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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小说网 > 其他类型 > 月色入高楼 > 第25章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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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年,大家过的都比较紧巴,男人们为这一年的收支发愁,女人们为正月里待客的肉菜发愁,孩子们看着大人脸上的愁容而发愁。

腊月二十八,大家聚在陈家大院里蒸馒头,不知不觉就说到正月里的待客菜上了,今年不比往年,各家也就得了那么一块肉,煎炒烹炸,即使再好的厨娘,精打细算也撑不过三天去,更不要说自家人吃了。

待客要荤菜,可看着孩子们眼巴巴地流口水,哪个当娘的心里不难受啊。这可真是里子面子都顾不了了。

说着,便有胆大些的推举陈杏媳妇和陈麦媳妇去阿七跟前讨个主意,两个人扭扭捏捏推来搡去就是迈不出那一步,还是负责挑水的陈麦看不过去,拍着胸脯接过了这一重任,只让一个小媳妇找借口请了阿七出来,舔着脸说了。

“……您是去过县城见过大世面的,好歹给这群娘儿们出个主意,免得她们一天到晚皱着一张脸,连饭都不给爷们做了。”这话说完,果然招了白眼,不过话一说开,大家也无所顾忌了,都围到阿七身边,你一言我一语地说起自家的难处,其实也是大伙儿共同的难处。

阿七低头想了想,也不怪大伙儿为难,往年里除却两块肉,至少每家还有鸡和鸡蛋,正月里来客,见点蛋花也算是荤菜了,好歹能全了礼。

今年别说鸡了,就是鸡蛋也跟银子似的,年底交税,统统卖掉还不够呢。三天前杀猪,整个陈家庄的猪集中起来平均分,每家也不过才得了一块肉,那块头不及往年大就算了,一小半人家还是阿七做主额外补贴了的,否则过什么年,刷锅水都没得喝。

就那一块肉,正月里若是来个饭量大的客,一顿也就没了,后面的客怎么办?亲戚们你来我往总得半个月呢,这半个月里总有那么八九天需要摆桌,那八九桌子菜哪能不见一点儿荤腥?

别人可不体谅你的难处,只当你是舍不得肉给客人吃,到时候一准儿传出难听的来。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一个不慎,传出个吝啬的名声,一庄子人就都灰头土脸了,若是个别人联系陈员外瘫了的事,添油加醋地一说,外面那些苍蝇蚊子还当陈家庄没人了,必然又会招来麻烦。

她思索了一阵,猛然想起阿离曾告诉她的一个笑话,或许可以籍此做一做文章呢。“……虽是个笑话,道理却是相通的,我想人大多是好面子的,不肯现出个贪吃相来,传出贪吃的名声,我们能不能在这里想想办法?学着笑话里讲的,把肉浑煮了,整个儿的端上去,既体面,也让人不好意思下手吃,怎么样?”

女人们都认真考虑了起来,当下有人就叫了声好,打定主意这么办了。

“这可真是个好办法!愁了这些天,今晚终于可以睡个浑沦觉了。”

“可不是,我那块肉就整块儿煮了上桌,那可得一个大海碗装啊,到时候我看谁个好意思吃……”哼哼,没人吃自然就撤下桌,下一顿热热继续上,这样一来,年过完了客也待了,肉还在,自家人还能尝两口呢。这话虽然不好意思说出口,瞧瞧大伙儿的神色,那可是所有人的心声呐。

“好,就这么干!我娘家有祖传的卤肉方子,我把肉卤了,卤汤里煮些菜还满是肉味儿呢,谁要卤汤的我匀一些出来。”

立刻就有人回应要,也有不要的,因为她也有自己的做法。不论要不要卤汤,巧妇们有了肉又有了法子,个个都是成竹在胸了。

热烈讨论着的女人们手底下还不停地忙活着,揉面的揉面,捏花卷的捏花卷,烧火的也时不时地揪一小疙瘩面放到灶膛里,烧熟了看一看嗅一嗅,酸碱适中了就入锅蒸起来。谁也没有注意放下水桶的陈麦,已经将她们的打算全听了去。

“主意是个好主意,要是来个脸皮厚的,不管不顾地吃了呢?端上桌的不都是让人吃的吗?像后山我表舅,吃起肉来亲爹都丢脑后了,哪还管啥好意思不好意思的。你想这一年都到头了,肚里可沾了多少油水?碰上了不吃那才是傻子,何况那么大一块,他还当你今年肉多呢,你怎么办?”陈麦提出了疑问。

这一声出来,犹如凭空抛下一颗炸弹,顿时炸得整个厨房鸦雀无声了。女人们面面相觑,不得不承认陈麦的问题问到了核心。

谁都没有想到这一点,却也是最现实的一点,一年了,人们虽然都没饿着,保证了吃饱却没有保证吃好啊,这是陈家庄的情况,他们自己,不也将自家仅有的一点肉存着过年,打着正月里去亲戚家打牙祭的主意吗?

唯有那几天,即使是最吝啬的人,也得掏出大半的家底儿来待客。然而,毕竟还有不如陈家庄的,温饱都不能保证的人见了肉,不可劲儿吃还等什么啊!

一人计短,三人计长,大伙儿聚在一起讨论了半天,经过不断地推敲假设模拟,终于确定了一个新的计划。

最后阿七拍板,就这么干,若是谁家的肉被吃了,阿七再给资助,总归要大家顺顺当当过完这个年。毕竟,这是陈祥的头一个年,阿七私心里想着,为儿子积积德总是要的。

当然新的计划还需要男人们帮忙,各自回去又叮嘱了自家的男人。于是田间巷口,檐下井头,总能瞧见男人们交头接耳的身影。

这几天的街市,是一年里最热闹的时候,人头攒动,摩肩接踵。大家都想着淘点东西备些年货过年,有钱没钱,都要过年嘛。

过年对有钱人来说自然不是个事,但对在地里刨了一年食却未满载而归的老百姓来说,年,就是个关卡,要体体面面地过个年真是比登天还难。

这几天街上的人们,眼睛盯着的都是货物,哪怕一颗鸡蛋,也是讨价还价半天,而那些个不盯货品只盯着人说话的,就显得特别的扎眼,若是你再细看,就会发现那可都是熟人,以陈麦为首的陈家庄人。

“表兄啊,来啦?……年准备得咋样了?……哈哈,哈哈,巧啊,前几天我还听说了……比那猪圈里的年猪还不如啊,蒙头蒙脑的连桌扫,吃的那个满嘴流油,简直把他爹手里的人都丢光了哟。跟他一起的都觉得脸没处搁了,哎呀,以后谁家姑娘还敢嫁去他们庄,谁又敢娶他们庄的女子啊?一庄的名声,都砸在他一张嘴上了……”

“哈哈,哈哈,丢人啊,八辈子没见过啥似的……”

经过一庄年轻人的努力,正月里来的客在饭桌上果然文静了许多,面对那一大块或红烧或清蒸或卤炖或白煮的肉,虽然还是有人伸手撕开吃了,但毕竟是少数,陈家庄大半的肉还是保住了,有阿七的承诺垫底儿,就是肉被吃了的人家,这个年过得仍是欢欢乐乐的。

孩子有肉吃,年就是肥的。

陈家庄的人心在这一刻达到了空前的齐整,家主的威望也刷出一个新的高度,那些做娘的做奶的,看着自己的儿孙吃到肉时露出的幸福满足的表情,简直要热泪盈眶。

从每家每户的窗口飞出来的孩子们的欢笑声,宣告这一计划的成功,正月十二阿七去落兰家拜年,看到桌上那一大碟的红烧肉内里鲜嫩的切痕时,亦会心一笑。

因着阿七的走动,落兰娘儿几个已渐渐向陈家庄靠拢,这可真是可喜可贺,阿七对来年劝说落兰开馆替庄里幼子启蒙这件事,又多了一分把握。

不过激动归激动,这一集体的作弊行动毕竟不地道,年后到底还是被长辈们知晓了,陈员外听说后沉默了许久,将此事推给了各位叔伯族老,他的腰疾便是万能借口。

阿七出首替大家领了罚,不过是一顿训戒,左耳进右耳出,能奈她何,何况族老们家里也多吃了几口肉,大家心里有数,训诫也是走个形式而已。

踏出祠堂阿七抖抖肩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轻轻松松回了卧房,途经后院草棚,陈根的筐啊背篓之类的摆了一地,她视而不见径直路过了。这要搁以前,她非得一脚一个踢飞了不可。

二月里还没有解冻,算是庄稼人最清闲的日子了,阿七预备着十六那天回趟娘家,十七是雷员外的寿辰,她想着也许雷四会回来,趁机了解一下他的状况。

若是外面熬不出头,还是劝劝他早点回家来的好,至少他名下的地,养活他一家子不成问题,还不再拖累雷员外,奔六十的老爹,雷四再榨也没二两油水了。

都说计划不如变化快,这话简直又为阿七量身订做了一遍。还没到雷员外的寿辰,家里俩孩子统统病倒了,陈平发高热,阿七才发现,她手脚的冻疮口仿佛刀割一般,而陈安也不比陈平好多少。

看着陈平烧得红乎乎的脸蛋,她急促的呼吸犹如锥子,锥锥刺向阿七心头,锥锥留下一个血窟窿。而更令她心痛的,是陈安手脚上的冻疮。

三岁的陈安,比五岁的陈平只矮了一个头顶,远远看去,姐妹俩跟双胞胎似的——阿七给她俩做衣服一贯喜欢同款同色的。

陈平发烧也属平常,冬日里谁个没感冒发烧过呢,她肤色偏暗,但不论是冻得发红还是现在烧得发红,都不显得突兀,因为大家早已习惯了她的模样,而陈安白皙的脸蛋冻成高原红,却让人触目惊心。

十个小小的指头有八根开了口,绽开的肉结了黑痂,周围的皮肤又红又粗,树皮似的,跟陈家老太太的手不相上下了。一双小脚同样又红又肿,她脚上的污渍已经陈旧,甚至有潜入皮肤的迹象,简直像是三年都没洗过一样。阿七忍不住怀疑这俩孩子有没有穿过鞋子,难道一个冬天她们都光着手脚到处跑吗?

阿七红了眼眶,心里滋味莫名,她这个当娘的还在身边呢,孩子都养成了流浪儿,看着还没小二过得好呢,小二至少还有一身毛,她俩有啥?有爹有娘倒跟孤儿没啥两样。

阿七再一次心酸地想,两个孩子冻成那样儿了,居然吭都没吭一声,定是体贴她新近生产,陈祥又太过孱弱,不让她这个当娘的操太多心。这俩早熟的女儿太让人心疼了。

这段时间阿七所有的精力都放在陈祥身上,确实忽略了两个女儿,世人只说多生孩子好,生而不养任其自生自灭的难道还是少数吗?

退而求其次,只追求多子多福子嗣昌盛者,一味地生孩子,生而不教者难道不是比比皆是?以为只要有一口饭吃有衣蔽体便万事不愁了,殊不知如此养儿,将儿又至于何地?

不给他开蒙教化,不使他心明眼亮,不令他独立思想,跟养猪养鸡又有什么不同呢?

阿七头一次为孩子抹泪,作为母亲她确实失职了,反思中的阿七更专注地投入到孩子这一事业,心无旁骛地照顾三个孩子,为他们拈针缝衣裳,为他们洗手作羹汤,像个十岁左右刚参与家务的女孩一样,跟在米婆子身后学厨艺,熬米糊擀面条,只因为孩子们需要。故而,难免又错过了雷员外的生辰。

随后春种开始,阿七更是无暇他顾,转眼到了端午,才将这一心愿落实。带着两个女儿赶到雷家堡时,雷家兄妹已经齐聚一堂了。自然,雷四是不包括在内的,二月里雷员外生辰,他照例一个人回来待了两天,给全家人画了个大大的饼,背了一褡裢银元意犹未足地走了。

阿七的大侄女——雷大的女儿丫丫,已经十四岁了,阿七生陈祥时就是她跟雷二的女儿二丫陪着祖母去的陈家——领着陈平和陈安去另一间屋子了,那里待着一群孩子,确切地说是雷家亲戚户里的几个丫头,由丫丫带着做鞋底等针线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