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府。
洛箫璃连着饮了六杯茶。
作为崇拜了洛箫璃多年的人，琮琛记得先前他向彧融大弟子打听有关洛箫璃的信息时提到过一个小细节，洛箫璃若是连着饮水，那必然是有烦心事。
琮琛知道洛箫璃在懊恼什么，于是开口道：“源南毕竟是我大师兄，我回宫便去找他。”
秦放猛地一拍桌子，“对啊，他身上有伤口，跑不了的！一定能把他绳之以法！”
琮琛点头称是。
可洛箫璃却摇了摇头，“将军，你的师兄你不了解？”
琮琛：“？？？”他当然了解啊……
“他对自己有多狠你不知道？”
洛箫璃记得儿时听彧融和普化天尊闲聊时说过，为了将书尽快背过然后修习仙法，他能每日只睡一个时辰。
为了时刻保持头脑清醒不至于背着书昏睡过去，他便光着上身跪在连廊上。
穿堂风呼呼地过，穿着衣裳都觉得受不住，可他一跪就是一天。
原本需要三千年才能修完的课业，生生让他一千七百年就修完了。
“这么狠的一个人，对自己从不会手软的。”洛箫璃饮下了第七杯茶，“想去除魂引的伤痕并不难，连着好肉一块儿挖了便是。”
“岂不疼死！”秦放惊呼。
“受些疼却能保命。你选哪一个？”琮琛问。秦放闭了声。
“不过，魂引的气息却散不了。这也是铁证。”琮琛看向洛箫璃，可洛箫璃的眼中却无半分悸动。
“许嵩魂魄尽碎，过不了奈何桥，再无轮回可言。”洛箫璃抬眼去看琮琛，“你知道吗？能碎人魂魄的法术，是天族的禁术！”
琮琛意识到了什么，试探地问：“我记得禁术中有一项是可去除身上气息的。”
洛箫璃点点头，“当初我在天宫就是用禁术隐去的气息。所以，大概率我们什么都查不到了。”
琮琛握住她扶在杯子上的手：“总要试试。”
洛箫璃冲他安慰地笑了笑，“不急。你去敲打一下就好，别指望能查出什么铁证。好不容易来一趟凡界，玩几天再走。”顺便把前世的恩恩怨怨报了。
提到气息，霍枭又看见放在一旁的书简，猛地想起今日早朝奏报的事情，遂道：“元儿，你可有办法凭着气息寻人？”
洛箫璃见他神情紧迫，看我浪像是出了大事。“若我认识，可以寻一寻，但，气息太杂，希望不大。”
霍枭一叹，“那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连续数年，每日早朝必奏报的一件事，便是莫名失踪的人口数量。
十几年累计起来，已达数百万人。
荣春与仇岩一连半月未来上朝，众人这才知道，他们也莫名失踪了。
洛箫璃心头一跳，好似面前有一汪潭水，深不见底。
“数百万人！？”她又不是没去过阎王殿，那里的人口并没有增多啊！
琮琛问：“魂魄到不了忘川，会去哪儿呢？”
洛箫璃的心一点点沉下去，去不了忘川的魂魄，要么是因为怨气太重留在了碎魂潭，要么……就是被人用上古咒术囚禁，变为阴灵。
数百万阴灵，足以毁掉三界！
夜凉如水，微风轻轻浮来，洛箫璃坐在连廊的栏杆上，闭目养神。
她隐隐感到，她的出现，冥冥之中都是盘古大帝的安排。
玄灵鸟现世，颠覆三界，重定秩序……
这个三界，会不会因她而消亡……
“怎么了？”琮琛走过来坐在她身旁，一人朝南，一人朝北，琮琛握住她的手细细揉着，洛箫璃感到自己的担忧不安正在被一点点抚平。
很奇怪，每次心情不好的时候与琮琛接触，她都会一点点平复下去。
“就是在想那数百万失踪人口的事。我还想再确定一下，是不是真失踪……”
突破口就在仇岩与荣春！
琮琛揽过她的肩头，“好，我陪你一起查。”
街市。
洛箫璃、琮琛、霍枭、秦放，一行四人在酒楼二层挑了一处临街的位置品茶，对面就是一座公主府，阿阮的住处。
来之前，洛箫璃在街上找了个小孩，给了他二两银子，让他帮忙把一张纸条递给一位正在采买的侍女——洛箫璃记得，那是阿阮的贴身侍婢。
果然，那侍女看了看字条上的内容，立刻掉头回了公主府。
现在，他们坐在酒楼里看着，一辆马车停在公主府前，阿阮火急火燎地出来，乘着马车往皇城方向奔去。
洛箫璃依稀记得初次见阿阮的情景。
腼腆的小女孩儿坐在阿香嫂身旁绣花，那花好似活了一般，娇艳欲滴，映得小女孩儿的脸格外艳丽。
可如今，天真纯粹不复，留下的全是岁月的疤痕，滴着脓水。
洛箫璃看了看琮琛，她也不知阿阮何时喜欢上了当年的欧阳宋奇，因爱生妒，继而为恨，终是毁了自己。
“宋姑娘，你这一招太狠了。”秦放感慨到。众人不知不觉还是保留着以前的称呼。
霍枭点头表示同意。
刘氏陷害皇后，作为皇后的女儿拿到了这么个把柄，那还不赶快进宫去揭露真相？！
阿阮人狠，却没怎么有脑子。
她估计只想着为母扬威，丝毫不会去想是否有人故意挑唆。
刘氏平日里凭借荣宠对宫婢多加打骂，早就失了人心。有阿阮与皇后在，必然会有人将刘氏的私事说出。
洛箫璃不信，明明前方就是生路，还会有人愿意留在原地往死路闯。那些宫人应该都是懂得自救的！
琮琛此时凑趣说了句：“箫璃上神的计谋，三界无人能敌。”
三万年从无败绩，数次以少胜多的仗也打得漂亮。琮琛一直都认为，洛箫璃是个城府很深的女子。被她算计的人，只能自求多福。
洛箫璃晓得她在三界的名声不好，昨夜琮琛提到过这个问题，她也解释过了。
其实，她不是城府深，只是觉得要对得起跟她一起浴血奋战的将士。
她的一计一谋都是反复推敲，深思熟虑之后才拍板定下的。
每一条路线都暗藏杀机，每一处谋划都决定着生死。
她的身后是数万名青冥卫兵，而他们的身后又是数十万的圣族百姓。
他们的家人在等他们平安归来。
所以，她要算得精，算得准。
她不能辜负这些人对她的信任与生命的托付。
正如此，三万年来，大大小小上百场战役，青冥卫最大的伤亡是六人。
凭借如此战绩，青冥卫是三界公认的铁骑。有言道“青冥出，敌兵撤，保家乡，卫和平”。
凭着这支铁骑，圣族威势蒸蒸日上，这才让天帝嗅到了威胁的气息。
说到最后洛箫璃还调侃了一句：“天帝打的不就是我这支青冥卫的主意么？”
其实她一直觉得天帝可笑。
第一，圣族从来没有打算与天族争霸。
第二，她洛箫璃的嫁妆里也没有青冥卫。她早想好了，等她出嫁时就把这支军队交给三哥，由他掌管。
所以说，天帝就是在杞人忧天，自寻烦恼。
霍枭听着琮琛把天界洛箫璃的丰功伟绩讲了个遍，感慨不已。
秦放也大致听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洛箫璃比琮琛厉害，还不止一点。
洛箫璃觉得男人都是爱面子的，就像她六哥洛辰。平日里看上去大大咧咧什么也不在乎，可那次他不小心走路摔了个跟头叫小宫女瞧见了，为了这事他闭门不出了好几日，说是羞愧。
“能娶上神做夫人的太子更有本事。”
听到这句话，琮琛盯着洛箫璃看了许久。
面无表情，看不出喜怒。
实际上，琮琛觉得自己有点高兴过头，不知身在何处了。
“怎么，殿下这是不想娶啊？！”
琮琛回过神，低眼轻笑：“没有。只是上神之前信誓旦旦地说过，上神绝不会嫁入一个满心满意只想着利用她的家族。”
洛箫璃想起了当日在天宫气极了说的话。
如今，她要亲手填坑了。
“你是在利用我嘛？”
“不敢。”琮琛立刻说，没有一丝犹豫。
“这不就好啦。”
其实洛箫璃一开始是有疑虑的，但当初在凡界的点点滴滴是她相信，琮琛不是那样的人。
纵然秉正与天帝存了这个心思，可那也无妨。因为她的琮琛会护着她，不会像沧浔那样，不择手段地害她。
“等我俩大婚时请你们去天宫吃酒啊！”洛箫璃很兴奋地说。
一听能去天宫，秦放两只眼睛都亮了，“我们能去天宫？！”
洛箫璃嘿嘿一笑，“上神能做任何事，不违反秩序的。”
第一次，她觉得做个上神真好。
“这件事查出来，牟浔怎么办？”琮琛忽然想到，侧妃刘氏暴露肯定会牵扯出牟浔。当年牟鼎帮了他与洛箫璃不少忙，关系很好。他们自然爱屋及乌，不想让牟浔受到牵连。
洛箫璃摆摆手，“早想到了。霍枭说他几日前辞官了，说是要去游山玩水，王子兴抓不到他的。”
洛箫璃笃定王子兴肯定不会抓。
毕竟自己最爱的女人坏了别的男人的孩子，这么窝囊的一顶帽子扣着，他难道还有脸满天下贴告示抓人？
琮琛想了想，觉得也对。凭他们对王子兴了解，这件事闹到最后也就是处死刘氏的下场，对外则称刘氏难产，母子俱亡。
事实也正如他们所预想的那样，没有丝毫的偏差。
“谢过各位如此替我着想。”男子声音醇厚，像是山涧的流水，悦耳动听。
“是牟浔！”秦放凑到洛箫璃与琮琛面前小声介绍。
牟浔在街下瞧见了他们四人，刚刚上了二楼就听见了他们在讨论与他有关的事情。
“牟大人还留在京城？”霍枭问。
“嗯。”牟浔应了一声，从店里小二手中接过新上的水，放到炉子上去煮。“打算今日走。这不走之前出来逛逛，刚巧碰到了霍大人。家父生前与霍大人交情匪浅，所以晚辈想着理应来与您打个招呼。”
此时霍枭并不想搭理这个胆大妄为的小子。洛箫璃把牟浔和刘妃的事说出来时，他还坚定地否认。看着牟浔，他又想起了牟鼎，洛箫璃也是。
“这两位是……”牟浔问。
霍枭看了他们一眼，不知该报哪个名字。
“我叫萧箫，他是琮琛，霍大人与秦大人的朋友。”洛箫璃道。
牟浔双目中有那么一瞬的动容，时间短到洛箫璃觉得自己看错了。
“你们好。”牟浔说话柔声细语，比琮琛还要温柔。
一旁的炉水沸腾，牟浔离得近，所以他理所当然似得拿过大家的茶盏去，将里面的残渣倒掉，重新放入茶叶。
“诶，牟大人，你怎么倒了啊！”秦放问。
“瞧这茶汤的颜色该是泡了两盏了，味道淡了，不好喝。”
洛箫璃微微一愣，其实她本来就想要换茶的。熟悉她的人都知道，她从不碰泡了三杯的茶水。
牟浔的动作轻柔，洛箫璃看着他，感觉很是熟悉。他与牟鼎几乎是截然不同的风格，若非要说有什么一样的地方，大概就是手中那副扇骨。
洛箫璃猜应该是牟鼎留给他的。
大多数人只会将父母遗物放在家中供奉，可他却拿在手里，甚至像牟鼎一样，慢慢摇。
“萧箫，你的茶。”牟浔将泡好的茶水递过来，连名带姓地叫，洛箫璃吐槽他们没这么熟吧？
洛箫璃轻轻品了一口，一种甘洌醇香在唇齿间晕染，茶水的色香味各各方面都精准地卡在她的喜好上。
洛箫璃不知道是巧合还是……
因为上一个能把茶水做到这么好的人，是沧浔。
想到他，洛箫璃心中微微一抽。
不一会儿，小二又上了些糕点。花式繁多，洛箫璃最爱的，是那盘杏仁酥，最讨厌的，是红枣酥。
牟浔有一搭没一搭地与霍枭说着话，不时还与他们说几句父亲牟鼎的事。
店小二将糕点一一摆在桌上，洛箫璃眼看着他把杏仁酥放到了牟浔面前，然后伸手又去拿红枣酥，看架势，是想放在她面前。
她觉得，糕点大概不必吃了，毕竟她也不太好意思把手伸到牟浔面前……
正想着，却见牟浔伸手将那盘红枣酥端了过来摆在自己面前，而后把杏仁酥放去了洛箫璃那里。
“我不太喜欢杏仁酥，萧箫介意吗？”牟浔问。
洛箫璃摇了摇头，好巧。
琮琛瞧着，很不高兴地皱了皱眉。像是辛辛苦苦到手的宝贝被人惦记了一样，狠不悦地看了一眼牟浔。
“刚好夫人爱吃杏仁酥。”琮琛从牟浔手里接过盘子放在洛箫璃面前，伸手拿了一块递到她嘴前。
洛箫璃笑弯了眼，“这杏仁酥里好大股酸味儿啊——”
琮琛看着趴在他面前的洛箫璃，将杏仁酥扔到了她笑得咧开了的嘴。
牟浔看着这一幕神色黯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