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若雪的目光，却停留在了西北角那个中年男人身上。
她掏出手机一查，低声对张富贵道：“那人来头不小，是交通局局长杨成昭。”
张富贵惊讶：“堂堂一个局长，单独跑到这小店吃饭？”
唐若雪理了理关系，终于恍然大悟：“原来，李叔叔之前伺候那个当官的，就是他呀！”
事实正如唐若雪所料。
杨成昭的父亲，曾经就是一方大员，家世显赫。
李永潮在杨家当私人厨师，伺候了老爷子几年，又轮到小的。
一转眼十几年过去。
一年前，杨成昭婚变，新娶的老婆爱吃北方菜系。
李永潮虽然也会一点鲁菜和淮扬菜，但他心高气傲，不肯为五斗米折腰。
干脆离开杨家，出来开了这么个苍蝇馆子。
杨成昭吃了李永潮十几年的菜，对他这手厨艺念念不忘。
于是闲暇有空时，便会来到这里，吃几道家常菜，怀念往昔。
美食，往往是连接情感的纽带。
李永潮来到杨成昭面前，颇为恭敬地问：“杨先生，今天的菜口味还好吗？”
“很好，不过这鱼……”杨成昭欲言又止。
李永潮闻言色变，浮现出一丝愧意。
他心知肚明，今天这鱼，并非上品。
只是杨成昭最爱吃鱼，每次来必点一份，他跑遍了附近菜市场，愣是没挑到中意的鱼。
实在没有办法，只能勉强买了两条次一点的。
“杨先生，下次吧，我一定给你买最好的鱼。”李永潮赔罪道。
“没事，以你对食材的严格要求，能为我破这种例，我已经很感动了。”杨成昭大度地一笑。
他明白，如果不是因为他爱吃鱼，李永潮绝不可能降低标准，购买次一等的食材。
这时，东南角那个姑娘一招手：“老板，买单。”
李太太连忙过去，态度和蔼道：“姑娘吃好了？一共是328元。”
唐若雪和张富贵都有些惊讶。
一个人吃这么多？
那姑娘拿出手机，正要扫码，忽然又收了回来。
“老板娘，我感觉我有必要说两句，不然有点憋得慌。”
李太太有些意外地问：“你是对我们的菜品，有什么意见或建议吗？”
那姑娘清了清嗓子，开始长篇大论。
“我吃了你们的菜，水煮牛肉和麻婆豆腐，都堪称一流。”
“唯独这道红烧鳜鱼，降低了你们整个饭店的档次。”
“我觉得一个有情怀的厨师，对菜肴应该怀有感情，不该以次充好。”
“总而言之，我对这道菜有些失望。”
张富贵听了顿时明白，难怪她一个人吃那么贵。
光那道红烧鳜鱼，只怕就得一百多一份。
只是这姑娘，未免有些苛刻了。
吃了不好吃，大不了下次不点。
还当着人家的面，说这么尖锐的话，似乎有些不通人情世故。
李永潮站在远处，听见姑娘的评价，脸色很不好看。
他愣了愣，然后对妻子说：“那道鱼，就不收她钱吧！”
李太太忙道：“那好，一共是160元。”
张富贵这时回过头去，那姑娘刚好抬起了头，让他看清了渔夫帽下，那张漂亮的脸蛋。
他霍然起身，兴奋道：“花如梦，你是那个大网红？”
“你看过我的视频吗？”那姑娘笑问。
“没错，我这几天几乎看了你所有视频。”张富贵点了点头。
作为一个拥有八百万粉丝的网红，出来探店遇到粉丝，是很正常的事。
她猜下一步，张富贵多半是求合影或求签名了。
不料，张富贵来到她的桌前，盯着那盘只动了几筷子的红烧鳜鱼，思索了一阵，方才开口。
“你刚才拍的视频，会发到网上吗？”
花如梦道：“当然，这是我的工作。”
张富贵又问：“包括对这道鱼的评价吗？”
花如梦坦率道：“实话实说，一直是我的风格。”
李永潮夫妇得知这姑娘是个大网红，对视一眼，都有些慌乱。
要是她把对红烧鳜鱼的评价，如实发布到网上，对李家店的声誉，多半会产生负面影响。
李永潮作为一个有品位有格调的厨师，一向把名声看得比金钱更重要。
要是因为一道鱼，坏了半生清誉，那就太不划算了。
“姑娘，这鱼的确是我们没买好，并不是老李厨艺不行，你看能不能把视频删掉？”李太太低声下气地请求。
“实在抱歉，我的工作性质就是这样，对你们的其他菜，我该夸会夸，但这鱼确实有些勉强了。”花如梦话虽委婉，但态度明朗。
这视频回去剪辑过后，一定会发到网上的。
其实现在很多饭店商家，都怕网红探店。
要是遇到一个大网红，说两句坏话，对饭店的名声，可能造成致命打击。
花如梦在全网的号召力，更是不言而喻。
一滴冷汗，从李永潮鬓边滑落。
刚才花如梦点那道红烧鳜鱼时，他并没考虑太多，以为凭借自己高超的厨艺，足以掩盖食材本身的缺陷。
不料这姑娘不一般，是舌头比普通人刁钻得多的美食家。
懊悔的情绪，不断在心头蔓延。
自己对食材严格要求了一辈子，今天怎么就糊涂了呢？
杨成昭过来解围：“姑娘，李师傅今天是为了我，才买了这两条鱼，你看能不能给点面子，视频就别发了。”
花如梦固执道：“不行，做探店视频，我只做最真的。”
即使杨成昭亮明自己的局长身份，她也一副不畏强权的姿态。
杨成昭知道人家是大网红，顾忌影响，也不敢相逼过甚。
这年头，事情一旦闹到网上，谁都不知道会掀起多大的风浪。
“杨先生，算了吧，是我一时大意，那就该为自己的错误买单。”李永潮神情沮丧。
没想到因为一条鱼，坏了自己的苦心经营半生的名声。
对他来说，哪怕花如梦把水煮牛肉、麻婆豆腐夸上天，也不足以弥补红烧鳜鱼的负面评价。
李太太深知丈夫爱惜名声，也一脸悲戚。
“花如梦小姐，如果再给李师傅一次机会，让他用最好的食材，给你做一道红烧鱼，能不能改变你的态度？”
张富贵半天没说话，这时候忽然冒出这么一句。
花如梦陷入迟疑，一时不知如何作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