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驿丞抖着手,重新取来火折子点亮了油灯,但当正颤抖着要烧掉信件时,窗户被人拍得震天响。

“是谁?”被惊得冷汗直冒的驿丞,紧张地问道。

“是我,我今晚值夜呢,看见你灯刚熄了,这会又亮着,出啥事了吗?”

驿丞听出来了,这是巡逻守夜的士兵,他咳了一声,急中生智道:“刚听到耗子叫,起来看看!”

“哦,不行的话,咱这里有狗,可以借给你。”猫虽然是捉老鼠的高手,但到底不那么多见,还不如用狗代替,反正狗最喜欢多管闲事。

驿丞忙道:“不用了,回头我去买点砒霜,拌在饭里毒死它们。”

此乃绝户计,倒也合用,巡逻的士兵见他无事,便也不再多问,继续执勤。

驿丞支开了士兵,看着手里信件发了愁,这玩意得尽快处理,可此刻烧信点燃的火光,容易引起别人怀疑,只得将信压在枕头下,熄灯睡下。

昨夜没睡好,今夜更加睡不着,驿丞心里一直都想不明白一个问题,为什么宋太尉明明坐到如此高位,名利双收,为何还要与北国合作。

俗话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宋太尉明明是楚国人,为何要投靠北国呢,北国能给他的,楚国也一样能给啊。

是什么原因呢?驿丞想了想去,想得头发都掉了,也想不明白。

翌日雄鸡报晓,驿丞睁着充血的眼睛,来到厨房生火做饭。

巡逻的士兵吓一跳,“你屋里的耗子这么多吗?整得一晚没睡?”

“你怎么知道我没睡啊?”驿丞现在看谁都觉得是叛徒,很怀疑值夜的士兵一晚上都站在窗下偷听?

士兵指了指他的眼底,“黑眼圈!”

驿丞摸了摸眼角,放松下来,打着哈哈应付了他几句,便自顾自地忙起来,待见到四周无人,便将信丢进火中。

可他又想到这是指证宋太尉和龚将军的罪证,忙又火中取信,拍掉边角的火苗,将信收到怀中。

伙头兵走过来,闻到空气中有一些焦臭味,奇道:“烧啥啦?”

“刚烤肉呢,火大了。”

伙头兵倒没多想,反正厨房里肉那么多,少个几块有什么打紧的。

随后的几天,风平浪静,龚将军仍是带兵在汾城外围观摩,北军和汾城军之间的互殴仍没停歇,不是今天这个发起奇袭,就是明天那个开始强攻。

双方打得有来有往,别看着汾城军人少,但在各种火器的加持下,北军一度被打得退至台城。

江南军士兵看得眼热,纷纷要求跟汾城军联合,趁着大好局面一举收复台城和雁城。

龚将军却道:“我们的任务就是在这里防守,挡住北国骑兵继续深入腹地。”

士兵一想也对,北国人看着是挺凶悍的,还是守在这里安全些,谁不想安安稳稳拿着饷银过日子,一家子老老小小还指望着他们来养活呢。

时间就这样在拉锯战中一点点逝去。

这日,亲兵们带着一位壮汉走进驿站,驿丞第一时间便上了心,他趁着送水之际,看见那人拿出一封书信,也不知是谁写的。

可龚将军却一脸狐疑地看向壮汉,“你叫什么名字?”

“将军唤我阿巴便是!”

两人见驿丞过来,便闭嘴不言,待驿丞离开后,龚将军便对门口的亲兵不满道:“我又不曾叫水,今后有外人在,不许他靠近。”

亲兵赶紧应承,追上驿丞一顿埋怨,“你怎地如此眼拙?龚将军议事之时,你跑上去干啥?”

“抱歉哈,我以为是客人上门呢,咱也表现表现,尽尽地主之谊。”

说起来驿丞才是驿站的主人,可现在混得越来越不如意了,别说亲兵能指责他,就连伙头兵都敢指使他干活。

亲兵不耐烦道:“你走吧,以后有点眼力见,没有传唤不要那么上赶着献殷勤。”

驿丞当真老老实实地去烧火、打扫,其实心里却是惊涛骇浪,看那人满脸沧桑的模样,莫不是被寒风吹皱脸的北国人?

而且为什么叫阿巴, 这名字听着也不像是楚国人常用的。

到了晚间,他给龚将军送洗脚水,临走却被叫住,龚将军抬头认真地打量他,“今日急递铺兵到了吗?”

驿丞端着木盆老实回道:“没有呢,估计过两日吧,如果有紧急公文的话,大概能快点。”

“那你走吧,如果铺兵来了,且让他留下,我有事要问呢。”

驿丞答应后,小腿哆嗦着下楼,心慌得不行,他可以肯定,龚将军一定会问铺兵有没有宋太尉的来信,届时两相一对照,他就露馅儿了。

至于他的下场不用想也知道,这世界只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

当晚,还不想死的驿丞再一次失眠,他翻来覆去谋划着对策,想到头秃,才发现只有三十六计的最后一计正适合他。

急递铺兵的来期不定,说不好遇上紧急军情,明天就会到,所以为稳妥起见,他决定今晚就逃。

重新点亮油灯,他开始收拾好自己的户帖和银钱,用床单打包好,再将那封私信贴肉藏好。

而巡夜士兵发现他屋里亮灯,担心夜深打翻烛火,不免出声询问。

驿丞拿着鞋子在地上拍了几下,便道:“屋里闹耗子呢,我去厨房拿点饭菜诱它们出来。”

“行啊,动静别整太大,大伙都睡下了。”

军营里的规矩太多,最怕的便是晚上光线不良,发出的声音惊动兵营,若是造成炸营,伤亡就大了。

驿丞在屋里回道:“肯定小声,万一被耗子听见,这计策就不灵了。”待值夜士兵离开后,他悄悄开了门提上包袱沿墙根溜走。

今晚无星无月,稍离火盆远一点便伸手不见五指,好在驿丞长年住在此处,熟悉这里的一草一木,闭着眼都能走出去,待打开后院小门,他便拼命往汾城方向跑去。

值夜士兵直到四更天才发现不对,怎地烛火还亮着,待走进去,发现屋里狼藉一片,哪里还有人?

驿丞爬到一处坡地歇脚的时候,便看见大道上长长的火光,显然他出逃一事还是被人发现了,驿丞不敢再歇,喘着粗气继续往前跑。

驿丞每天的活动区域就在驿站,重体力劳动包括喂鸡、种菜等,也算得上是资深宅男。

一晚上跑下来,他的身体疯狂向大脑抗议要休息,可脑子却很清醒,若不能及时跑进汾城,谁都保不了他。

久未锻炼的身体已处在崩溃边缘,驿丞已经能闻到喘息间,肺部传来的血腥味,快点、再快点!

就在后方马蹄声快要追上时,他一脚踏空,骨碌碌地滚落山下,倒是与后方拉开了一段距离。

咬着牙、瘸着腿,驿丞跌跌撞撞地在林中穿行,刚钻出树林,不料竟撞进一人怀中。

“这么一大早就跑步啊。”小钉子见驿丞慌不择路,竟然看都不看就撞到龙大当家身上,不由打趣他道。

驿丞抬头果见眼前之人是龙大当家,一回生二回熟,大家也算是老朋友了,他便拽着龙林当家的衣服急道:“快,救我!”

龙大当家还待详问,便见一骑狂奔而至,正是板着脸,只着了一袭内衣的龚将军。

两人虽无交集,但这么多天下来,也算混了个脸熟。

“把这个人交给我!”龚将军眼神很凶狠,他早就怀疑驿丞了,那封干爹送来的信,一定是被他截留了。

驿丞缩着身子躲在龙大当家身后,小声在他耳旁说道:“我有秘密要报,救我!”

虽然驿丞的人品不太好,贪财又吝啬,但龙大当家和他相识已久,知道他不是胡作非为的歹人,其中必定有隐情。

龙大当家拍了拍他的手,示意他稍安勿躁,向前两步直视龚将军道:“此人是探子,还得押回汾城受审,不便交出,见谅!”

龚将军都傻眼了,这人睁眼说瞎话的功夫挺不错啊,随便就给驿丞安了个罪名,真当他眼瞎,没瞧见两人之间的小动作吗?

“这位兄台,他是我鸡鸣驿的驿丞,因偷盗事发,恳请交还于我!”

小钉子最讨厌这种假惺惺的文人,明明是一副要杀人神情,却还在这里故作客气,他忍不住跳脚道:“这人是我抓到的,还等着领赏用呢。”

龚将军笑笑,招来一名亲军耳语几句,随后接过一锭银子,扔给小钉子,“必不让小兄弟吃亏,权当补偿吧。”

“我可不吃那什么嗟什么食。”小钉子一脚将银子又踢回去。

龙大当家好脾气地教育他,“那叫嗟来之食,让你不学习,你看看王富贵都读完百家姓了。”

“切,他现在过得还不如我呢。”

连私房钱都要偷偷攒下来的人,现在得空还得洗尿布,那日子苦得都冒泡了。

旁边的兄弟们俱都捂嘴笑起来,这让龚将军很不爽,“你们要怎样才肯放人?”

龙大当家拱手道:“待我们审问完了,确定不是探子再放,告辞了!”

说罢,他便带着驿丞欲要离开,龚将军跳下马来,抽出长枪拦住他俩的去路,警告道:“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这是我们内部军务,劝你好自为之。”

龙大当家笑笑,一挥手,身后的兄弟们齐刷刷举枪瞄准。

龚将军远远见过这玩意,会响还会喷火,听说也叫枪,也不知道跟自己的长枪比起来如何。

龙大当家对小钉子道:“给他打个样!”

“是!”小钉子举枪瞄准一棵白桦树,枪响过后,白身色的树身上便多了不少黑色枪眼。

龚将军及其下属倒抽一口凉气,怪不得以往观摩,总听到炸响声后,北兵们纷纷倒下,原以为是声音的缘故,看来是内有乾坤。

“再拦住我等,便是这般下场!”龙大当家警告过后,趁着他们愣神之际,便往汾城而去。

龚将军气得脸都红了,这些人太可恶,一个个都是这般鸟样,不就是有新式火器嘛,有啥可得意的。

不过看了看自己手中的长枪,他也不得不承认,火枪确实比长枪好使。

亲兵走上前来,问道:“将军就这么放他们走了吗?”

“不放又如何?”龚将军白了他一眼,“你若是不怕死的话,就去追。”

亲兵被呛得后退,心中不禁怨恨那些不肯交出驿丞的乡巴佬们。

虎口脱险的驿丞被安全护送至汾城,第一时间便将信交给潘知府,可他接过信件,抽出纸后,却疑惑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这信被烧了一部分,好巧不巧,将最重要的一段内容烧没了,只余父子之间思念之语。

众人互相传看,单从信上的内容来看,压根儿没有任何通敌叛国的意思。

驿丞急了,“你们要信我啊,他们真的在和北国密谋夺城。”

“我觉得是真的,否则那龚将军何必巴巴跑来劫人?”章小林从文字中没看出不妥,但却对龚将军的行为产生怀疑。

无利不起早,没有巨大的利益纠葛,谁会关心一名驿丞的生死。

众人俱都点头,不管这事是不是真的,都给大家提了个醒,你以为的朋友,也有可能是背后捅刀子的小人。

驿丞见大伙信他,方松口气,“我听那人自称阿巴呢。”

章小林赶紧细细地将那人身形描述了一番,驿丞赶紧点头,“对,是他!”

……

且说龚将军心情郁闷地率众人回到驿站。

没多久铺兵便送来公文,打听到驿丞离开,他还觉得有些奇怪。

以前那么困难的时候,都不见他走,这会儿有吃有喝,反倒跑了,莫不是脑子进水。

同样的,龚将军从铺兵的口中得知,宋太尉的私信确实交给了驿丞,看来这事必须得尽快解决,否则贻害无穷。

此时,北国接头人阿巴走了进来,他正是章小林等人遍寻不着的阿巴千户。

原是当初夜袭之时,阿巴千户受伤倒在壕沟中,待到天明醒来时,发现汾城军正在打扫战场,便扒了别人的衣服披着,加上他会说楚话,最终逃出生天。

此行,便是遵莫日根的命令和江南军合作,一举将汾城拿下,届时两军共同杀至京城,大事可成。

龚将军摒退亲兵,将私信一事说了,最后无奈道:“汾城守军的地雷和火枪威力太强,靠着大刀和长枪,咱们根本不是对手。”

最关键的是,他们也不可能真跟汾城军对上,否则士兵必然哗变,汾城再怎么说也都是楚国人,不是靠一张纸就能卖的。

“此事不急,据我所知,汾城的商队俱已外出购粮,你们大可把守交通要道,先将物资扣下,待合适机会我们两军前后夹击,必能成功。”

机会哪里是有那么好找的,真遇上危机,汾城守军还能退回城池固守,龚将军无奈道:“那就且等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