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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孩子不是你们王家的

王嵩当年家里的出身虽算不得白丁,但也确实不能给他任何助力,父亲只是一个不入流的典史,母亲家里是经营米铺的。作为三兄弟里的大哥,他全靠着自己勤学苦读考取功名,又花了三年的时间,才当上了小小的一方县丞。

其实王嵩当年,是有过一个结发妻子的,两家人在同一个巷子生活了几十年,王嵩十五岁便迎娶了她过门。可惜这发妻是个福薄的,给王嵩生下两个女儿后,就因病撒手人寰,连一天县丞夫人的福气都没享受过。

王嵩二十岁那年,也就是成帝十三年的时候, 万家族长唯一的嫡女万芬芳,不知因何际遇与当时刚刚当上县丞,正在为了辖内蝗灾民众怨声载道而焦头烂额的王嵩相遇了。

短短三个月后,距离王嵩发妻逝世刚过一年,万芬芳就自带百里红妆下嫁,成为了当年轰动半个大夏的一件轶事,甚至王嵩刚进京被提拔为工部侍郎时,还有头铁的御史以此为由弹劾。

当然,最后这名头铁的御史和他的奏折,都迅速的消失无踪了。

万芬芳下嫁之后,给王嵩生下了两子一女,女儿正是排行第五的王筱瑶,如今位高权重的贵妃娘娘。

但万芬芳生完最小的这个女儿后,便也因身体原因,无法再行生育,她便主动开口,让王嵩收了自己的陪嫁丫鬟秋蝉做了姨娘,一年多以后生下的六少爷,就是这庶出的王文也,也是第一个改变了张林林命运的人。

王嵩在新帝登基后,凭借着自己从龙的功绩,和早些年确实兢兢业业,在官场上朝事上有所建树,在六年前成为了大夏历史上数一数二年轻的右丞相。且因为左相厉辉年事已高,近些年来大半的时间都在家称病修养,不理世事,只有偶尔出席重大活动,或者皇上点名要求时,才会短暂的露面,好叫人知道他还活着。

所以这些年来的王丞相和他背后的王家,以及一路资助他走到今天这个高位的万家,旗下弟子门生且不说已占据了大夏朝堂文官的半壁江山,万家的生意更是做得遍布了整个大夏,甚至连归顺之前的南蛮和西戎,和至今仍在漠北外与大夏保持着对峙关系的北狄,也都有万家的商队往来。

王嵩的两个弟弟一个后来投了军,但因为早早的在战场上受伤残废了,所以一直领了个闲职后就在老家与妻儿过得悠闲,倒是大儿子这几年逐渐长成,中了童生后就被王嵩接到京中亲自带着教养,让他与自己两个嫡出的儿子互相竞争学习,倒是比王文也这个亲生的更得王嵩喜爱。

而最小的一个弟弟则十分叛逆,年少时诗词歌赋,文采出众,却偏偏是个痴情种子,心爱的女子因为南蛮当年的战乱惨死后,竟是直接落发出家,法号了尘,从此与王家再无任何往来。

王嵩气得不轻,十几年都没有再去见过这个弟弟,倒是王二爷残废之后心态反而变得宽和通达,时常带着一堆东西跑去三弟出家的寺庙里,即使对方不搭理他,送去的东西也统统退回,但王二爷总是乐呵呵的,一年总要去上那么两趟。

也许是见到弟弟平安无事的活着,就是对他最大的欣慰了。

王二爷偶尔也进京看望自己这个努力上进的大儿子,所以庄子上的人虽然甚少见到王二爷,但称呼的时候仍然按着规矩,会把王二爷叫做二老爷,那么大老爷自然就是现在已经身居高位,跺一跺脚整个盛京都要抖一抖的王右丞,王嵩了。

却说这一年,皇上登基八年了,因着前一年西戎的突勐只部联合其他几个平时为它马首是瞻的部落,暗中集结了十五万人马,又勾结了北狄先是骚扰漠北,使得漠北军在前线抽不开身时,制造了燕城惨案,燕城守军一万五千人尽皆殉了城,又以燕城为突破口由北向西,穿越豫州后占领了大半个益州和凉州,最终死伤了超十万民众,数十万人流离失所。

朝廷震怒之下直接组建了三十万人的征西军,于年底就奔赴凉州收复失地,皇上更是下定决心要一鼓作气,直接将西戎这个也困扰大夏多年,且年年都来打秋风骚扰西部边境的祸害彻底根除。

眼下,仗打了近一年,征西军已经成功收复了益之前失守的四个城池,马上就要打到凉州的姑臧,也就是西戎这次入侵部队的大本营了。

刚经历完秋收的粮仓,朝廷第一时间考虑的就是给前线加强补给,而王嵩当时给小儿子王文也安排的这条路线,本已是三条运送补给的部队里,路程相对最短,也最安全的。

负责押运的将军是他手下一个弟子门生的岳丈,知道丞相大人只是送自己的小儿子来“镀个金”,混混身份,所以虽不至于当成个宝贝似地供着,但起码在行军途中也是一直将王文也放在了最安全的地方,保证他能平安的混完这趟镀金之旅。

哪曾想,粮都送完了,回程的路都走了快三分之一了,还能突然遇见埋伏,而且这一队偷袭西戎的兵马不知为何,狠厉非常,似乎是从哪边战场上刚厮杀了下来,带着对大夏人浓重的恨意。明明那领队的将军见势不对后已经直接下令部下举旗投降,对方却依然不管不顾的冲入阵中继续砍杀,于是返程的部队只得又拿起武器继续抵抗,但终究落了下乘,最后领队的将军副将都身中数刀而亡,若不是益州驻地的守军发现异样过来接应,怕是这支队伍别说十之五六,便是十之一二便也存活不下来的。

因为毕竟还在凉州境内,且双方厮杀得太过惨烈,现场一时便无人清理,益州守军救回来的部队里,虽然活着的占了总人数的一半,但绝大多数也都是身受重伤,其中轻伤者十之不足一二,而且这些大多还是因为都是空粮车周围地最下等的兵士,手里武器有限,所以最晚参与到前线,才受影响最小。

按道理说,王文也也该是在这一波人里的,不可能受什么重伤,他也绝不会是个热血上头敢于冲到前线的。但暂时安置他们的益州守军里第一批传回来地消息却是,人失踪了。

这还是因为他是王丞相的儿子,虽然是庶出,但王家会送他出来镀这次金,就必然也是要培养的,守军中才有人在给朝廷回禀上奏时想着卖个顺水人情,就多给王家送了份消息。

王嵩收到消息的当天就连夜安排,不光是在朝堂上官方的信息,私下里也直接派了一队人马往益州方向赶。

若真的是意外失踪倒也罢了,平安寻回来便是。但若是临阵脱逃或者有什么别的隐情,领队的隐卫可是亲口听王嵩吩咐了的,最糟糕的情况下,那就让六少爷成为一具英勇就义的“尸体”,在这次征讨西戎的战事中好歹也是有了一点点荣耀,而不至于成为王家的污点。

王文也在家中本有个通房丫头,已经开脸了两年,倒是至今未曾有过身孕,王丞相向来做事都是做足了万全准备的,这一番安排了解,将之前伺候过王文也的所有下人都问了一遍后,这还放在京郊庄子上的张林林,自然就瞒不过他的眼了。

他今天本就是冲着张林林而来,一见着管事之后也不废话,直接就开口问道:“那女子现在何处,还有多久生产?”

管事的听得丞相大人这样发问,哪里还有不明白的,结合他们前脚收到的消息,管事的也揣测,这是大老爷怕六少爷遭遇不测,知道这里还留存着王家血脉,弄不好还是六少爷唯一的血脉,当下也不敢隐瞒,赶紧原原本本把张林林从第一天到庄子上的情况,再到六少爷离京传的口信,和今日收到消息后,张林林受刺激即将要临盆一事都在最快的时间内向王丞相说了个一清二楚。

王嵩直到此刻,知道的消息也基本与此一致,虽然一方面确实也派出了人手,做好了准备万一有意外就要让自己这个儿子真的“为国捐躯”,但一方面他也是极为重视王家血脉和家族荣耀的,否则不会因为三弟的出家就如此震怒,又把二弟的儿子带在身边教养,便是这个自幼最不成器的小儿子,他虽然时不时严厉打骂,但到底心头,还是疼爱的。

眼下一方面是对自己儿子的生死未卜的担心,一方面又是对着王家又一个下一代即将诞生的喜悦,矛盾之下这一日的王丞相倒是亲自在庄子上待上了大半天的时间。还好,这张林林虽然是初次生产,还是因为听到了消息刺激之前提前破了羊水,但整个生产过程却意外的顺利,不到三个时辰就顺利的生下了一个白白胖胖的大小子,看着一点不似才刚九个月的样子。

便是连王嵩从京里特意带过来的一个妇科圣手都说,这张氏虽然看着身量娇小,却是一个极好生养的底子,而且怀的很容易是男胎。

作为一个了解现代医学的现代人,我们当然都知道这纯粹是无稽之谈,下一代到底是生男还是生女,其实看的是父亲这边的基因。

但是当时的那位妇科圣手,也许是出于对当时还完全不了解的张氏的那一点同情,听说是王家可能已经生死的六少爷最后的遗腹子,那想着如果这一胎生下来被王丞相抱走后,运气好的还能留她在庄子上养个老,但万一运气不好,王丞相不想留着这么一个连身份都还存疑的人做自己孙子的母亲呢。

恐怕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当时是出于一种怎样的心情和想法,在检查完刚刚生产后正含着参片休息的张林林,出来对着丞相大人,就讲出了这番话。

王嵩一开始听见生的确实是个儿子,心里到底还是有几分高兴的,因为他虽然还有两个嫡出的儿子,但大儿子去年成亲后,大儿媳妇三个月前生下的只是一个闺女。二儿子议亲之后,婚事还定在明年三月,所以这第三个小儿子,也就是排行第六的王文也,留下的这一胎,竟还是他王嵩的第一个亲孙子。

他这样的喜悦持续到先见过了刚出生就显得异常乖巧的小孙儿,然后竟然又破天荒的想了想后,让人把张林林收拾了一番,抬到了庄子上的书房中与他亲自见了个面。

在听完王丞相难得的和颜悦色对张林林说出了自己今后的打算,因为现在还不确定自己小儿子的状况,但不管是真的“为国捐躯”了,还是能平安回来后受朝廷封赏,定然都是不可能迎娶她这样一个出身金陵烟花之地的女子,张林林低垂着头,倒是也不意外。虽然王文也不说,但王丞相若想打听点什么事,又岂是有打听不到的。

王嵩本想着给她一笔银子,或者直接再给她找个普通人家嫁了,只要她自己老老实实的,也不要想着再来攀附王家和她自己这个孩子,王嵩觉得,自己还是可以留她一命的,就当是给还生死未卜的小儿子积点阴德了。

哪曾想张林林听得王嵩这样讲完后,知道对方就是高高在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大人,也是王文也这样一个庶出的公子哥,能在金陵几个月被当地的官绅商贾都奉为座上宾,他一句想给她赎身,胡妈妈便只敢收个不到她身价三分之一的银钱的最根本原因,当下思索片刻后便做了决定,竟是拼命撑着刚刚洗去血污还憔悴不堪的身子,直接从软塌上下来,跪倒在王嵩脚边,砰砰砰的就连磕了三个响头,力气之大瞬间就把她原本白净的额头磕得红肿了起来

王嵩眉头一皱,正以为这女子如此不识抬举,莫不是还想要将自己的小孙儿养在身边,或者甚至妄图以未亡人的身份嫁进王家,就听张林林语出惊人,直接趴在地上维持着磕完头的姿势,声音恭敬中又带着一丝坚定的道:“多谢丞相爷好心,但奴家实在不敢隐瞒,这孩子,他确确实实并非王家人,而且六郎他,也是知道的。”

一句话,惊得原本还一脸胸有成足的王丞相手里的茶盏都落了地,忍不住惊呼了一声:“你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