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九，柳氏也没多睡，一早便叫来了许知沐和许知遥夫妻，开始分配起了自己的私房，柳氏的私房东西太多，四人都有些震惊。
震惊之余，又觉得悲伤，到了这步，谁都知道意味着什么。
柳氏温声道：“那些东西便按我说的分，就是我手上这镯子，还有我的那些胭脂水粉药丸子，都要随我埋了，大概也不能用了，就陪着我吧，还有我的那些画和游记，你们就放在那两间药房里，我走了之后，那药房便封了。”
许知沐应了，柳氏才松了口气：“你们出去吧，我想跟你们阿爹待会儿。”
几人出去，柳氏才笑着看向许常明，许常明也没说话，看着柳氏笑，顺便握住了柳氏的手。
柳氏看向两人交握的手：“瞧我这手，皱巴巴的，跟你娶我的时候可不一样了，难为你还每日握着。”
许常明笑道：“那我这手，又粗糙，又黑，还有老茧，你不也没嫌弃过吗？”
柳氏轻声哼了哼：“谁说的？我刚嫁给你那会儿，可嫌弃了，我两个哥哥的手，都没那么丑的。”
许常明摇了摇头：“你明明就是心疼我，觉得我以前过得苦，阿娘说你在娘家的时候，虽然也经常做绣活，可也爱偷懒，嫁给我之后，你啊，天天忙活着，就想帮我分担分担，我都看在眼里的。”
柳氏失笑：“我小时候没吃过苦，阿娘说你上进，能吃苦，我那会儿听到这话，心里怪难受的，哪有人能吃苦啊，不都是不得已吗？我就想嫁了你之后，就不让你吃苦了，结果啊，你更卖力了。”
“我那不是也想着，不让你吃苦吗？我多做一些，你就能轻松些。”许常明温声道。
柳氏又笑：“嫁给你，我从来没有后悔过，你呢？可有想过娶了别人是什么样子？”
许常明摇了摇头：“从未，我很小的时候就在杨柳村见过你，阿娘说帮我跟你们家提一提我的时候，你不知道我有多开心，又很忐忑，害怕你们看不上我，我想了很多，甚至做了很多计划，若是你们家拒绝了，我要怎么争取，幸运的是，你们家应了，我很顺利的娶到了你。”
柳氏没听许常明说过这些，只知道他从定了亲就对自己很上心，经常做些小玩意送过来，笑了会儿，才跟许常明说道：“那你要记得那时的开心，等我走了，你可不要哭，我听阿娘说过，若是对人间有太深的留恋，不好投胎的，你若是哭了，我肯定舍不得离开的。”
许常明应道：“好，我不哭，但你不要走太快，也不知道黄泉路上危险不危险，你要等着我来保护你，知道吗？我不会让你等太久的，等处理完你的后事，我就来找你。”
柳氏摇摇头：“不行，你好好活着，我会等你的，你知道的，我胆子小。”
许常明笑了笑：“我舍不得让你等太久，我有预感，我也没几日了，可不是为了急着去找你，我们夫妻一体嘛，差不离的。”
柳氏定定的看着许常明，半晌才笑着道：“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累了，想躺一会儿。”
许常明给柳氏盖好被子，便坐在床前，看着柳氏缓缓闭上了眼。
柳氏恍惚间，觉得自己的意识一直在飘荡，晃晃悠悠，不知道要飘到哪里。
忽然，眼前出现了一个身穿浅绿色衣裙头戴发冠手中拿着一根又直又长木棍的姑娘。
那衣裳，瞧着分明是自己惯常做的款式，那发冠，也是自己曾经买了多次的样式，那姑娘，漂亮的有些不真实的模样。
应该是刚刚结束一场厮杀，木棍的尾端还在往下滴血，姑娘的脸颊上也有血迹。
柳氏下意识有些担心，仔细瞧了瞧，还好姑娘身上都是清清爽爽的，没有受伤，那血迹应该都是敌方的。
姑娘似有所感，抬头望过来，愣了一瞬，而后快速的把手中的木棍扔到了一边，又擦干净了脸上的血迹。
又白又嫩的小脸上露出了一个甜美的笑，柳氏忽然觉得心里又甜又喜。
柳氏伸出手，想去触摸姑娘的脸，却发现摸了个空，手从姑娘的脸颊上穿了过去。
柳氏有些疑惑的看着自己透明的手，那姑娘似乎知道柳氏在想什么，她手上的动作柳氏看不懂，也快的看不清。
只是动作结束后，那姑娘的手，触碰到了柳氏的手，手温润细腻，如上好的白玉，熟悉的让人心悸。
柳氏一瞬湿了眼眶，半晌才喃喃道：“阿酒。”
“阿娘。”柳氏听到眼前的姑娘唤了自己一声，只觉得，再无遗憾。
许常明愣愣的看着床上的人眼角滑落了一滴泪，嘴角却是笑着的，伸出的手没等自己握上去，便放下了。
许常明听到了一声极轻的“阿酒”，那声过后，柳氏便渐渐没了呼吸。
许常明模模糊糊想起了很多片段，那个总是笑着的小姑娘，似乎就是叫这个名字。
许常明心里一痛，为妻子的离去，也为自己的遗忘。
许常明颤颤巍巍的伸手擦干净柳氏眼角的泪，才走出门，对着许知沐和许知遥说了一句：“你们阿娘她走了。”
即便是许知沐和许知遥早有准备，也还是觉得有些难以接受，膝盖重重的磕在地上，许常明叹息了一声：“进去再看看她吧。”
柳氏的后事，许常明一手操办的，没让许知沐和许知遥操心，柳氏下葬之后，许常明添了最后一捧土，便带着儿孙们回了家。
“这些东西，是我和她整理好的，怎么分，都写在单子上了，你们回头自己分就行，家里资产多，我们对东西的价值难免有估算错的，谁多一些谁少一些，也莫要计较。”
儿孙们纷纷表示不会，许常明把单子交给了许知沐和许知遥：“我有些累了，想歇歇，你们也累了几日，早些歇着吧。”
次日，许玖去叫许常明起来吃饭，却发现床上的人早已冰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