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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小说网 > 其他类型 > 月色入高楼 > 第12章 争田传噩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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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陈根的反应几乎不算反应,自从孩子落地那一声嘹亮的大哭,他的嘴角就没合拢过,人来人往的庭院里他被挤来撞去,最后干脆蹲在偏远的屋檐底下,卷了一根又一根的烟。

满月时被灌得分不清东南西北还呵呵直乐,连什么时候尿了裤子都毫无知觉。

有了孩子,阿七的性格变得温婉随和,在亲友中的口碑越来越高,陈花就不止一次在老太太跟前夸赞她,同样是生了女儿,何妨相互帮帮呢?

自从阿七当家,陈花在婆家的地位都提高了一大截,逢年过节的礼品能将她婆婆和妯娌们的嘴塞得严严实实的。长短工们也觉得她有些女人味了,至少一言不合舞刀动斧的事儿不会再出现了,这算不算是下属的福音呢?

对于陈根来说,阿七最大的变化就是偶尔会喊他一声:阿根。端来饭菜会递到他手上。洗衣服的时候会把他兜里忘了取出来的眼袋放到窗台上,而不是泡在脏水里。

自从知道她怀孕的那晚他试图亲近她,被她一枕头险些砸晕后,他想要沾一根她头发丝的心思,也像夕阳下的炊烟消散殆尽了。

他想大概是他太粗鲁了,才让她哭得那么伤心,砸得那么狠,陈根望着西下的夕阳,朝两头发情的驴抽了一鞭子,长长叹了一口气。

阿七这个女人,真是让人太难把握了,有的时候你担心她整你,她偏偏温言软语体贴无比,当你觉得已经走进她的心让她接受你了,她却能给你当头一枕头,诺大一袋子扁豆,没砸死他还真是祖上烧了高香。

他担心因为他的关系,阿七会不疼二丫,便尽可能地宠她疼她,将自己所有的空余时间都奉献给这个孩子,看着她一天天的变化,由一个软软糯糯的小婴儿到会笑会爬会叫“嗲”,真是恨不得将眼珠子都挖给她。

虽说孩子是阿七亲生的,可他一点也看不出来阿七对两个孩子有什么不同,满月之后她就将二丫扔给奶妈,以前该干啥又干啥去了,中午回家遇着院子里玩的招娣抱住亲两口,小手里塞两颗小野果,到了二丫跟前虽然也是亲两口,野果却没有了,陈根知道这是二丫还不会吃野果的缘故,可心里总归不舒服。总觉得阿七对二丫太冷淡,他疑心这是因为他的缘故——她从来都不待见他。

阿七不知道陈根脑补了些什么,否则定会啐他一口,闲得发慌啊,有空不去干活儿,盯着孩子瞧什么。

阿七对二丫虽然表面上跟招娣瞧不出有什么大的差别,那毕竟是她十月怀胎九死一生诞下的嫡亲血脉,看着她那双越来越像殷承明的眼,仿佛割出来的双眼皮,小蒲扇般又密又长的睫毛,她真是又爱又怕,有时盯着她一瞧就是半宿,有时又一整天不看她一眼。

这是民国十四年的初春,阿七的心因着这个小生命的到来,软成一滩水,滋润着冰雪下的生命,纷纷舒展着身姿往地面上钻,顶得地上那层薄冰通通破开,似乎整个庄子的人都听到了那噼噼啪啪的破冰声。

时光很快便滑到了八月,阿七老早就预备了中秋礼,说起来她已经一年半没有去过雷家堡了,虽然她怀孕生子期间雷家多次打发人来看她给她送东西,阿娘跟三姐也来过两次,可毕竟跟她回娘家是两码事,无论如何她得带孩子去认认外公了。雷员外跟前,她得亲自下个气儿。

八月十三的下午,陈员外喊阿七去上房,阿七知道肯定是询问关于中秋节的安排,正好将自己的打算汇报了一下:“……各家的礼都已经备好了,姐姐家的早上我已经打发陈杏送过去了,其他几家我交代了她三伯(陈椒),明天送去就可以。阿爹你看镇上和县里还需不需要再加几份礼?县里王员外家的大少爷娶亲,女方是东洋人,据说他们家包了几条街呢,我们要随礼吗?”

陈员外沉吟着,指头在一本书上随意地上下扣动,半晌道:“还是我亲自去一趟吧,礼金我想办法,你就别管了。至于其他几家的礼,跟去年一样的吧?”

“是的阿爹,又减了一成,连着三年已经减了三成了。”

“嗯,就这样吧,一点一点的减也不显得突兀,你阿奶要是问起来,你知道该怎么说。对了,亲家那边的礼准备好了吗?我添了一份已经让陈杏家的归拢到一块儿了,回头你看一看。”阿七道了谢:“那就多谢阿爹了。其实也不必再添,这两年收成不好,各处都一样,我阿爹不会计较的。”

“我自然知道你阿爹的为人,不过阿七啊,在家从父出嫁从夫,你现在是陈家的人,过两年就是陈家的当家人,你阿爹的意思,你可以听着可以应着,却是不能放在心里惦记着,更加不能为个人恩怨拿咱陈家去顶去抗……

“咱陈氏在这陈家庄落户生根也有了百年的基业了,阿七啊,陈家的兴衰存亡和陈家庄百十口人,都握在你手里,你也不是一个人,你还有丈夫和女儿,你得为你的后人牢牢守住这份产业,遇事一定要以此为据,三思而行啊!……

“爹呢,也没读过几本书,唯喜一本《菜根谭》,还是你太老爷手里传下来的,这些年也没钻研出什么治国平天下的大学问,只要在修身齐家上有一点收获,就算没有辱没了祖先的教诲。说的这些呢不需要你现在就懂,爹只不过是有感而发,这几年世道越来越乱,税也越来越重,外面的生意大不如前,这日子啊,还有得熬呢……

“爹知道你是个稳妥人,爹交到你手里的,不仅是我的后人,还有你的,你跟陈家已经血肉相连了……”

“阿爹?……\\\"阿七疑惑地打断了陈员外的话,一丝不安掠过心头,这话听着怎么跟交代后事似的。

陈员外醒过神来,闭上了嘴巴,摸出一个黑旧的烟锅开始装烟,装满了却又不点火,大拇指下意识地压了又压,看了看阿七欲言又止。

阿七则趁机说出了自己的打算:“二丫也过了半岁了,还没去过她舅舅家,我想明天一早就过去,把娃儿带上让她外祖也乐呵乐呵,家里就劳烦阿爹跟阿奶了。”

陈员外点点头,嘘了一口气道:“孩子……这次还是不要去了吧,等春节了再去,那时候她大一些了也不淘气。阿七啊,我听到一个不好的消息,是……省城传来的,跟你二哥有关,消息怕也快到雷家堡了,你收拾收拾就去,陈杏那里我已经让他去准备了……”

“什么?我二哥怎么了?”

陈员外叹息着摇头,阿七呆住了,几秒之后狂奔出了门。 这次陈杏驾的是马车,陈根也已经在车前等候了,见着阿七,两人都一脸的凝重,看来已经知道了。阿七二话不说就跳上车,陈杏看陈根随后也上去了,立刻赶着马车飞奔起来。

路上,阿七从陈杏那里知道了事情的大概,雷二去了省城并没有当什么官儿,而是直接进来治安队,一个月前在一次暴乱中丧生了,消息被雷员外瞒住了,整个雷家庄知道的估计不超过三个人,这次是运尸体回来下葬。

陈员外也是两天前在梅川县城听说的。阿七摸了摸手边的东西,那是陈员外准备的礼:一份丧仪。阿七闭上了眼睛,两行眼泪被截断在眼眶外。

雷家堡,四处静悄悄的,偶尔有人走动也是步履匆匆,人们都集中到了雷家大院,三三两两或聚在一起小声讨论,或蹲在一边唉声叹气。

有为雷二叹息的,有为雷二的寡妇孤儿忧愁的,有为自家来年的租金烦恼的,自然也不乏幸灾乐祸的。

后院里,阿娘躺在床上,泪快流干了,雷大的媳妇守在身边,而另一个屋里,雷二的媳妇已经厥过去了,三个孩子哭成一团,是雷三媳妇和两个远房妯娌在照料。

消息刚传开,给几位姑奶奶报讯的人才打发出去,阿七来的算是早的了。雷员外把自己关在屋里,谁来都不照面,一切交给了雷大和雷三。

阿七进门时,并没有见着雷大,只有一个雷三吩咐两个侄子给写符的阴阳先生打下手儿,抬眼看见阿七跟陈根,赶紧过来招呼,阿七撇开两人,径直进了后院。阿娘一见阿七,“嗷”的一嗓子又号开了:“阿七呀你可来了,老二死得怨啊你可怜的二哥,被那个王八犊子生生害死了……害死了啊我可怜的儿……”

阿七摸了一把泪,抓住阿娘的手,跟大嫂一左一右安慰起阿娘来。过了一会,三姐也来了,娘儿几个又抱头痛哭一番,阿七让三姐陪娘,自己去了二嫂的屋。

二嫂人已经醒了,不声不响只是流泪,三个孩子倒也不哭了,蹲在一边吃着什么,三嫂还在开解,不过翻来覆去就是“看孩子的面”那几句,二嫂毫无反应,倒惹得三嫂不住地抹泪。

阿七看了半晌,二嫂虽然似木头人一般,任几个妯娌说什么都毫无反应,可正是那眼角的晶光暴露了她的内心。虽然难以接受这样的命运,虽然拒绝面对失去丈夫的现实,可也不得不承认,除却一切柔弱的身份,她还是一个母亲!她的三个懵懂的孩子已经失去了父亲,再也不能没有母亲!

女子本弱,为母则刚!

阿七默默地离去,路过二娘的屋子,隐隐听到低低的啜泣声,似乎在哭诉着什么。是五姐,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躲进了她阿娘的屋里。阿七没有理会,她沿着园子转了一圈,才在马棚里找到正卖力刷洗马的雷大。

从小,阿七最爱待的地方是羊圈,而雷大雷二喜欢的是马棚,这里最多的时候,曾经拴过十八匹马,现在只剩五匹了, 这五匹马不知被雷大刷洗了多少遍,油光锃亮的,可他似乎视而不见,一刻也不停地刷洗,刷洗。

阿七就看着他刷洗,直到马儿受不了了,打着响鼻侧着身子躲闪起来,他还不罢休。阿七忍无可忍,上前拉住他的手臂,雷大不吭声,挣着胳膊还要往刷子上沾水,阿七一脚踢翻了水盆,他才抬眼正视阿七。天光日好,两人却都一脸的雨雾朦胧。

“阿田……就这么没了??……”

雷争田,是雷员外给雷二取的大名,雷大叫雷争山,雷四,是争气。

凌晨三点一刻,雷二的棺椁运到了雷家堡庄口。按照惯例,客死他乡的人是不能进村的,不吉利。祭祀仪式就在村外进行了,在阴阳先生的主持下,一切按部就班地进行着,吹的吹打的打,哭声嘶哑而凄怆。

火光下 阿七瞧了雷二的棺椁,简易之极,连三底两盖那最基本的格局都没达到,那哪里是棺椁?明晃晃就是个木头匣子!

雷四那混蛋,就弄了一个木头匣子收殓了二哥?阿七心头大恸,正好一个人嘶哑着嗓子被人搀扶着跌跌撞撞地哭过来了,细听之下,竟是温茶,阿七一时怒气更甚,握紧了拳头恨不得将他跟棺木中的雷二掉个个儿。

待他刚到近前,二话不说劈头一个耳光将他扇爬在地,随即抬腿便踹了过去。扶着温茶的是三姐夫汪坤,还没反应过来身边的人就趴在了地上,再一看阿七那不要命的架势,赶紧上前拦截,堪堪替温茶挡下了那一脚,饶是阿七一个女子,那一脚也让他脸色刷白,倒吸冷气。

若不是旁边的人手忙脚乱地拦住了阿七,她的第二脚险些又招呼到他身上。趁着这个空档,他换了一口气,连忙道:“七妹妹停手,是我!”

阿七听出了汪坤的声音,停脚不踢,可也没有好声气:“三姐夫你让开,今天我非弄死他不可!”

“七妹妹不要!五妹夫有伤在身,养了一个月才能走几步,你再打他可就真没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