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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至渡书公子面前,柳寒枝蹲下身与他对视。

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片刻他颤抖着手指在黄沙上写了两个字“多谢。”

柳寒枝看着那两个字陷入了沉默,十多年前初见时他对自己说:“公子生了副极好的嗓子,必将名扬天下。”

那时的自己不知谦虚为何物,尽是心高气傲:“到那时前辈可莫怪寒枝抢了你的风头。”

如今再见,柳寒枝已经成为了天下第一戏子,可渡书公子却再也开不了口了。

早已被折磨的不成人样,没了曾经的瑰姿玮态,眉目风情。

黑色的纹路渐渐从胸口爬上脖颈,向面上蔓延,他面露痛苦,却嘴角带笑的看着柳寒枝,食指在黄沙上艰难滑动“唱戏。”

柳寒枝平和:“前辈想听我唱戏?”

渡书公子点点头,这是他唯一的遗愿。

他要死了,没有人能救他,而他也累了。

破败古城,黄沙飞扬,倒地的尸骸,血液蜿蜒流淌。

仿佛间又听见了战鼓雷雷,兵戈相接,烈马嘶鸣的声音,埋藏在深处的亡魂似乎被召唤了出来。

在这萧瑟肃杀之间,婉转的曲调传入在场的每一个人耳里。

他一身锦衣已经沾满了鲜血,划痕错乱,原本束的一丝不苟的墨发有几缕散落下来。

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

都说凡音之起,由人心生也,柳寒枝的戏腔就像他自己,风流之下是清正端庄。

渡书公子靠在谢前辈的身上,看着跟前背光而立的青年,光线太过强烈,他看不清他的模样,渐渐的人影开始变的模糊,强打起精神,他仿佛看见了曾经的自己。

头戴九子毫冠,彩凤朝阳簪,一身色彩艳丽的行头,一悲一喜一抖袖,一颦一笑一回眸,千回百转,莺啭入耳,直教欢喜极人天。

嘴角轻扬,渡书公子缓缓闭上了眼睛。

“回首繁华如梦渺,残生一线付惊涛……”

莺蹄随风散去,柳寒枝低头看着带笑离开的渡书公子,沉默一会,他侧目看向一旁的谢前辈,平静道:“想麻烦前辈给他找一个好的埋骨之地。”

谢前辈点头,又问:“你呢?”

柳寒枝转身看向那座古城,低声道:“去做我该做的事。”

谢前辈不再多问,很快带着渡书公子的尸体消失不见。

躺在地上的姽月早已经没了声息,她刚刚好像在竭尽全力的爬向渡书公子,因为她的手正伸向渡书公子刚刚在地方。

可惜还没触碰到她就死了,一双眼睛睁的很大,血泪从眼角滑落,死不瞑目,没有人注意到她是什么时候死的。

看着她脸上那一滴血色的泪痕,柳寒枝神情淡漠,她为什么哭?是幡然醒悟,还是恨求而不得?

抬脚从她身旁走过,不做深究。

渡书公子透过柳寒枝看见了曾经的自己,而姽月又何尝不是?

那婉转的戏腔让她想起了初见渡书时他的模样,她当时想,多么俊俏的小郎君,所以那日她站在楼上抛下了大把的金银

张扬至极:“我要你,你跟我走。”

她爱他唱戏的模样,可后来她却害的他再也唱不了戏了。

无论是遇见他之前还是遇见他之后,姽月都清楚的知道,她一直都是这般恶劣,臭名昭着。

可他好像不一样,遇见她之前他过的自由快活,遇见她之后他如堕地狱,受尽折磨。

这一刻她觉得自己是一个卑劣至极的小偷,用尽一切肮脏残忍的手段破开了坚硬的贝壳,窃取了里面流光溢彩的珍珠。

她为什么哭,因为她看见渡书嘴角带笑离世,他好像从来没有对自己笑过,凄凉一笑,一滴血泪从眼角滑落,她说:“若有来生,我会将珍珠归还给大海,永不觊觎。”

姽月一死,那些残留的人都踟蹰不敢上前,握着手中的武器和柳寒枝面对而立。

柳寒枝淡淡扫过他们,手中的削雪直指众人,沉声道:“我不喜血腥,但也不惧杀戮,今日我要进城,还有谁……要阻拦!”

那些人相视一眼,其中一个能做主的男子开口道:“我们自知不是公子的对手,不敢阻拦。”

“只是敢问公子名讳?”

软剑重新收回腰间的玉带内,柳寒枝抬脚入城,留下一个名字:“柳羌华。”

男子一听,心中震惊,原来是他!

有人不知道这个名字,便追问旁边的人。

看着远去的青年,有人从惊讶里回神,柳羌华!就是那个二十岁问剑天下,如同昙花一般震惊武林的少年!

良久,那男子开口道:“幸好他没什么大碍。”

有人不解:“什么?”

他后怕道:“他若今日在这里有个三长两短,咱们都得死。”

原来他那句“靠着家里长辈在江湖中作威作福”不是说笑的,他这条命整个江湖确实没几人敢取。

一是他本就不凡的剑法,二便是他身后的门派。

柳倾权虽然死了,可当初追随他的那些人都还在,有的将柳寒枝视如己出,有的到现在都还恭敬的叫他一声小公子。

再加之他的义父江或雍更是出了名的护短,又有谁敢不要命的招惹这祖宗。

负手在身后,再无人敢阻挡柳寒枝进城,按照白叶所描述的位置,在古城的边际处有一座山脉,据说是白骨成沙,可见当初楼兰一战之惨烈。

站在山脚之下,柳寒枝抬头看上面的白雪皑皑,片刻他转身往回走。

恰好遇见了处理好渡书公子的埋骨之地就往这边赶的谢前辈,见柳寒枝往回走,他疑惑道:“怎么不上去?”

柳寒枝挑眉:“前辈知道我要做什么?”

谢前辈不以为意:“将士风骨,灵魂凝聚,向死而生,始得醉朦胧。”

“除了这个,这里没什么东西能让你不远千里来这苦寒之地了。”

又道:“不过这么多年可没有人能把它取下来。”

柳寒枝点头赞同:“是啊。”

谢前辈皱眉:“所以你不要了吗?”

柳寒枝继续往回走,懒洋洋道:“取,不过今日累了,先回去睡一觉。”

想想也是,他现在还有一身伤呢。谢前辈一听,也跟着他回去,一般道:“放心,我帮你。”

多一个人帮忙总比没有好,柳寒枝也不与他客气:“多谢前辈。”

谢前辈拍了拍他的肩膀:“谢什么,应该的。”

“若不是你爹,我可能早就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