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这一天，照着旧例是人们守岁至鸡鸣第一声，再进行祭祖、拜神、焚香，意为“抢春”。敬拜天地神明，为新一年祈福，有那更想竞早的，天不亮就出门，赶着去争寺庙里上第一炷香。
初二是外嫁的媳妇回娘家，季家女人们也不例外，早早地带着些礼物回去了。往年季家不景气，回门也不曾带过什么礼物，今年不交赋税后季家松快许多，吴氏便做主在年前买了些花生糖块，让女人们带回去。
季家便只余下季老二夫妻、季老爷子和吴氏。
穆氏是不回娘家的，当年季老二从外边带回来了挺着大肚子的穆氏，只说是在外头娶了妻，回来后便也没有办婚礼，只麻烦村长带着婚书去官府盖了印，如此就成了季家人了。
年节就是忙忙碌碌的。总是有做不完的事儿，走亲戚、迎财神、办酒席、送穷神……忙着忙着就到了初十。
前几日该走的亲戚也都去过了，难得今日季家一家人没有外头的事。
一大早，徐笙跟往常一样起床去做早食，昨个儿胡氏点名想要吃酒酿元宵，只是天色太晚，她晚食又用得较往日更多，怕她晚上不克化，吴氏便没有允。
徐笙倒是记着得。
把季家一家人的吃食做好之后，又特地给胡氏做了碗酒酿元宵，还卧了个荷包蛋。
胡氏见到这碗念了一宿的酒酿元宵，难得给了徐笙个好脸色。
徐笙也是高兴的。
自从除夕那日与季秀才把话摊平了讲明了，他俩的关系是眼见得越来越和谐。可能对于郎君不愿意碰她这事儿徐笙还是会有点遗憾，可她不敢再去季以遥面前提，她害怕好不容易营造的关系一下子又破灭了。
她就在季家人身上下文章，想了法地去讨季家人的欢心，这些日子过去，一向爱挑刺儿的陈氏都不再说她半个不好。
“啊——疼，我的肚子好疼！”
喜滋滋吃着酒酿元宵的胡氏突然抱住肚子尖叫一声，手中捏着的瓷勺应声碎在地上。
“怎么了？二郎媳妇?”
季二郎眼疾手快地接住快要倒地的胡氏，陈氏急匆匆地赶到她身边，季家人也紧张地看着她。
“徐笙！你个小贱蹄子，你往我儿媳妇碗里放了什么？你个歹毒心思的，这是你的亲侄儿，你也能下得去手！”
陈氏不由分说地指责，瞪着双眼，恶狠狠地盯着徐笙，好似要扑过来把她生吞活剥了一般。
“不，不是……我没有。”
徐笙也被眼前的状况惊住了，这胡氏正在吃着她做的东西，就突然抱住了肚子喊疼，给她一百张嘴她也解释不清，只不住地摇着头。
“……大婶娘，我就是照着往常的方子做得，我没有外加什么的……三郎，不是我……”
“不是你还能是谁？这不是你做的东西？”
陈氏并不相信徐笙的话。
“大婶娘，若是笙娘真的想害二嫂，万不会在她自己做的吃食里下药的，这不是送住把柄给人捏吗？”
季以遥往徐笙的方向靠了靠，轻轻拍她后背以示安抚。
别的人说了陈氏不一定听，但是季以遥的话陈氏多少听得进去，好歹人是个秀才公呢，何况季以遥这话说的也有些道理。
“大嫂，别的先不说，当务之急是赶快去找个郎中，二郎媳妇这样子怕是孩子要提前出来了。”
穆氏也轻声劝说着。
瞧着胡氏身下已经是见了红。
“我去！”
本就慌乱的徐笙瞧着这事多少与自己脱不了干系，还没等陈氏搭话，就急急忙忙地跑了出门。
季以遥想拉住她，都没赶得上，也急忙追了出去。
新年后又落了几场雪，现在外边的路还湿滑着呢。鸡鸣村没有郎中，最近的郎中也是在隔壁杏花村，她一个小娘子出这么远去，实在是叫人不放心。
可徐笙确实心急，完全摈弃了往日所学的礼仪规矩，大步往外跑着，季以遥不过晚了一步出门，再没找见徐笙的踪影。
他只好朝着隔壁村郎中家寻去。
季家内，胡氏倒在季二郎怀里不住地哀嚎，身下氤出大片大片的血迹，季二郎小心抱着胡氏进了屋把她放在榻上，焦急地看着她。
陈氏仍在大声骂着徐笙，穆氏皱了眉有些听不下去，“大嫂，三郎都说了，没得人这么傻会害别人还把自个搭上的，见得这事可不一定是笙娘做的。”
“那也不能证明不是她做的，是她做了这碗元宵，总归她得担起责任！”
话是这个理儿，穆氏还想说些什么，胡氏又惨叫一声。
“啊——！郎君，娘，媳妇怕是活不成了！我的孩子，啊……郎君！”
“我在，我在……”
季二郎双手紧握住握住胡氏的手。
“老大媳妇，把二郎带出去！”
吴氏刚跨进屋子就听着胡氏乱喊叫着丧气话，她干瘪的脸一皱，上去去揪季二郎。
“奶……”
“出去！女人生孩子，你个大男人在这像什么话！”
季奶不容置喙道。
季二郎无奈，只好松开胡氏的手，一步三回头地跨出了房门。
吴氏没给他磨蹭的时间，双手一推搡，把人赶出了屋子就关上了门。季二郎的鼻子险些撞再门上，悻悻地转身，只见着季家男人们都立在屋外，狗剩和大丫一脸惊恐地躲在季大郎身后看着这位二伯身上大片的血迹。
屋内。
把季二郎赶出去后，吴氏就开始下指令了。
季家女人都是生养过的，就算没接过生，也懂些，吴氏二话不说脱掉胡氏的裤子，这边指着马氏去烧热水，另一边叫着陈氏去做个红糖蛋。不过一会，屋内的慌乱就散去了些。
穆氏自觉地坐到胡氏榻边，把她轻轻抱起来放在自己身上，给她擦着汗鼓着劲。
胡氏随着吴氏的指挥吸气吐气，脸色较刚刚要好了许多，力气也往一处使去。
她跟着季二郎回季家时提前找人看过了，正常该是下月初才发动，胡家是备了接生婆子的，可她想着不过来季家待十来天，便用不着费那个劲，总归会在生之前回去，可没想到……
胡氏紧咬着牙，恨毒了徐笙。
胡氏本就是头一胎，生得要艰难些，这离预产日期还提早了大半个月，这孩子更是不大好生。
季家男人们在院子里从早上等到午时，季以遥带着一位老郎中匆匆地赶了回来。
“郭郎中！您快，您快进去！我媳妇生了一上午了……”
那老郎中被季以遥逮着跑得上气不接下气，闻言也只摆了摆手，扶着膝盖大喘着粗气。没等歇过气，就在季二郎地不住催促下，急急往他所住的东屋走去。
后头季以遥拽住季以远，低声问道：“你三嫂呢？还没回来？”
季以远点点头，他还以为三嫂会跟三哥在一起，当下一想，两个男人眼中都露出凝重之色来。
“你等会跟爹娘说一声，我出去寻你三嫂。”
季以遥对着季以远叮嘱一番，又匆匆出了门，倒是没人注意到他，季家人的心思都被东屋牵扯着。
东屋门甫一打开，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扑面而来，郭郎中眉头微皱，连忙入内走到胡氏旁边搭上她的脉。
早在郎中敲门时，吴氏边已经拿了被子搭在胡氏身上。
“这位夫人是吃了什么东西？”
“是是，她早上就吃了一碗酒酿元宵，就抱着肚子喊疼，郭郎中，是不是那碗元宵有问题？”
陈氏忙不迭地回道。
“那碗元宵呢？”
“还搁在桌上呢，没来得及收拾，大郎媳妇，你去端来。”
马氏应声出去。
“你们去给孕妇煮点红糖水来，我现在给她扎针，助她把这孩子生出来。”
郭郎中说着就去取那药箱里的东西。他如今也是知天命的年纪，倒也不忌讳避嫌，年轻时在镇上做药馆学徒，临老就回了老家，做个野郎中，给这十里八村看病。
红糖水是早就备好的，只是胡氏疼得根本吃不下，此刻听着郎中的话，咬着牙把那碗红糖鸡蛋吃了个干净。
郭郎中取出银针，往胡氏身上扎去，捻动片刻，胡氏身下那股巨痛更加猛烈些，她尖叫着挣扎着，却被陈氏死死按住动弹不得。
屋子里血腥味好像更浓了些。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微弱的啼哭响了起来，胡氏只觉身下一松，两眼一翻就晕了过去。
“呀，郎中……你瞧瞧她！”
“无碍，她是脱力了。”
郭郎中又给胡氏把了脉，摇了摇头。
屋内女眷见着他这模样忍不住揪起了心。
“目前是无事了，只是……”
“只是什么？”
陈氏等不及地问道。
“这位夫人用了猛药导致孩子提前出生，不仅于孩子无益，她自个儿的身子也是大受损伤，她这血出的比寻常孕妇更要多些，日后……这子嗣上怕也要更艰难……”
郭郎中说完屋子里陷入一片寂静。
女人们互相望了望，又齐齐看向昏过去的胡氏，等她醒后知晓这消息还不知道她会怎么样地闹。
说是子嗣艰难，可郎中这语气她们都听得出来，这胡氏怕是日后……不能再生了。
吴氏先回过神来，她抱着那孩子递到郭郎中面前，让他给看看，或是早产，那孩子瘦瘦小小，只刚刚出来被吴氏那大巴掌一拍屁股啼了两声便不再吭声。
这孩子太小了，身子甚弱，郭郎中连那温补的药都不敢给开，只嘱咐着季家人好生照料，听天由命了。
这两个消息对季家人来说都不算好。
吴氏把孩子包裹严实，放在胡氏身边就出了屋子，现在胡氏这个情况可没办法喂奶，她得去找些东西给这孩子吃。
屋外，季家男人们听着啼哭后早已心急如焚地等候多时了，见着吴氏出来，季二郎一个箭步冲上去拦住她。吴氏早知道他要说啥，不等他问就抢先开口。
“是个带把儿的……你先别进去你身上寒，可别过了寒气给这孩子，他弱的很。”
季二郎闻言便在原地不敢再靠近那屋子，连着其他季家爷们也稍稍退开了些。
“孩子……怎么样？”
“你别担心，这孩子若是好生照料能好好的，你媳妇也没事，太累了睡过去了，等里边收拾妥当后你再进去看看他们。”
吴氏隐瞒了郎中的话，只觉得现在还是先不要告诉他们真相。
季二郎放下心来，此刻喜悦才逐渐包裹了他，他有儿子了，他当爹了！
瞧着一脸傻相的季二郎吴氏啐了他一声，又急急朝着灶屋走去。
屋内。
这时郭郎中注意到马氏一直端着的元宵，“孕妇就是吃了这碗东西？”
郭郎中舀起一只元宵闻了闻，又尝了一小口，最后搁下元宵端着那汤水呡一口，方才放下碗。
“这汤中放了紫茄花？”
“紫茄花？这是什么玩意儿？”
“紫茄花就是农家种那茄子藤上结的花，这东西常见，取那还是花苞的紫茄花摘下来焙干磨成粉给女子服用倒是有避孕之效，分量多了能致人不孕。这东西怎么能混给孕妇吃？”
“徐笙！”
陈氏更加恼怒，咬牙切齿地道。
郭郎中不再多插嘴，这明显是人家家中的龃龉了，他只告诉是什么，别的事可不归他管，他便要收拾了东西准备离开。
瞧着陈氏只顾着看着孙儿，马氏也在边上木着，穆氏上去给了郎中十几个铜板，好声把人送了出去。
郎中走后，穆氏环了一圈院内，“三郎和他媳妇呢？”
季家人这时才发现周边不见他们的人影。
“刚刚不是三郎带了郎中回来吗？三郎人呢？”
季老爷子往石桌上敲敲烟杆。
“三哥出去寻三嫂了。”季以远记着他哥的叮嘱，见着有人问连忙开口道。
穆氏眼珠子一转，“三郎媳妇没回来？”
正端着一盆血水跨出东屋的陈氏恰好听着这话。
“什么意思？老二家的，你家儿媳妇呢？去哪了，别是做了亏心事跑了吧！”
陈氏端着血水盆子朝着穆氏逼近几步，那盆子浓郁的血腥味蹿到众人鼻子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