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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青衣仔细的思量了一番,这才回应道:“你让他做六十万天策军总教习,心里存着什么打算?”

徐漠柔声道:“我与盛老同行一路,并未见他出手,只是从他偶尔显露的气机中,感知到浑厚如山海的灵力涌动。漠儿此时还不想让他出手助我西疆,只想借他的见识与眼界,指点我天策军将士。前线危机四伏,提升些修为,便能多些保命手段。有他坐镇,也可防着西越狗急跳墙,出手刺杀我爹,或者其它重要将领。”

李青衣皱眉道:“可有十足把握,此人毕竟来历不明,放到王爷身边,风险太大了些。”

徐漠柔声道:“盛老与陈老乃是旧识,以陈老的为人怎会结交歹人为友呢?何况徒儿一路与他同行,除了好酒贪杯,尚未发现他有别的恶习,即便知晓了徒儿的世子身份,也并未主动亲近半分,图我西疆之地也说不太通,他毕竟是百年甚至数百年前的高人,俗世这些纷争,若不是与陈老置气,徒儿可请不动他。”

李青衣琢磨起弟子的这些言语,即便他再推敲一番,也找不出错漏之处,这才收起防备之心,赞许道:“这五年光阴,漠儿果然没有虚度。以世间万物为师体会人世沉浮,倒是胜过以我为师所授的书中死理。待为师修书一封,明日一早,加急送呈王爷军帐,你不想去见见你爹?”

听闻李青衣这一问,如重锤凿心,徐漠垂下的手臂都有些微微发颤,整整五年未见,他怎会不想他。

隐住悲意,叹息道:“父子相见还不是时候,徒儿还有很多事要做,等安定了后方再相见也不迟。到了那时,便可父子携手,心无旁骛的与西越一决生死。”

李青衣沉默不语,他怎会不知徒儿心中所想,父为子谋五年安稳,子为父谋西疆无忧,这对父子间的情分,与生死兄弟又有何异,柔情不见半分,尽受些分离之苦。自己这徒儿毕竟年幼,王爷舍得,他可舍不得。

抚摸着他的手背劝慰道:“这些事有师傅盯着,缓上些日子也无妨,父子之情可要胜过这些杂事困扰,王爷这些年嘴上不说,心里肯定极为想念你。白潼每次去灵云峰回来,王爷都要拉着他问个半宿,不就是想从他口中知晓,你在外面过得好不好,有没有惹下事端,学了哪些本事,有没有想家,听师父一句劝,趁着大战未起,多陪陪你父王,以后的事谁又能说得准呢?”

徐漠低下头颅,抬起衣袖擦掉泪痕,柔声道:“父王的话可以不听,师父的话徒儿得听。就是知道那五年来之不易,这才格外的珍惜。以前向往自由,拼命的想逃离青云城这座牢笼,现如今,倒宁愿多被关些时日,赵元佑有了本世子做筹码,对天策军使的小伎俩也能少些,万千将士日子也能好过些。现在回了西疆,只有为他们多谋几分生路,才能心安啊。”

李青衣笑道:“天塌不下来,这次就听为师的,快回去歇息。明日一早,启程去寻你父王。”

徐漠垂着头,低声应道:“徒儿谨遵师命!再熬下去,天就亮了,您也早些睡吧。”

大步走出年阙楼,深吸了几口气,才从沮丧的情绪里走出来。他曾无数次仰望星空,把思念寄托在遥远的天上。父王的背影看得太多,现在离得近了反而有些惶恐。

徐漠自语道:“真是可笑,儿子见爹都怕,本世子什么时候变得这般矫情了。”

随即他不再踌躇,收敛心神回了院落歇息,累了一路,这一觉他睡得格外安稳。

数千里之外的青云城,三皇子赵霆回到府内,已有三日。按道理依着父皇的性子,早就应该召见他,把他在凌云峰上的见闻,打探清楚才对,可足足三日过去了,也没从宫里传出半点消息。仿佛他这颗小石子,在青云城里激不起半点水花,即便这朵水花是离阳王嫡子。

赵霆把玩着手里的棋子,叹息道:“没想到去了一趟凌云峰,好处没捞到半分,还遭了父皇嫌弃,这笔买卖真是亏到姥姥家了。”

身旁那位婢女眼看三皇子有了愁事,不敢再有懈怠,揉肩的力度又大了些,低头垂目不敢再多看一眼,生怕惹恼眼前这位心思难料的主子。

陪同赵霆一同前往凌云峰的那位侯爷,端坐在棋盘对面,面色难看,手中所执黑子寻不到一处落脚。

只能无奈的叹息道:“又败了,霆儿棋术越发的精深了,落子布局有几分神似国手风范,舅父不是你的对手。”

赵霆轻轻摇头,出言道:“舅父棋力一向不错,之所以输给我,不过是心里藏着别的事,未曾全力以赴罢了!”

中年男子欲言又止,终于再也坐不住了,起身绕着湖心这座亭台踱步,叹息道:“霆儿,圣上晾了你三日,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宫中的耳目,我亲自去问了,也没打探出半点有价值的消息。安插在朝中的心腹,昨日借着生辰宴的名头小聚,喝了一宿的酒,也只是拿圣心难测敷衍了事。我的好殿下,你倒是想个办法呀!”

赵霆拿起棋谱,不慌不忙的演练书中所载的千古名局,似乎并未因此事,乱了心神。

待最后一子落下,才冷哼道:“舅父,既然无法左右君王的心思,那还操这份闲心作甚。如今,你我身在局中,皆为棋子,之前的决断,看来还是太着急了。原本还想靠着这次差事,去凌云峰出个风头,谁知遇到徐漠这个煞星,半点油水没捞到,还给自己添了一身腥。小小一个郡守都敢对我的人动手,可见我那位好二哥,比我要着急。”

华服男子皱眉道:“霆儿话里的意思,是不争这皇位了?”

赵霆眸中浮起一抹精光,沉声道:“不争,即大争!舅父今日回去,别空着手,把我书房里那套史书拿回去,看完之前,就别出府了。”

中年男子额心上布满了一层细密的汗珠,惊骇道:“殿下,可是老夫失言了?”

赵霆转过身去,指着院墙外的皇城,低声道:“舅父多虑了,徐世子临别之际曾赠我一言,太早冒头不是好事!既然父皇冷落了我,与其背地里搞小动作惹人嫌弃,不如坦坦荡荡的在府中读书听曲,安稳的日子来之不易,好好读读史书里那些帝王本纪,或许你能从中得到些启发。”

中年男子还想再争辩几句,可又怕惹恼了他,只能带着几分无奈,立在原地叹气,一步慢步步慢的道理,怎地现在就说不通了呢?

不知徐宁远这个废物儿子,给自家殿下灌了什么迷魂汤。自打回了青云城,就开始深居简出,似闲云野鹤般安稳度日。要搁以前,急着去承天殿引咎求责的,可就是他这个皇子了。

华服男子只能暂且按捺住,想要与赵霆争辩的冲动,再度出言道:“您那几位兄弟,可不太安分呐。听说前几日为了争一个兵部侍郎的位子,早朝上足足辩论了三日,到现在都还没有定论。”

赵霆笑道:“这些人呐,也不看看父皇是什么性子。争只能争一时,顺则可顺一世。这点道理都看不明白,日后有的是苦头吃。本朝除去父皇,无一位先皇子嗣存活于世,都是天命定数倒也罢了,可真要从细枝末节处推敲起来,说不定还真是父皇的手笔。兄弟子嗣的分量,全加起来也比不上那把椅子。舅父若是真有脑子,可别背着我去凑这个热闹。”

华服男子拜倒在地,整个后背都被汗水浸湿,颤颤巍巍的回禀道:“起初,属下想着要为殿下的势力添砖加瓦,确实动了些心思,后来想着你我刚回帝都,福祸难料,不敢有太大的动作,倒是还未曾出手争夺。”

赵霆冷声道:“公孙瓒,再如此鲁莽行事,被父皇抓住了把柄,可不光是你一人之祸!宫中的母妃,还有你公孙家数十代的基业,连带着本皇子,顷刻间就是灰飞烟灭的下场!多说无益,从打今日起,你立刻回府禁足,记住我说的话,把书读透些。”

公孙瓒连连应道:“属下,谨遵殿下口谕,这就告退回府。”

随即起身,换了套常服,从后门离开了三皇子的府邸。

一道阴冷的目光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待到他的身形远离了这座府邸。隐藏在暗处的黑衣男子,才重新返回到三皇子身旁。

“公孙瓒走了?”赵霆漫不经心的发问道。

黑衣男子拱手回禀道:“走了,从后门换了衣服走的。”

赵霆满意的点头道:“通知你手下那些鹰犬,都给我收敛些,把目光放长远些。父皇春秋鼎盛,一时半会还用不着担心,这把椅子到底谁来坐。你们准备一下,明日便散去,除却帝都与西疆,三十六郡处处可去。不管想什么办法,都要拉拢些郡守城主为本皇子所用。青云城就留给我这些好兄弟,慢慢争好好斗,越精彩越好!”

黑衣男子犹豫道:“殿下,那您在帝都岂不无人可用了?”

赵霆眯着眼睛指着棋谱,冷声道:“你们即便留在这里,也是一把落不下的臭子!既然无人可用,那不就谁都用得。最为关键的,就是这些人的身份,明面上或者暗地里都不是我的人,那父皇又怎会怀疑到我的头上来呢?”

黑衣人沉默半晌,实在没想明白三皇子所言何意,见他已然下了决心,也不再劝,行完礼数后,瞬息之间便消失在这座府邸之中。

赵霆收起御下时的冷硬面容,柔声朝身后的侍女询问道:“小蝶,你觉得离阳王膝下这位世子如何?”

方才如受惊小鹿般的侍女,美艳的面容上浮现出几分玩味的神情,调笑道:“殿下此问,是何用意?莫非要把小蝶往火坑里推?”

赵霆忽然转身,一把捏住身后侍女那双,柔若无骨的白嫩小手,凑到鼻尖极为享受的深吸一口香气,神情迷醉的低语道:“小蝶多虑了,这一路走来,虽然未曾再与他碰面,却没少听人提起及他的那些事迹。一时之间有些分不清楚,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小蝶不在局中,眼前的迷雾散去,自然能看得比我多些。”

这位妖娆妩媚的侍女,不着痕迹的从赵霆的手中挣脱,给他面前那个常用的龙纹杯里添了些茶水,才不疾不徐的开口道:“这位徐世子,打小就不愿意与你赵家兄弟亲近。五岁前奴婢也见过他几次,确实看不出有何特别之处。非要找出些与众不同,就是他身上从不带半分架子,与街边乞儿都能蹲着聊上半日。若不是知晓了他的世子身份,真是让人难以置信,威压四海的离阳王嫡子,竟是个如此温柔的小公子!三皇子还记得离阳王府前的那次相遇吗?”

赵霆收拢披在肩上的雪白披风,眼前浮现出此生所遇,为数不多的温馨场景。他被大哥与二哥寻了个机会,堵在离阳王府门前,就要动手揍他。只因父皇路过学堂时,听闻他回答先生所问功课时,对答如流,便出言嘉奖了他几句。

谁曾想,这么不起眼的一件小事,竟然同时惹恼了大哥与二哥。那时的他只是个孩童,谁会想到笑意盈盈的大哥,说好带他去外面玩,走着走着就到了人迹罕至的离阳王府门前。

望着脸色变得阴冷的大哥,他还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惹恼了他,平日在众人面前,那个温软如玉的大哥,不声不响的从身后解下了腰带,朝着他的身上抽了下来。

他害怕极了,想要大声呼救,好不容易挣脱了他的束缚,还没跑出几步,就撞在高出自己半个头的二哥身上。

他以为自己终于得救了,一把抱住二哥,想要求他劝劝大哥别再打他了。

不曾想,他还来不及开口,就被二哥一把推倒在地。

两人就这样围住了他,熟悉的面容上再也寻不到往日的一丝温情,只剩下满脸的愤恨与嫉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