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梆,梆梆!”
打更人提着竹筒节,有律地敲打着路过莳花巷。今夜起云,将月华遮掩在其后,更显得街巷黑黑沉沉。打更的梆子声响彻夜色之中。
突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骤然而起。
“季郎君!季郎君在家吗?”
季家所在院子不大,睡梦正浓的季家人、连带着周边四邻皆被这烦扰之声闹醒。
季以遥一个激灵,猛然睁开双眼。
“怎么了……”
徐笙揉着惺忪的双眼,状似呓语。
“无事,外头有人敲门,你且继续睡,我出去看看。”
季以遥边说着,边准备越过徐笙下床去。
徐笙听着季以遥的安抚,打了个哈欠,并未再次躺下,蜷缩起双腿给季以遥让开后,也跟着下了床。
两人并未点灯,随意披了件衣裳。幸而眼下已入春,倒没冬日那般冻人。
二人出去屋门,穆氏和季老二、还有住在偏后头的季以远也都披着外裳,正往大门走去。
“爹娘,四郎。”季以遥冲着他们略一打招呼,快走几步,走到院内前。
门外之人大声喊着他的名字,他自是听得一清二楚。
“季郎君,您快随小的走吧!”
门外是上回去学院寻过他的林杉身边的小厮,季以遥甫一打开条门缝,那小厮便迫不及待地扒住门,急切地吼叫道。
“何事如此着急?”
“您快跟小的走吧!”
小厮说着,竟动上手来拉扯季以遥。
“大晚上的,还让不让人睡觉!”是隔壁院落终于忍耐不住,吼了一声。
正推拒着小厮的季以遥动作微顿,压低声音道:“你便是有事,也容我去换身衣裳。”
小厮这才注意到季以遥只着亵衣,披着件单薄衣衫。刚刚被人一叫,小厮也意识到自己扰民,压低声音犹犹豫豫地道:“那,那您快些,我在巷子头等您。”
说罢,他又匆匆消失在门前。
季以遥眉宇渐凌,这么晚还如此紧急地来寻他,看来林杉发生的事不小。
他慢腾腾地关上院门转身,四个人八只眼睛齐刷刷地盯着他。
黑灯瞎火的,因外头拍门叫得急,大家都未点灯,只能瞧见人影幢幢,显得有些骇人。
“咳……”季以遥轻咳一声,“爹娘,你们都回去睡吧,这么晚了。”
“你要出去?可是出了何事?”
穆氏的表情在夜色之中瞧不大清,但语气中的担忧却似要溢出来。
“是我认识一朋友,或是他出了事,我去瞧瞧便回。”
季以遥简单地解释下,催促着众人回房,自个儿也带着徐笙往屋子里去。
季以遥重新点了烛火穿衣裳。
徐笙边侍候着他,边问道:“是何朋友?怎地这么晚还来唤你?”
徐笙其实更想问的是,那朋友靠不靠得住,她也瞧出来那小厮的心焦。
“无事,你且放心。”
“那你多时回来?幸而明日县学休假,不然这,你明日还剩什么精神。”徐笙语气中多有对季以遥口中的朋友不满。
“我也不知,应当很快。”季以遥最后理理衣裳前襟,伸出大手轻轻揉了揉徐笙头顶:“你快些回去睡吧,夜里寒,可别着凉。”
“我送送你。”
徐笙目送着季以遥出去院门,随后消失在黑夜中。关紧院门后,抬头望眼天色。月亮还是没能露出头来,想来近日怕是有雨。
一阵夜风吹过,徐笙打了个寒颤,裹紧身上的单薄外衫,匆匆朝屋中跑去。
前些日子入春,出了好几日太阳,热得季老二都换上由春入夏的薄衣。这些日子又似起了倒春寒,都赶得上冬日那会儿。
说来也让徐笙称奇,不知缘何,县城的冬日比起鸡鸣村来,要暖上不少。虽也有下雪,可却积不起来。年节时,一家四口看着落雪染白院子中的石榴树,兴致勃勃地等着堆雪人,直至除夕夜吃上热锅子,这个想法也未能实现。
季以遥到巷口时,小厮正在来回踱步,不时地看向巷子里,是以,他第一时间便发现了季以遥。
“季郎君,您可算是出来了。”
“究竟发生何事?”
小厮将季以遥引到拐角处,那里赫然停着一辆马车,小厮将季以遥引上马车后,马车驶动起来,他才隔着一道帘子向季以遥娓娓道来。
“年前,我家少爷将春莺阁那花魁茱萸赎了出来,安置在民康巷的别院中,到这么久,少爷瞒着所有人,一直以来都相安无事。直到今个儿,少爷在街上看着只钗环,觉得与茱萸甚是相配,本今日没想着去看她,却买下那支钗环后,径直去了别院。这一去……”
前方突然蹿出来一只野猫,小厮为了躲避,猛地将马车转个向,正认真听着的季以遥一时不察,整个身子撞向一旁车壁,他吃痛轻嘶。
“季郎君,您没事吧?”
小厮幽幽地问。
“无事,你继续说。”季以遥忍住疼痛,再次坐好。
“好,今个儿少爷这一去,却发现茱萸竟然在房中同那秦家公子搂搂抱抱,嘴里还在说些腻死人的情话。少爷顿时火冒三丈,同秦家公子厮打起来。”
“这……这一不小心,伤及秦家公子要害之处……现下秦公子还在别院昏迷着。少爷慌了神,忙让小人来寻您。”
“要说也是少爷被那茱萸蒙了心,非得将她赎出来。一个楼子出来的女人,能有什么守贞洁的想法?骨子里就是贱的!”
小厮颇为愤愤不平,季以遥抓住了他话中的关键。
“你说那秦家公子伤及要害,是何处?”
“这……”小厮似有些难以启口:“就是那处最重要的地方……”
小厮说得含糊,季以遥却一下子领悟过来,他内心一震,猛地坐起身子,目光泠冽地看向小厮的背影。
秦家公子是秦家嫡子,秦家儿子虽多,但嫡子却只有这一个,若他当真伤及那处,且照小厮之言到目前还未醒,那……他的子孙根基多半不稳。
而他们这时来寻他,不论他有没有参与,秦家知晓后,只会认为他是林杉的帮凶,他洗脱不掉了!
怨不得刚刚小厮不肯在巷口吐露,而是上车后才缓缓告知真相。
一股子怒火从季以遥心头乍然生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