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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相见的人都会无数种方式相见,姜璃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自己就会在此时此地,与千年前的姜砚相见。

她真的看到了那个颓废得不像话的兄长,看到了,他拿着那原本应该是保家卫国的刺云戟穿透姜国士兵的胸膛,杀死了他本应该守护和保卫的人。

然后在那个风雪交加的,无比寒冷的夜里,独身一人来到了这座寝殿。

那年走时,他们一家人举家搬离帝丘去,去到了长沙郡,不想如今再回来时却只剩他一人。

姜砚手里并没有拿他的兵器,甚至没有带一个亲卫,而是独身一人来到了这儿。

站在寝殿门口,久久没有动作,目光却稳稳落在姜璃的身上,有那么一刹那,姜璃甚至怀疑他是不是能看见自己,还是说他听见了自己刚刚那声呢喃。

“阿兄。”想到这儿她忙又喊了一句。

而令她失望的是,在她喊完这句话后,姜砚并没有什么反应,只是那目光始终不曾从她身上移开。

而后,就见他缓缓抬步走了进来,竟是直直走向自己,正当姜璃心中诧异时,就见他径直从自己身侧走过,她甚至能感受到姜砚披风的衣角划过了自己的手背,冰凉湿润的触感,而后留下一丝浸着血气的黏腻。

“长乐……阿兄,来晚了……”

姜砚说话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沙哑得不像话的声音里悲伤仿佛要溢出来一般。

姜璃闻声回头,却见姜砚坐在了自己刚刚坐的那张椅子上,手里捻着自己刚刚不慎掉落的那枚珠花,洁白的珍珠沾染了他手上的血渍。

“姜砚他……”无邪欲言又止,看着姜砚那张与自己一般无二的脸,如今如此落寞,他心里更不是滋味。

尤其是想到这么多年来,他就这样孑然一身,游走在世间,与那些鬼魅打交道,明明知道自己的妹妹在何处,却只能躲在暗处默默保护着她,自己承受着所有的恶念与因果。

姜砚何其不易,姜璃又怎会好过?

在善念与爱意中娇养长大的姑娘,以身殉城后被尘封了上千年,而后才发现,自己一生所信仰的竟只是一场善意的骗局,她成了那场亲人野心下的牺牲品,她的父母亲人,爱人,臣民,都化作了尘埃。

醒来后独身一人活在了陌生的世界,那时的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的仇人到底是谁,无数次的敬仰与出言维护,最后才发现,那伪善的人竟是自己的仇人。

这兄妹俩怎么一个比一个惨?

无邪有些于心不忍的叹了口气,随即摇了摇头,不敢再看下去。

与其是说姜砚姜璃兄妹二人命运多舛,还不如说,整个景阳王府,整个长沙郡,都像是被命运玩于股掌之中。

“长乐,别怕,阿兄很快就会将这些人全都送去十八层地狱,叫这些人给你,给阿爹阿娘陪葬……长乐,再等等阿兄……”

姜砚坐在那椅子上,望着手里捻磨的珠花,脸上带着几分柔意,屋外惨白的月光在地面上拉得很长很长,雪花从殿外飘了进来,最后落在了地面,清冷孤寂,同现在的姜砚一样,没有了支撑,只要落在地上,即使曾经再洁白无瑕高洁傲岸,依然会化成一滩水,最后消散在世间。

姜璃心疼的厉害,鹅黄的裙摆平齐地面擦过,她眼中满是伤怀,走到姜砚面前时缓缓蹲下了身子,将脑袋放在他的腿上,那股血腥气扑鼻而来,腻得人眼睛格外酸涩。

“阿兄,长乐不后悔的。”她低声呢喃着,即使知道,姜砚听不到她的声音。

姜砚端坐在椅子上,背挺得很直,可目光却从手里的珠花缓缓移到了自己的腿上,看着空无一物的腿,他却能清晰得感受到那上面像是压着什么东西,带着点点温热,就好像……

姜璃小时候趴在自己腿上,日日等着阿爹回朝的样子。

因为在他们还住在这儿的时候,小姑娘就喜欢搬个凳子坐在这儿,守着殿门,她总说,这样等阿爹回来时,第一个就能看到她了。

不知道怎么,姜砚只觉得鼻子一酸,他有些不敢相信得抬手想要去触碰自己腿上那股压力,就好像能感觉到小姑娘就在这儿一样。

可就当他的手要落下时,殿外再次来了人。

这一次来的,竟是张启灵,不,应该说是,庄子衿。

“舜之。”

那声音自殿外响起,光听声音,几人都不免震惊得看向一旁沉默寡言的张启灵,要不是声音的方向不对,他们都要以为是不是张启灵说的了。

庄子衿一袭黑色长袍,与从前他那一袭白衣仙风道骨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此时的他,倒与张启灵一般无二。

姜璃闻声,忽的直起了身子,满目慌乱。

庄子衿只是站在殿外,目光却是将殿内细细打量了一通,一双清明的眼睛带着些人看不懂的东西,他目光落在了那柱子旁,看到了被捆在柱子上不敢发出声响的那个阉人,眉头微蹙,随即又落在了张启灵几人那处。

他细细看着,在他眼中,那里明明只是一片空无一物的空地,可他却像是能看到什么一样。

那目光瞬间引起几人警觉,胖子心中警铃大作,忙往后退了一步,嘴里还不忘说道:

“他不会能看到我们吧?”

只是他话音刚落,就听见那一直不敢出声的阉人突然嚎叫了一声,惊恐的声音瞬间划破了寂寥的寒夜。

原本还沉寂的姜砚直接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眸中满是戾气,半点没有方才的伤怀模样。

行走间,鞋子重重落在地面上发出一声声闷响,那声音宛如催命符一般,不断靠近,被捆住的阉人想逃却怎么也挣脱不开那绳索,瞬间吓得身下一片湿润。

“少将军,少将军饶命啊!”他哭嚎着求饶,姜砚却没有要给他机会的意思,反倒是一把掐住了他的脖颈,那轻轻一捏,轻松的像是捻着一只蚂蚁一样轻易。

“说,我阿爹阿娘的死同你可有关?”他声浸着冷冽,一字一句发出质问。

那人吓得双腿直打颤,可还是脱口而出说了否认的话:

“没有,王爷王妃的死同奴才无关啊!”

他惊慌失措的否认,目光里满是惊恐与慌张,可不等姜砚说话,站在殿门外的庄子衿却突然开了口。

那嗓音仿佛是浸了寒霜一样,清冷得听不出半点情绪,眸光中的淡漠,像是站在雪山之巅,俯瞰世人,却不曾在乎世人生死,遗世独立,独身在外。

“杀了吧,他在说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