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清菡瘪着一张小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一句话说得委委屈屈。
“娘亲不要菡儿了吗?”
“让朕看看,是谁敢不要朕的皇孙女?”
天子身未到而声先至,元和宫内众人皆起身相迎。
凤齐跟在圣驾之后,一见女儿这副泫然欲泣的模样,便从妻子手上抱过来哄。
皇帝注视着其乐融融的一家三口,心中亦是喜悦。
“来,也叫朕抱抱。”
凤清菡盯了皇帝片刻,一扭头,将小脸埋入凤齐的衣襟,小手紧紧环着父亲的脖子,死活不愿意撒手。
皇帝伸出的双臂定在半空,有些许尴尬。
呼延熹见状,忙上前打圆场。
“请父皇恕罪,是妾身未将孩儿教导好。”
皇帝顺势摆摆手,令呼延熹平身,又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
“孩子还小,又是第一次见朕,难免怕生,朕不会怪罪。”
说罢,他走至德夫人身侧,深情脉脉地牵起她的手。
“这些年,委屈你了。”
“如今齐儿带着妻女归来,此后,便可日日昏定晨省,承欢膝下了。”
皇帝嘴角噙着笑,德夫人先是一愣,随后喜极而泣。
凤堇也是笑逐颜开,上前对凤齐道贺。
“皇兄在北境熬了这些年,如今总算苦尽甘来了。”
依凤朝礼制,皇子成年后,皆需搬出宫外,另行开府居住。
除年节外,只得每月初一、十五可入后宫。
其他时间若要进宫拜见,则需先行上表给天子,得允准后方可行事。
唯有封王加爵后,才可随时入宫请安。
上官若看呼延熹未动声色,估量着她身为外族,又少在京中居住,大概是对这些规矩不甚熟悉。
因此,她悄悄行至皇子妃边上,对她耳语一番。
“早先在御书房中,陛下已册封了大皇子为正一品康王。”
呼延熹这才恍然大悟,再次拜倒在天子脚下,叩谢圣恩。
皇帝笑吟吟瞧着她,又偏头望了眼正偷摸看他的凤清菡,大手一挥。
“今日高兴,朕便破个例。”
“着,封康王之女凤清菡为郡主,赐号令仪。”
凤齐忙将女儿放下,拱手道:“父皇,菡儿如今才满四岁。”
“论礼,还远未到册封的年纪。”
“父皇盛情,儿臣心领。”
“只是菡儿还小,郡主封号,实在受不起。”
皇帝将他的手按下,语气中带着不容反驳的威严。
“你是朕的长子,菡儿又是朕的长孙女,自然身份贵重。”
“况且你替朕收复朔方四城,居功甚伟。”
“不过是提前几年行册封礼,算不得什么大事。”
提前……几年?
上官若在心底咋舌。
好像规定是要等及笄方可册封吧?
皇帝兴之所至,就让凤清菡提前十一年获得了郡主皮肤,可不算是极大的恩典么?
凤齐推辞不成,只得携了妻女谢过父皇隆恩。
凤堇拭了拭眼角因激动而溢出的泪花,张罗着让众人入席。
“父皇,先不说这些,赶快入座吧。”
“为着王兄一家回来,儿臣做了好些准备呢。”
皇帝抚掌,道:“朕前些日子听上官提及,可是期待得很呐。”
“齐儿也起来吧,都是自家人。”
“总是这样千恩万谢的,反倒显得生分。”
待众人坐定,凤堇拍拍手,便有一队宫女捧着食盒进来。
“父皇才下朝,王兄王嫂也是一早便进了宫,想必这会儿都有些饿了。”
“儿臣叫人准备了些茶点,大家先尝尝,权当垫一垫肚子。”
皇帝环视着桌上形形色色的点心,唯独对一碟子不起眼的黄金黍米起了兴趣。
“堇儿,这是何物?”
“朕瞧着,倒像是道主食。”
凤堇莞尔,指了指呼延熹。
“还请王妃嫂嫂替父皇答疑解惑。”
呼延熹笑盈盈起身,将一碟子黍米倒进宫女刚摆上桌的茶碗里。
“父皇说得不错,这确实算是一种主食,是用黍米经煮、炒后,碾轧去皮而成的。”
“不过更常见的,则是用这炒米配着乳茶食用。”
“这都是妾身家乡的风味,父皇不妨一试。”
说罢,她又向凤堇微微颔首。
“公主有心了。”
皇帝学着呼延熹的样子,将炒米倒入碗中,浅浅啜了一口,随后微皱眉头。
“咸味的乳茶,朕倒确实是第一次尝。”
呼延熹还没说话,凤堇便抢先开了口。
“父皇是不是喝不惯?”
“儿臣第一次尝试的时候,也觉甚至奇怪。”
“不过喝着喝着,倒品出一种别样的醇香。”
“旁边瓷碗里,盛的便是甜乳茶,父皇也可以喝那个。”
皇帝又端起铜碗饮了一小口,闭上眼仔细咂摸着。
“果然与寻常乳茶不同,牛乳味更重些。”
“配上这炒米,又有些特别的香气。”
呼延熹粲然一笑,接着向皇帝解释。
“渑国百姓好吃肉食,往往辅以茶水解腻。”
“若是甜茶,便起不到效果了。”
德夫人端起碟子晃了晃,炒米在青瓷碟里相互碰撞,发出沙沙的声响。
“这是如何制成的?”
“本宫从前见过的炒米,都不似这般,既干爽又颗粒分明。”
“母妃,这种炒米,不是直接下油锅的。”
“要先取干净的砂子入锅烧热,再将煮好晾凉的黍米分多次放进去。”
“待砂子的热气将黍米爆干,就要将其倒出过筛。”
“如此重复数次,便可得这一碟粒粒分明的炒米了。”
凤堇短短几句话,便将炒米的制法讲了个明白,让呼延熹都不禁为之侧目。
“公主怎知道得如此清楚?”
凤堇露出骄傲的神情,昂首。
“我这几日在御膳房,可不是白混的。”
皇帝闻之大笑,打趣她。
“既如此,你以后就在御膳房待着吧。”
“你亲手做的羹汤,想必要比那些御厨们做的,更合朕的胃口。”
原本专注于吃点心的凤清菡突然出声,“皇爷爷的口味这么重吗?”
“父亲从前跟菡儿说过,姑姑做的饭菜,是狗都不理的。”
她这奶声奶气又一本正经的话语,惹得满座哄堂大笑。
连凤堇都不曾生气,只捏起一粒葡萄去丢小郡主的脑袋。
这一日的元和宫,人声杂沓,语笑喧阗。
祖孙三代齐聚一堂,全无君臣之别,唯余合家之欢。
上官若将这一切看在眼里,记在心中。
这样的美满之景,在这宫里,不知还能见上几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