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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月后,栖霞山。

深秋,已是深秋,又是深秋。

这一日,傍晚时分。

残阳如血,晚霞如血,丹枫亦如血。

深秋时分的栖霞山,格外的美丽,便成了无数寻幽探胜之人,心向往之地。丝丝缕缕的山风,吹动着栖霞山的枫叶,无数只形如手掌般的枫叶,便哗啦啦的荡漾个不停,映着向晚的霞光,洋溢成了一片火云。

脚下,是有些泛了黄的青草;远处,层层叠叠的是苍翠的群山;天空,高而远,蓝而清。不时的一片片归鸟,啾鸣着飞向了巢窠。

栖霞山庄,庄门大开,门前的青石小道,打扫得不曾有一片落叶,可门前却似乎没什么访客,青石缝里,已然苔生。庭院之中,也不见什么人影,只有一些小鸡小鸭,在零散地追逐着觅食。

一个年轻的女子,最多不过二十岁的光景,却挽起了头发,作少妇打扮,带着那一丝还有几分稚嫩的成熟。只见她此刻推开了一间大抵是仓库的木门,手中捧着的是一个簸箕,里面装着的则是一些干瘪的秕谷。

随着她迈动轻盈的脚步,那群本各自觅食的小鸡小鸭,便如同遇到了老熟人一般,悉数围了上去,叽叽喳喳的叫个不停。

女子抓起一把秕谷子便撒了出去,道:“不要抢,大家都有吃的。”

谷子撒在地上,便散落开去,小鸡则用尖尖的喙,灵巧的去啄食,小鸭子扁扁的嘴巴,在地上嘬个不停,却无可奈何,便急得团团转。

女子又道:“这么笨!”将秕谷子又撒了几大把之后,这便去角落里找了木盆,又切碎了一些青草,里面拌着有一些黍米稗子的谷物,搅拌了均匀。

女子将木盆端了过去,放在地上后,又用几只石块把木盆固定起来——不然鸡鸭争抢起来,准会给踢翻了木盆——于是乎小鸭子也可以吃得到饲料了。

已黄昏,鸡鸭吃饱了后,便慢悠悠地都归了笼,因为不多时,夜幕便会降临,一天又将过去。

日之夕矣,鸡栖于桀。

女子又将一些白日里割来的青草,塞到了院子角落里的兔笼里,兔笼里有着灰白两只大兔子,还有几只小的兔子,此刻便围在了一起,兔唇微微动,那是它们在吃着青草。

女子忙完了这一切,便洗净了手,坐在庭院的亭子里的石凳上,歇息一会。

只见她用手轻托腮,看着空旷的庭院,还有天边艳丽的晚霞,在发呆。女子清丽的容颜,婀娜的身段,伴着夕阳晚霞,变成了一幅最美的画卷。

这是江雨欣在栖霞山庄的整整第一百天了。

自那日延州城一别,江雨欣一路失魂落魄,也不知道该去何方,漫无目的地走了十多天。一切美好的瞬间,和不幸的梦魇,都已在慢慢地褪色消散,最终,江雨欣还是下定了决心,回家看看吧。

无论如何,江雨欣和风流那日也算拜过堂成亲了,毕竟已是夫妻一场。所以江雨欣便不再如昔日少女般打扮,从鲜艳的衣裙,换做了颜色深一些穿着打扮,头发也挽了起来,用发钗簪起。

江雨欣还是一如从前那般美丽,只是多了几分憔悴,少了几分少女的灵动;也多了几分成熟沉稳,虽然还有些稚嫩。

或许是连日里休息得并不太好,所以柳叶眉儿之下,便也有了一丝忧愁,少了几分明媚。

黄昏后,夜幕渐渐暗淡,这一天,终于过去。

飞鸟,也知晓归向巢窠,鸡鸭也知栖息于桀,而人呢,又在何方。

当栖霞山的枫叶再红的时候,我便会回来。

斯人之语,恍如耳边,却已渐渐淡忘。

往事历历,如在昨日,却又仿佛经年累月。

他说过,从不会骗自己,可是此刻,又在哪里?

终不可想,又何必再想。

江雨欣与阿伯,吃过了晚饭,天色已然全黑,便早早睡下了。

漫天如血的霞光,也渐渐的化作了黑色。及至夜半时分,夜空中,竟然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起初还零零星星的飘着,渐渐的又绵密起来,还伴着隐隐的雷声,在漆黑的夜色里,不时闪几下,照亮了半个夜空。

不曾知晓,何以晚霞满天,却也会在夜半时分,变了天呢。

或许是山顶气候本身就会多变的缘故吧,总要在温差大的时节里,来上一场绵绵的雨水。

秋雨敲打着秋窗,如同温柔的触摸着情人的手,又似乎是深闺的轻声呢喃,江雨欣平躺在床榻,沉浸在无边的黑暗中。似乎连夜晚也更冷了几分,即便是屋子里,早早的燃起了取暖的炭炉,被衾也总是暖不热,久久难以入眠。

终于在子夜时分,江雨欣这才浅浅睡下。而在她尚未入梦之际,忽然听闻得闺阁的房门吱呀一声,竟然被推了开来,伴着一阵冷风袭进室内,江雨欣便又醒转过来。

随着门外的一道闪电,照亮了门外的庭院,江雨欣向外边看时,只见漆黑的庭院夜色里,一无所有。

是风,吹开了房门,吹入了室内。又湿又冷的风,吹得江雨欣忍不住打了个寒噤,然后心底也有一丝异样的悸动。

江雨欣近来总是习惯了,在晚上入睡后,也不去闩房门了——兴许若是有人晚上归来,便可以推门而入呢。那一夜,在苏州城王家,他不就是喝了酒,晚上归来的时候,忽然闯入了自己房间吗?

所以,她便习惯了晚上睡觉的时候,也不曾闩门,反正这山庄,也没什么外人到来,自己也不知晓,是不是为人而留。

可惜推开门的,是风,却不是风——不是他。

毕竟,今夜有雨,还有风,凄冷的秋风。

江雨欣点亮了桌上的灯,然后披了衣服,重新起来关好了房门,这次便闩上了。因为这般凄冷的秋夜里,无论如何也不会有人赶路的吧,便是归途的旅客,也会找个旅店歇宿一晚,天明再赶路吧。

江雨欣索性也不吹熄桌面上的灯了,和衣而眠。这次,却果真做了梦,可惜却并不是好梦,梦到他一身的鲜血,在远处看着自己,看不清他的脸,想要走近几分,他却渐渐远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