佩儿。
凤堇的脑海中瞬间浮现起了侍女的身影。
那日在道观前,佩儿立在门口,一脸焦灼地迎向她。
可那略显红晕的面颊,仓促的语气,究竟是因为心中着急,还是为了赶在她前头折返道观,而导致的喘急?
凤堇正在愣神,佩儿已经打好一盆温水回来。
“殿下,奴婢服侍您盥洗吧。”
小宫女清甜的声音传入凤堇耳中,对此刻的她来说,不亚于一道来自地府的低语。
无论是重生的凤堇,还是穿越而来的上官若,都不能确认佩儿在这个故事里,究竟扮演了怎样的角色。
但若不是她,又会是谁呢?
凤堇不动声色,示意上官若先离开。
“若若,你回去休息吧。”
“父皇只是禁了我的足,你明日还要去御书房侍奉的。”
“我这里自有佩儿照料,你不必担心。”
她特意在“佩儿”二字上加重了语气,又用余光去瞥对方的反应。
然而,佩儿并未有任何异常。
她只默默拿起擦脸的帕子,放进水中打湿,随后拧干,递到凤堇手边。
上官若将一切看在眼里,心中唏嘘。
“若佩儿确是凤玄摆在云庆阁中的眼线,他当真是敢选人,也会调教。”
在凤堇被拘于凤栖宫的头一个月里,她格外留心佩儿的一举一动。
可惜的是,始终未能发现什么破绽。
凤堇甚至还专门让佩儿去给上官若送信,并特意叮嘱她,信中事涉前朝,不可对人言,叫她避开守卫。
密信送到上官若手中时,封口内隐藏的火漆完好无损,似乎证明了佩儿的清白。
另一头,上官若在这几十天里也没有闲着。
近半年,民间关于陛下年迈昏庸的流言愈来愈盛。
皇帝为弹压民情,大行苛政,施连坐之法,鼓励人们互相举告。
百姓之言自不会上达天听,但朝臣之中,亦不乏上表互相攻讦之人。
由于这些奏章所言虚虚实实,数量又极大,皇帝便命上官若替他把第一道关,搞得她成日里头昏脑胀。
在这样的契机下,京兆府中的一个小吏邹辛,便乘势粉墨登场。
他靠着近水楼台,向府尹当面陈情,称萧冲纵容族人,强占了他乡下的土地。
京兆尹见事涉前任首辅,自是不敢轻易决断。
于是,他便写了条陈往上递,一层一层,终于到了凤帝手中。
彼时,恰逢萧太傅被流放西南。
而太傅在百姓中素有贤名,他的被贬,致使京中民意渐成鼎沸之势。
皇帝正为此头疼不已,恰好便有人将刀递到了他跟前。
由诬告萧冲一事起,邹辛凭借自己洞察圣意的机心与酷辣的手段,很快得到天子的赏识。
凤堇的禁足之期还未满,邹辛便已从京兆府末流的小吏,迅速跃升为刑部从五品员外郎。
此时,已是天元十五年的正月。
许是心疼女儿连新年都是在自己宫中孤零零过的,皇帝虽未解了她的禁足,但也默许了他人入云庆阁探望。
上官若不忙时,便会去看一看凤堇,也同她聊一聊朝中的近况。
听到上官若谈及邹辛,凤堇不自觉地皱紧了眉头,话里也带了三分火气。
“这个邹辛,日日忙于罗织罪名,迫害朝臣,偏生父皇那样宠信他。”
上官若斟了杯茶给她,示意她降降火。
“我听说,邹大人私底下勾结了上百名无赖,专从诬陷告密之事。”
“他自己还做了各种酷刑用具,对下狱之人大肆逼供。”
“在他手下过一遭,无异于去阎罗殿走一圈,没几个能扛过去的。”
凤堇喝了一大口茶,叹气。
“再这样下去,只怕宫外,很快就要乱起来了。”
说罢,她又向上官若打听。
“端王叔最近,还在向父皇上表,奏请回京拜祭太子吗?”
上官若颔首,“昨日才递上来新的折子,又被陛下打回去了。”
凤堇摇摇头,“我这个王叔,也是个一根筋的。”
“太子哥哥已薨逝近一年,这一年里,他被父皇拒了多少次?”
“就算是头牛,撞了这么多次墙,也该知道回头了。”
“可他却偏是个撞破了头,也要执拗着继续撞的性子。”
上官若被凤堇的形容逗得有些想笑,但她很快便恢复严肃。
“其实王爷再多上书,也不过得陛下几声训斥罢了。”
“只可惜,我们这位王爷,从来都不是个让人省心的。”
天元十五年二月初六,端王凤玦违逆圣意,自西南携五百亲兵奔赴京城。
凤帝闻之,龙颜大怒,下旨将端王囚于天牢。
上官若将此事告知凤堇时,语气中还带着几分恨铁不成钢之意。
“我已经去天牢里见过王爷了。”
“王爷自个儿说,是听闻京中传言,担心宫里生变,才连夜带人赶了来。”
凤堇也有些哭笑不得,“我这个王叔,真会挑时候添乱。”
“他若是一个人回来也就罢了,偏偏还带上了 那么多骑兵。”
“倘若父皇欲严惩于他,扣他个意图谋逆的罪名,他连冤都喊不得一声。”
上官若亦是无奈。
她再能拦得住皇帝生气,也拦不住端王自己,上赶着送人头。
“方才,陛下召了圣师入御书房,我才得空过来。”
“照眼下的形势看,陛下还是顾及兄弟情谊,并没有直接下旨发落王爷。”
“但我总觉着,了一在这时觐见陛下,不会有什么好事。”
“因此,我想请殿下去一趟御书房。”
“万一那道士又在陛下面前进什么谗言,殿下也可从旁劝导几句。”
凤堇欣然应允,随上官若去找父皇。
果不其然,二人来到御书房时,正看到皇帝坐于龙椅之上,满面胀红,像是气极的模样。
上官若先朝地上扫了一眼。
“不错,这次没乱扔东西,有进步。”
而后,她朝凤堇努努嘴,示意她过去。
“父皇这又是跟谁置气?”
凤堇上前,将手中食盒打开,取出一碗银耳羹。
“这是儿臣亲手熬的,父皇用些,润润喉吧。”
皇帝拿起银勺,往嘴里送了一口。
银耳软滑,羹汤清甜,似乎稍稍抚慰了他躁动的心绪。
可他接下来说出的话,却加剧了凤堇的不安。
“圣师适才呈报,称其昨夜得天神托梦,言道端王身带邪祟,命格又与朕冲撞。”
“若此次不趁势诛之,日后,朕必将遭其反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