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上亮了灯笼，宫里也传来了丧钟。
一共敲了两次，每次四下。
听到钟声，牟浔起身告辞。
琮琛非上神至尊，不可在凡界久留，洛箫璃也与他一同告辞回神界。
皇宫有了白事，朝廷下令，罢市三日。店小二哭丧着脸将酒楼里的人请了出去。
“云平的事，你再容我好生想想。”分手时，洛箫璃对琮琛说。她总觉得这件事，不简单。
“嗯。”说完，琮琛在洛箫璃眉间的仙印上留下浅浅一吻，两人在凡界分了手，各自回宫。
洛箫璃还未走到圣宫就被人叫住了。
“八殿下！”女子带着哭腔，着急地跪着她这边挪。“八殿下，求求你救救大公主殿下吧！”
“阿诺！”洛箫璃回头，是洛明柔身旁从小跟着的婢女。她的头发乱糟糟的，衣裳被划了许多口子，像是逃出来的。
“八殿下！今日府里突然来了个花枝招展的女人，她竟有了八个月的身孕，非说是大姑爷的孩子！大公主好好地在池边赏鱼，就被她身边的奴婢推下水了！”
洛箫璃觉得心像被人突然刺了一刀，她很难想象，洛明柔是怎样的心情。
前些日子圣君大寿，洛明柔来了，并且带回了怀孕月余的好消息。圣君与圣后高兴了数日，还说着孩子生出来定要亲自去瞧瞧。
被听到推下了水，洛箫璃第一句问了洛明柔的安危，第二句问了孩子。
“大公主就是呛了些水，可孩子太小根本保不住，如今大公主虚弱得连床都下不了！”
“那你不照顾姐姐，怎么这样跑出来了？”回宫报信的事，何时用她一个贴身婢女来做？！
“大姑爷为保那个女人，下令封锁了消息。秋嬷嬷气不过，想回来报信，却被大姑爷派人一顿毒打，现下还不知如何了！我与嬷嬷一同被人关了起来，好在大公主平日为人好，府里有几个小厮看不下去，这才将奴婢偷偷放了出来啊！”
秋嬷嬷是圣宫的老人，一直跟在圣后身边，当年作为陪嫁跟着洛明柔去了天宫。
眸中的欣喜一点点化为杀人的戾气，怒气从心底升腾，渐渐蔓延到四肢百骸，她洛箫璃从未想过洛明柔过的竟是这般日子！
“八殿下，大少爷、二少爷还有大小姐都不是公主所出啊！他们的生母皆是大姑爷偷偷带进府的娼妓！大姑爷怕天帝不悦，所以每次都让大公主假孕，谎称孩子是公主的。可私底下，这几个小孩都是跟在亲娘身边，那几个女人母凭子贵，再加上大姑爷对公主从来就是非打即骂，所以她们从来都不把公主放在眼里啊！”
洛箫璃记得洛明柔从小到大都是个好脾气，从未对别人说过一句重话。
可她也不是个任人拿捏的啊……为什么不回宫告诉她，告诉阿爹阿娘呢……
这一切，在她到达天族三殿下府邸时，都有了答案。
屋内，烛影重重，三殿下亦辛的声音在屋外依旧听得真切。
“洛明柔，我告诉你！明日你修书一封告诉圣君，是你自己不小心走路摔了一跤流产了，别把罪责推到婵儿身上！”
“亦辛，这可是我的亲生孩子！”洛明柔显然是哭得久了，嗓音有些沙哑，气息微弱。
“你给本君闭嘴！洛明柔，你算个什么东西！你真以为自己是得宠的圣族大公主啊？我呸！”
亦辛踢翻了一个凳子。
“你并非圣后所出，嫁到我天族就是来联姻的！你背后有谁给你撑腰！？我那小舅子洛辰？嘿！他在圣宫就是个摆设，这么些年不领官职，能有什么威望？你难不成指望洛明赫与洛箫璃给你撑腰啊？！”
又是一阵嘲讽的笑，“为了你这么个同父异母的姐姐与天族撕破脸？洛明柔，你不觉得可笑吗！她洛箫璃要真和你姐妹情深，怎么这些年连看都不来看你一眼！？”
“亦辛！别说了！”是秉正的声音，洛箫璃这才察觉屋内的梁柱后还有隐隐绰绰几个身影。
“大殿下，您怕什么，敢忤逆我，就凭她？”
“三叔！”琮琛的声音有些发颤，他隐隐感到整个府邸被一股强大的气泽包围着。
话音刚落，洛箫璃推门而入。
屋内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亦辛更是吓得吞咽了几次口水，身子发软。
洛箫璃没管他们，径直走到洛明柔身旁，蹲在她的床边，伸手抚了抚她额前凌乱的碎发。
冰凉的汗粘到手指，带走了原本就不多的温度。
“姐姐，别怕，小八在呢。你睡一觉，醒来就到家了。”洛箫璃轻柔地让洛明柔躺平，仔细地掖住了被角。
“主上！”狄诚进来，走上前禀报，“秋嬷嬷性命无碍，只是外伤。”
“还能动吗？能的话带到殿外。”
狄诚应声下去。
“阿诺。”阿诺从门外进来，“照看好姐姐。”
洛箫璃俯身拍了拍洛明柔的肩膀，“姐姐安心睡，剩下的事我来处理。”
洛箫璃的手在洛明柔耳畔轻轻一拂，有些不该听到的声音就入不了她的耳了。
洛箫璃转身出去，立刻进来两个青冥卫将亦辛带了出去，一路带到了池塘边。
“洛箫璃，你好大的胆子！这里是天族，你敢对我不敬！”
话音刚落，狄诚上前就给他的左腮来了一耳光。“上神面前竟敢放肆！”
洛箫璃笑了笑，不见一丝怜悯，只剩满眼的阴鸷，像是要将人生吞活剥了。
“三殿下，就凭你这句话，就值得定一个忤逆上神的罪了。”
说话时，琮琛觉得眼前这个女子与萧箫实在是完完全全不同的两个人。
若非琮琛刚与洛箫璃见过面，否则他也怀疑洛箫璃与萧箫是否是同一人。
一模一样的脸，截然不同的神情。
“上神，他也是一时糊涂，不如……”秉正今夜是奉天帝之令与琮琛一同来与亦辛商量对策的，而韵华和灵祁则是来劝说洛明柔。
“大殿下，今夜没你什么事，我不过要处理一些私人恩怨罢了。”洛箫璃双目一道冷光射过去，好似有一种魔力，让秉正不寒而栗，再不敢说一个字。他扭头看了眼琮琛，琮琛只微微摇头。
这一次，与上次在天宫不同。
他看得出，洛箫璃是真的生气了。
“韵娘娘，你不如带灵祁郡主到旁处歇歇，一会儿的场面怕是骇人。”洛箫璃的语气软和了些。
此话一出，整个府邸好似变成了个阎王殿，阴森森的。
韵华还未说话，灵祁不甘示弱地开口，“洛箫璃，我们天族不是你能胡来的！你就是只纸老虎，你哪敢在这里动手！还有没有秩序了！”
洛箫璃撇过头，没再管她。
“洛箫璃，今日你敢动我，你是要与天族公然为敌吗！”亦辛吼道。
没本事的人，只会以声音大小威胁人。
有人端来一把太师椅，洛箫璃旋身坐上去，丹唇轻启，字字如冰冻三尺，“你放心，我不动你。杀了你，能泄什么愤？你知道在圣族刑狱里最残酷的一道刑法是什么吗？”
亦辛摇头，但从洛箫璃那阴冷的表情中他感觉到不安与慌乱。
“是把刑罚用在你最亲最爱之人的身上。”洛箫璃哈哈一笑，犹如暗夜鬼魂袭来。
此时的她，与白日在凡界时截然不同。琮琛好似看到了她数万年来在战场上叱咤风云的模样。
“你要做什么！”亦辛急得沁了满头的汗。紧接着，他看到狄诚带人压了三个女人出来。
这是他三个孩子的亲生母亲。
“秋嬷嬷，是她们一直在折辱姐姐吗？”
支撑在一旁的秋嬷嬷狠狠地点头，目光似要吃人。
洛箫璃撩了撩眼皮，狄诚会意，数名青冥卫扬起马鞭毫不留情地抽了下去。
都是战场厮杀过的，见惯了生死，区区几个心肠歹毒之人的呻，吟求饶声根本不会让他们有丝毫的手下留情。
“轻一点，别急。”洛箫璃道。青冥卫听后将手中的力气减了一半。
女人们发现，她们的求饶反而害了自己。
原本十鞭子抽下去她们就能脱离苦海，可如今，青冥卫却整整抽满了五十鞭她们才陆续咽了气。
一片血肉模糊，血腥味漫天。
灵祁瑟缩在韵华之后，后悔刚才的那番不怕死的“豪言壮语”。她现在只求洛箫璃别跟她计较，否则她怕一会儿自己也成了一滩烂肉！
韵华早已转头不忍直视，就连秉正也觉得有些恶心作呕。
“三殿下，救我！”狄诚拽着一个身怀六甲女子的衣领过来，一把扔到亦辛的身边。
“婵儿！洛箫璃，你，你放过她，她腹中还有个孩子啊！”亦辛挣扎着想要扑到洛箫璃身边去求，可奈何双臂被人压着，他挣脱不开，只能原地软软地跪下去。
“放了她？”洛箫璃语气平静，听不出一丝情绪。正当亦辛觉得希望燃起时，却听见了一句，“那么谁能放过我的姐姐和她腹中的孩子？”
入了夜，气温骤降，微风带来了水面彻骨的寒气。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随着洛箫璃的一句话落下，狄诚上前将女人抓起扔进了冰冷的水里。
白天，她就是在这里将洛明柔推入了水里。
一报还一报，洛箫璃看向黑夜，心中无比压抑。
女人挣扎着想要上岸，可狄诚站在那里又怎么会让她轻易得逞？
最终体力不支，随着咕嘟的泡泡飘起，女人成入了塘底。
“好了，她们与我姐姐的恩怨算是了了。”洛箫璃起身走到亦辛面前，三殿下，该你了。
亦辛看着在双目中不断放大的洛箫璃，害怕得止不住战栗。
“这是和离书，签了它，你和我姐姐的恩怨也算了了。”洛箫璃递过去一张纸，这是她来之前写好的。
一听到“和离书”，秉正连忙说道：“上神，这可不行啊！”
和离书一签，那么天族算是与圣族彻底断了联系！
那么日后真要起战，只凭天族实在是孤掌难鸣！
亦辛觉得自己剩无可剩了，正所谓“光脚不怕穿鞋的”，于是不管不顾地就骂到：“洛箫璃，想和离？没门！只有休书！本君要休了你们圣族公主，要让她被三界的人耻笑！”
看着他这股疯劲儿，洛箫璃有些失望地摇了摇头。
为什么每次她给别人留脸别人都不要呢……
“大姐夫。”洛箫璃喊道，这好像是她第一次叫他大姐夫，声音温柔的像个真像个小妹妹在喊自己的家人。
亦辛一怔，然后听洛箫璃说到：“你有没有发现狄忠不在啊？”
洛箫璃在外，一般都是狄诚狄忠二兄弟护在左右。若是不在，定是洛箫璃派了事情。
“我在南宇看中了一个两进两出的小院子，想要买下来。现在里边儿住着一个女人，还有一男一女，两个孩子。”洛箫璃弯了弯唇，看着亦辛的脸上一点点露出慌色。
“洛箫璃！你要干嘛！”突然一声怒吼，洛箫璃起身闭了闭眼。
眼睛再次睁开，依旧是看不出情绪，好似一湾死水沉入了眼眸。
“都说父债子偿。如今你不肯配合，只能……”
“我签！我签！”亦辛连忙说，“求求你，别动他们，求求你！”说到最后声音里带了哭腔。
亦辛从洛箫璃手中接过纸笔，无奈地签了字，盖了手印。
洛箫璃看着他，心中叹了叹。
当年天帝一道指令，生生拆毁了两对有情人。
亦辛有个青梅竹马的爱人，奈何对方出身平民，亦辛想方设法让一位权臣认她做了义女。眼看着好事将成，却被天帝赐婚娶了洛明柔。
这件事，洛箫璃在他们刚成亲的时候就知道了，但看着亦辛没带回府为难洛明柔，所以她也没去多嘴惹洛明柔不快。
“给。”亦辛将和离书扔了过去，秉正懊恼地跪在了地上。
完了，全完了……
洛箫璃看着那张和离书。是啊，全都结束了。
“小八！”一片寂静中传来了沧溟带了一丝慌意的声音。
“你怎么来了？”洛箫璃一脸困惑地盯着沧溟，不只是累的还是害怕，他的额前沁出了一层细细的汗珠。
“你派人通报时我跟洛明赫在宫里议事，都听见了。”沧溟有些气息不稳，喘得话都说不清。
他斜眼看见了瘫在一旁的亦辛，心中发恨，扑上去便想打，洛箫璃站在他前面堪堪拦住，琮琛也上前钳住了他的一只胳膊。
“鬼尊，这里是天族！”琮琛冷言道。
“你这一巴掌下去性质可就不一样了！姐姐在里面，她可能睡着了，你别吵着她。”洛箫璃着急地说，生怕沧溟将亦辛打了给鬼界惹上麻烦。
沧溟狠狠地剜了亦辛一眼，赤红的双眸似是要吃人。“明柔与你再无关系！若你再来烦他，本尊绝不客气！”说完，匆匆去了洛明柔房里。
洛箫璃看了一眼发愣的亦辛，她蹲下与他平视，轻轻一叹：“三殿下，当年鬼尊与大姐姐的婚事本已商量的差不多了，若不是出了那件事，你以为你们天族能够得偿所愿？”
亦辛原本空洞的目光中有了些许波动。
“这桩婚姻里，你不是最委屈的那一个。”洛箫璃语气平静，毫无波澜，“如今再去说这些也是很没有意思了，如今大家一别两宽，这样很好。”
亦辛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突然，他的脑海里不断涌出这三万年里他对洛明柔的不好，心中泛起一股一股的愧疚之感。
其实，洛明柔很好。温柔善良，在外举止得体，从不给他添乱。
但奈何他心有所属，非但看不清她的好，反而将满腔的怨气撒在了一个与他一样无辜的人身上。
“啊——”亦辛一声痛彻心扉的咆哮响彻苍穹。
洛箫璃面无表情地看了看他，又转身看了看这满地的尸体，心往下沉了沉。
“三殿下。”洛箫璃轻轻喊了一声，安抚住亦辛的情绪，“我若是你，会立刻去南宇守着他们。”
亦辛一愣。
“天帝不会放过他们母子三人的。”洛箫璃低头捻起一撮沾了血的泥土，“你现在去还能为他们拼死一搏，再晚，就真的完了。”
亦辛挣扎了几下，洛箫璃示意青冥卫将他放开。
“狄忠还在那里，若是有什么需要让他告诉我，我帮你们。”洛箫璃抬眸对上亦辛的目光，他点了点头，“多谢。”然后踉跄地跑了出去。
所有人的视线都随着他往外移去，黑洞洞的门前闪过一个人影。那人踱步走来，面容逐渐在光影中明晰。
“师父。”没有惊讶，洛箫璃知道她将面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