渐虚淡，仿佛被流走的荧光带走。
同样的，一旁的壮硕老汉与现实少女汐，亦泛起阵阵荧点，漏往天空。
现实少女似有所感，对掌梦少女招手道：“姐姐，很开心见到你。希望下一次梦里，能再见到你。”
掌梦少女神色略显黯然。
恐怕，没有下一次了。
儒雅老者走到壮硕老汉身前，伸手道：“带上我吧，我去往现实，会比留在这里作用更大。”
壮硕老汉微一顿，迎手对握。
二手一合，儒雅老者立刻身化荧光，流向壮硕老汉。
未片刻，身形彻底消散。
现实苏迷等人，齐化流荧飞走。
掌梦少女见怒剑老汉并未随着离去，轻道：“你……”
怒剑打断她道：“不必多说，现实既无事，还回去作甚。”
先前嚷嚷要回现实的是他，如今选择留下的也是他。
掌梦少女却已明白他的决心。
现实停下崩溃，接下来便轮到梦域崩溃。
他明知这点，仍要留下。
掌梦少女身形轻飘而起，朝白袍院长道：“苏姨，准备好，迎接属于我们的挑战。”
梦域中，有些人，由现实者的残念组成，有些人，则是完全由现实者的念想构成。
后者，往往是现实中已逝去之人。
这一日，万灵城最高处，御灵学院亮起耀世莹光。
……
现世。
漫天流星，划落大地，循人投入。
每一道流星，皆是一个从梦境返回的意识体。
他们中大部分，都在梦境中，见到了最想见之人，去了最想去之地，拿到了最想拥有之物。
时间虽短，但他们都带着如愿之刻的记忆回转。
意识复体，身躯得动。
世人带着几分恍惚，悠悠爬起。
脑中记忆清晰，感受真切。
各方七道浩瀚气柱，仍屹立天地。
无妖城外。
黑白两尊巨人，依旧挺立。
亦提醒着无妖城民众，方才的一切，并不是梦。
不知由谁开始，民众纷纷跪伏，朝两尊巨人顶礼膜拜，口口称颂，声声祷告。
其中不乏有人虔诚大呼。
“慈悲伟大的天神啊！”
“感谢您带我们游览天国，让浅薄的我们，见识到了天上之地。”
“伟大的天神，请原谅我们的愚昧！”
“恳求天神怜悯，请再降下神谕，告诉我们该如何通往天国之路。”
“卑微凡民，愿往天国，永远服侍天神左右！”
神迹！
唯有天神，才能做到刚才的一切。
妖物祸世，民众苦世久矣。如今见得两尊宏伟存在，经历一番不可思议的神奇，顿觉是救世天神，前来拯救苦难的他们。
至于自己值不值得被拯救，则早已不在他们思考的范围。
当然，也有少数人意识到，那或许不会是什么慈悲神灵。
尤其，险些酿成灭世的当事人——长恨。
他一手托浮金乌小球，悬立半空。
“你们，想要什么？”
两巨人并未回应，正暗频密语。
白：他似乎完成了自我超脱。
黑：为何没飞升而去？
白：或许并未彻底，尚有欠缺。
黑：将他拆开一探究竟便是。
白：不妥，那会破坏他的机理，无法得知全貌。难得这样一个样品，可先观测一番。
黑：那只是拆得不够细碎。
似已作定论，黑巨人伸手往长恨抓去。
……
灰蒙蒙，幽邈邈。
林笑飘荡其中，漫无目的。
周遭一切，似雾非雾，似烟非烟。
恍惚一瞥，似有金光碧水，沧海云池。
定睛一看，空无一物，虚寂一片。
“好似又到了什么奇怪之处。”
林笑暗觉此处与白光灭世后，茫茫光海不同。
“这是哪呢？”
忽而一道邈邈话音，不知从何传来。
“本自空来元无名，为存乎心始强立。”
“子非纠问是何地，无心方至有心离。”
林笑顿身停下，念叨道：“无心？”
一邈邈身影，浮现眼前，若轻笑道：“正是无心之地。”
林笑恍惚看去，好像有人，定睛看去，又空无一人。
但他知道，有人，又或许不是人，出现在他身前。
林笑先拱手一揖，而后道：“若是无心之地，我这有心之人，怎得误入？”
他以问解释自己并非有意闯入。
缥缈者道：“子怎个确定，自个有心呢？”
林笑讶然道：“若我自个都不确定自个有心，还有谁能确定呢？”
缥缈者似乎微笑道：“子不能，观者能。”
林笑奇道：“那么观者又是谁？”
缥缈者道：“心存子者，即是观者。”
林笑疑道：“心里有我的人，才能决定我有心无心？”
缥缈者道：“说为决定，差了些意思。”
林笑漠然道：“好吧，我自己说自己有心，的确不足以让旁人信服。”
“阁下认为我无心，当有阁下的道理。”
“就不知，贵宝地，欢迎外客否？”
缥缈者道：“子乃后世首位造访者。”
林笑忙拱手道：“叨扰了！”
缥缈者似又笑道：“可惜，子非本土之人。”
林笑心一动，问道：“敢问阁下，惜缘何起？”
缥缈者道：“无心之间，天地玄关。”
“子非本土后士，敝者不便开关引渡。”
林笑忙摆手道：“不必开不必开，我只是个过路客，当不得周章。”
缥缈者道：“敝亦知子无此意。”
林笑蓦然想起什么，问道：“这玄关之后，莫非是贵方仙土？”
缥缈者和煦道：“不过自娱自安之地，不敢称仙土。”
林笑顿时明白，对方想必就是守关者。
守的，极可能是此界飞升通道。
他忙道：“仙长过谦了，我曾从两位太虚灵尊处听闻，此界曾诞有一批先灵，负气含灵，颖悟绝伦，洞彻天机，已堪得超脱之道，集体升仙而去。”
“想来仙长就是上古先贤之一。”
缥缈者并不否认，只道：“说是升仙，未免太过自夸。大千世界，高上者数不胜数，吾等不过是侥幸窥得破虚之法，终究未臻至道。”
“说来，也只是一群不愿卷入大道纷争的僻静者。”
“与其说是升仙，不如说是迁移。”
林笑道：“在下孤陋寡闻，擅专妄语，实属惹人笑话了。不过集体迁移太虚，如此手段，仙者亦不过如此。”
缥缈者道：“吾族所闻仙者，心禀至道，可守极静极虚，纵使太虚之广袤无垠，虚无漫漫，仙者亦能神志灵明，颖慧不失。”
“吾族上杰，守静不出万年，便不免心枯神厌，需出静活慧。”
“与仙者一比，差之远矣。”
林笑心下一动，不由想起灵界修士达灵神境者，传闻亦寿及万载。
万载似乎是一道坎，破则为仙，寿限不在。
那么对方玄关之后，最次也与灵界一等。
并且对方只说心枯，未说是命陨，或许寿逾万载者也不在少数。
林笑叹道：“已是吾辈高瞻之士。”
话聊已酣，他便入问道：“不知高士邀我到此，可有吩咐？”
缥缈者摇头道：“非吾邀子，子自至尔。”
林笑不由讪讪道：“不怕高士笑话，我也不知自己怎来的此处。”
缥缈者微笑道：“正要为子解惑。”
“子造化营德，救世于水火，点化灵士，福润无方，善功难计，可谓天地上宾。”
“更兼洗心入灭，达心外无心之境，足可踏过玄关，入新天地。”
“若非子志不在此，玄关已为子大开。”
林笑捋了捋，这不是在说他无意间达成了此界飞升条件吗？
他拱手道：“惭愧惭愧，一切不过机缘巧合。”
“高士可知，有两位太虚灵尊，正于此地推演天地？”
缥缈者轻一点头，挥手道：“可是说的这两位？”
一块方幕浮现林笑身前，显出无妖城外，黑白两尊巨人。
林笑道：“正是这二位尊，颇有些高妙神通，造化天地，能令世转物移。”
“高士可与他们相熟？”
缥缈者轻摇头道：“它们实为争道之士所造灵兵，游荡太虚，专为探寻各界上升通道。”
林笑微一惊，道：“如此说来，他们实则不怀好意？”
缥缈者再次摇头道：“它们本身只是单纯想探寻上升之法，却并不自知是为他人而寻。”
林笑问道：“若让它们寻得，其后果如何？”
缥缈者道：“子不知，争道者所争何呼？”
林笑恭敬道：“未明道，故不知逐道何为。”
缥缈者道：“所争者，同道尔。”
“正所谓，一道贯大千，非道皆可弃。”
“争道者贯彻自身大道，所过之处，道演大同，万物莫挡。”
“唯真士可挡道化而存不同，余者皆近乎一道类同。”
“有争必有损，不适道者，其无可也。”
林笑不由想起灵界四派八宗，皆可谓理念不同。
若深究起来，只怕也是所追求的道不同。
但不同之中，又有着许多相同。
想来，也算是一个道争之地。
林笑问道：“道于己身，非争不可吗？”
缥缈者道：“不行道于世，何以辨道之真伪，何以验道心之坚否？”
“己道若与世道不同，争则固守己道，必寸步难行。不争，则同流合道，难持己道。”
“道争之下，初心不变者，寥寥无几。”
林笑道：“常闻水之道，利万物而不争，持此道可不争否？”
缥缈者问道：“入世之水，有常清否？”
林笑道：“无。”
缥缈者道：“清与不清，即为水之争。道之争，亦无外乎此。”
林笑问道：“高士守此玄关，可是为守己道之清？”
缥缈者道：“本土之士，同根同源所演，其道纵有不同，终也可兼容并包。”
“若道异过甚，则安宁休矣。”
林笑点了点头，看向方幕中两巨人，问道：“请教高士，这二位尊，如何处置？”
缥缈者摇了摇头，道：“随子心意。”
林笑也猜到对方态度，对方若想管，早就插手了。
但对方虽想不管，出于礼节，他还是要问一问。
林笑叹道：“我虽有心，却力有未逮，与之奈何？”
缥缈者道：“有比应于无，无心之地，万物之根。子于此地，这方天地，无可不为。”
林笑微一讶，忽而明白，对方不是不想管，恐怕是不便插手。
他也会意，立即道：“请教上师，小子该如何下手？”
……
现世，黑巨人盖掌抓去。
长恨神色一凛，就要躲闪，忽觉身形一僵，竟无法动弹。
黑掌一合，将他握入掌心。
黑巨人握拳收回，与白巨人点头示意，身一纵，与白巨人一并升空而去。
不料刚至半空，手中生异，将他五指撑开。
须臾间，手中沙粒小人，化身万丈。
身形竟比他们还伟岸几分。
长恨面露些许茫然。
在他眼中，两尊巨人，须臾变小，转眼已成小个。
对方体型不再占优，长恨当即出手反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