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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姑苏城内发生一件了不得的大事。

河里捞上太子殿下的尸首,百姓顿时鼎沸,议论声倍起,萧承凛哭得比谁都起劲,别人是梨花带雨,他则是眼泪鼻涕糊一脸,惨中带着滑稽,哭声十分有渲染力,引得满城愁云惨淡。

萧承凛性情大大咧咧,喜怒哀乐都写在脸上,带兵打仗还行,却不善玩弄权谋之术,所以萧寒烨并没将假死一事告诉他,免得回京后被别人一试探,就立马露出了马脚。

数日的雨让官道变得泥泞不堪,长安城陷入一片惨白,萧承凛一股脑门地认定是萧崇睿和萧堇泓害了他亲爱的大皇兄,回京后一见面分外眼红,抡着拳头就冲上去要去揍人,跟只暴躁的大黑熊一样,力大无穷,那些去拉架的大臣都被推到地上。

萧崇睿两人皆不是他的对手,结结实实挨了一拳,侍卫赶忙上前护主,却被萧承凛那帮属下给拦住,场面顿时混乱成一片,打得不可开交,最后都被承桓帝罚跪了一个时辰。

沈庭珏也加入了群架中,打完人后机智装死,两眼一闭,舒舒服服地被送回了相府休养。

萧承凛跪完时辰,被闻惊崆叫去喝酒,嘴上还一直骂骂咧咧个不停。

闻惊崆劝道:“空口无凭之事,不可急躁妄为,朝堂争斗都是暗里使坏,你就算要打,也得暗里来,免得让旁人抓了错处。”

萧承凛一口气喝了半盅酒,边皱眉边说:“我以为沈庭珏在旁边会拉着我。”

结果打得比我还凶,晕得也是最快。

一国储君不幸身亡,成为满城门窗紧闭下的窃窃私语,街上昼夜不休走动的都是禁军,百姓不敢随意出门走动,酒肆勾栏等地一律关门,繁华暂退,犹如昨日前尘。

何公公捧着汤药侍立榻前,承桓帝的眼睛因为流过泪,显得格外浑浊,整个人一蹶不振,好似所有的精力都消磨在了这场痛失爱子中,颇有一病不起的征兆。

纪章被传召过来,在宫门口卸了刀,跪在榻前。

他不信太子会死得那般容易,但那具尸首又被看得极紧,根本毫无机会能验证。

纪章心事重重,察觉到承桓帝目光落在他身上,迅速定了定心神,跪得不卑不亢,许久才听对方说道:“不必这般拘谨地跪着,朕传你来,就想叙叙旧罢了。”

待纪章坐下后,承桓帝又继续道:“世人皆道皇家无情,朕膝下子女成群,并不缺皇嗣,没了太子,朕还可再立一个不是?”

纪章立刻起身,面上装作惶恐要拜。

承桓帝抬手制止,咳嗽起来,用帕子掩了口,目光带着追忆往昔的惆怅:“你与朕年少便相识,情同手足,朕昔年不懂官场迂回,处处受制,那时多亏你与沈爱卿相助,朕才能登上九五之尊,所以这些年,朕待你俩,处处留情,不敢亏待,生怕寒了你们这些忠臣良将的心。”

纪章适时出声:“圣恩浩荡,臣莫不敢忘。”

“江山要想安稳,明君良臣皆不可缺,才可君臣一心,力挽颓势,调和八方。”承桓帝问:“你可知何为良臣?”

纪章道:“忠于君主,没有二心。”

“只做自蠢竖己认为正确的事,谓之忠臣,善择明主承大统,才是良臣。”

承桓帝凝视着他,干涩的唇抿了又抿,神色忽然变得肃穆起来,声音发沉:“崇睿与太子,谁更适合继承大统,你一生钻研宦海,理该心知肚明,你老实跟朕交代,太子遇害一事,当中可有你的手笔?”

纪章脸色大变,似乎没料到承桓帝会在这时候突然发难,猛地跪在御前:“皇上,谋害储君乃是大罪,臣断不敢妄为!可是谁在您面前说了些什么?”

“朕是念旧情,但非愚昧无能,你想推崇睿上位,稳固纪家的地位,弄权谋私费尽心思,朕次次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就以为,朕当真不敢对你如何?”

承桓帝缓缓前倾,眼神发冷:“此番太子剿灭焚火堂时,从里头搜出了一些书信和账簿,是你自己跟朕俯首认罪,还是要朕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揭露你的罪行。”

内室寂静片刻,纪章缓缓抬首,膝行上前,做小伏低地叩首道:“康王与臣乃是甥舅,臣帮扶自己的外甥,是人之常情,但臣只教他求上进,好替皇上和太子分忧,绝无半分不臣之心,更不会勾结江湖魔教,祸害社稷,还请皇上明鉴!”

他一字一句掷地有声,承桓帝静看他一阵,垂了眼皮:“朕自认待你不薄,可你的所为,扪心自问对得起朕吗?朕在给你机会,事到如今,你竟还这般不知悔改!”

情到激动处,他忍不住咳嗽起来,何公公立刻递上茶水,承桓帝接过手,却没喝,砸了过去,气得发抖:“纪章,你太让朕失望了!”

茶杯四分五裂,纪章额头被砸出个口子,冒出了血珠,他没去擦,背脊依旧挺拔如青松,抬手直视着承桓帝,声音暗哑:

“臣素来以皇上为先,您与臣几十年的情谊,今日为着那些莫须有的证据,便信了吗?臣行事坦荡,既然有什么说不清楚的账,皇上就尽管去查,君要臣死,臣甘愿认命,但未做过的事,臣断不会认。”

承桓帝沉默须臾,视线移落在他额头的伤口上,低声问:“朕还能信你吗?”

纪章红了眼眶,莫名地陷入一种难过,又真情流露地说:“皇上,昔年夺嫡,是臣一路为您保驾护航,屡次三番受人教唆之时,臣也是一心忠于皇上您啊……”

承桓帝眸光微动,似乎在回忆过去种种,面上隐有动摇之色,他掌握着火候,看差不多了,拉住了纪章的手,喉间几次滚动,哑声道:“是朕一时昏聩,斥责了你,伤了兄弟情分,朕……真是惭愧。”

纪章也哽咽起来:“皇上言重了,辅佐君主,本就是臣子天职,只怪臣身处高位,活该招人记恨。”

承桓帝闷声咳嗽,频频以帕掩唇,纪章接过何公公重新端来的茶水,双手递上:“皇上保重龙体要紧。”

承桓帝喝了半杯水,闭眼缓了口气,面露难色:“朕是信你,可如今内阁压有证据,谢琮一直在给朕施压,朕也不能无所作为,否则对那边不好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