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欢迎光临88小说网!
错缺断章、加书:站内短信
后台有人,会尽快回复!
88小说网 > 其他类型 > 月色入高楼 > 第37章 后会无期
  • 主题模式:

  • 字体大小:

    -

    18

    +
  • 恢复默认

第三天凌晨,阿七起床整理,将屋子恢复到来时的样子,然后坐在桌子边等待天亮。属于她自己的那个小包袱摆在桌上,一伸手就能拿到,脚边窝着假寐的小二。

天刚露出一丝鱼肚白,勉强能瞧得见路了,阿七果断起身,摸了摸脖子里的玉佩,又捏捏衣襟里的小钥匙,硬硬的都在,这才轻轻打开门。

这样的不告而别很是不厚道,可阿七已经等不下去了,落流衍那里以后可以找机会解释,她心里的焦灼却是一分一秒都耐不过去了。

却不知,在她焦灼的那两天,另一处院落里,落流衍曾点头哈腰请示过的人,正点头哈腰地请示另一人:“……就是个被收用的女人,应该没拿到什么秘密,把精力放到她身上似乎不妥吧?”

“不不不,你不了解他,一般的女人,他不会收用。你们中国有句古话,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去吧,把城里,所有养狗的女人,都给我带回来,记住:不可,放过,一个!”

打开门的阿七,对面前的黑暗毫不畏惧,若是她知道自己已经打开了一扇没有归途的门,面对的黑暗也是无尽之夜的话,不知道她还会不会继续。

出了门,阿七瞧瞧左右一模一样的建筑,箭头般射向两边的小巷,不由得踌躇起来,梅川县城她原本就不熟悉,这会儿更是两眼一抹黑,想要找对路顺利出城,还须费一番周折。可问题是,阿七她不想出城,她心里有个声音一直在呐喊:返回去,返回去……至于为什么要返回去,返回去能干什么,她一概不知,只觉得如果就这样听话地躲到陈家庄去,她会后悔的。

咬咬牙,阿七转身面向门口,闭上眼睛努力回想来时的线路,决定原路返回,找到殷承明藏身的那个院子。她还是不死心,与其就这样揣着不甘回家,还不如再试一次,有的时候机会就是这样被一次次地尝试出来的。

理想很丰满,当然现实不会跟它一样吃不胖把自己喘成个胖子。阿七的回忆出现了偏差,她穿过N多条小巷瞧了无数的门洞,也多次走了回头路,而那个她待过一个时辰的小院子,仿佛蒸发了一样,再也不见踪迹。阿七用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瞪了小二一会儿,带着一身的颓败去寻摸出口。

出口很近,横穿过一条百十米的小巷就到了大街上,阿七以为终于找到了坦途,一抬头却天雷滚滚——前面的告示牌上,贴了一张图文并茂的悬赏告示。

初初一打眼,阿七就有种奇怪的感觉,一个戴维帽着旗袍的女人旁边蹲着一条狗,而且越看越眼熟,多看了几眼终于发现,那不就是缩小版的她和放大版的小二吗?

这是悬赏缉拿她?这一刻,她有种被雷劈的感觉,一夜之间,她就成通缉犯了?

实在不敢相信,可一连揭了三张以后,阿七不得不相信了,现在的她和小二,就是通缉犯的存在,价值两块银元的通缉犯。

两块银元对于街上行走着的这些人是个什么概念,一家四口近半年的生活费,节俭一点的家庭还会略有结余。

天光大亮,街上的行人渐渐多起来,推着独轮车倒夜香的,挑着担子送蔬菜的,拉着黄包车跑过的,抱一捧早报步履匆匆的……

阿七不清楚这些人的来历,却很清楚两块银元对他们的意义,每一个投向她的眼神,都让她汗毛顿竖,每一个路过她身边的行人,都让她危机丛生。

她的眼睛有些重影,耳朵却倍加敏锐,一丝丝风刮过耳旁顺便送来的“女人和狗”,时不时入耳一游,成了她不可言说的痛,她带着小二如惊弓之鸟,不知不觉就进了一个死胡同。

摸了摸脖子里的玉佩,又捏捏衣襟里的小钥匙,看来得分开走了。阿七解下玉佩,将它系在小二的脖子里,边系边嘱咐它,让它先去雷家堡,毕竟雷家堡要近一些,她担心小二体力不支,跑不到陈家庄。只要到了雷家堡,它就安全了,玉佩也就安全了。

系完绳子,她想了想,又把那个小钥匙掏了出来,拔了几根头发搓成细绳穿起来,系在小二的后腿根处,毛一遮盖,不露一丝痕迹。

陈员外常说,蛋不能放到一个篮子里。雷员外也擅长掩人耳目,声东击西。可不要以为狡兔三窟是个贬义词,一个好的庄稼人,只有学会套种才能最大限度地发挥土地的作用。这一点,阿七也算是活学活用了。

好说歹说威胁恐吓瞒哄利诱,才终于让小二先行离开,看着它夹着尾巴边窜边回头哀叫的样子,阿七忍不住蹲下身子,咬紧嘴唇。她怕自己哭出声,把小二给召回来。

孤零零的,就剩下阿七一个人了。

擦了把脸,阿七瞅了瞅手里的布告,可真是个烫手山芋,三把两把团成一团,她顺手塞进路旁的一个破筐里,急急转出小巷去。

这一次,她决定还是找阿离,至少她得告诉阿离他们殷承明的近况,免得他们抓瞎,懵头懵脑地做了无用功。

找不到殷承明住的小院,阿离租的那个倒是很容易找,虽然偏远一些,但那些县城里的贫民窟阿七还是比较熟悉的,她平时打交道的也就是这些人了,像殷承明落流衍这些人,她一辈子也就认识了俩,更多像她一样的人终其一生也见不到一个,他们之间,原本就是云泥之别。

不过几条街的距离,阿七却走了一个早上。这几天她四处奔波,负担最重的还是她的脚,她那双被裹了又放开的脚,虽说比之三寸金莲要强上许多,可跟正常的脚一比,劣势还是很明显的,最突出的表现就是不能长途跋涉,而这一次,她恰恰犯了这个大忌。长时间慢磨,脚好的人都受不了,何况她呢?

走走歇歇,磨到阿离住的那条小巷,已近正午时分,抬眼望去,偏僻的小巷倒是人来人往,阿七走了几步,实在抗不过咕咕叫的肚腹,又转身折回,她记得附近有家面馆,还是先填饱肚子再说吧,免得进门劳动阿离。

转身离开的阿七,并没有注意那些来往的行人中,一个穿了对襟大袄子、挎着篮子买鸡蛋的村妇,盯着她瞧了又瞧,那眼神,犹如鹰隼发现了小兔,恶狼撞上了羔羊。

一碗热面下肚,人便精神了许多,怪不得老辈们都说呢,人是铁饭是钢,可不是咋滴,饿肚子的滋味有一次这一辈子就尽够了。人啊,活一辈子到底为个啥呢?阿七记得以前念书的时候,念到过一篇文,有几句记忆深刻:什么的钱何所营?身上衣裳口中食。有几个字记不清楚了,但意思她知道。

意思就是说人生在世,扑腾来扑腾去都是为了身上衣裳口中食。这话很有道理,就连戏文里的那些犯人在砍头之前也有一顿饱饭呢,吃饭可真是人生头一件大事啊,不吃饭没有气力,什么也干不了,人便连个物件儿都不如。阿七感慨着,再往阿离的住处走,脚步明显轻快了起来。

刚拐进巷口,迎面一个人飞一般地冲了出来,冷不防就撞到阿七身上,阿七被撞了个趔趄,好在只是撞到胳膊,且力道不大,并无大碍。

但是,擦肩而过的瞬间,一个熟悉的声音清晰地传入耳中:“阿七姐,快走……”

一个愣神的功夫,此人就像他来时一样飞快地离去,快得阿七都没有看清他的模样,如果不是巷子里很快响起凌乱的脚步声,有人边追边喊着“站住”,阿七简直以为那是幻觉、幻听。

本能使得她转身就跑,好在她身处巷子口,几步就到了大街上,向右,远处人影骚动,隐约有人追了过来。向左,行人纷纷躲避,看来也不是个好去处,左右顾盼中,眸光捕捉到那个从她身边掠过的身影,正如一只豹子左躲右闪敏捷地穿过马路往对面跑去。

见状,阿七想也没想就跟着横冲过去。街对面是一排铺面,再后头就是归河了,沿河的街道更热闹更容易混入人群摆脱尾巴。

腿像灌铅,脚更像踩在刀尖上,每迈出一步就留下一个湿嗒嗒的脚印,不用瞧阿七也知道湿湿的那绝不是汗水。

拼着一口气冲到归河边上,前面的人已经没有踪影,看来是逃脱了。阿七稍稍松了口气,下一刻这口气就哽在喉头上:因着阿离的逃脱,自己成了唯一的目标,左右和前方都有人冲她而来,她甚至都听到了“抓住那个女人”的嘶喊声。

向前无路,转身又是滔滔的归河,阿七很是恼怒,那些人越来越近,近处的人也宠宠欲动,虎视眈眈的眼神就像传说中吃人的恶鬼,正张牙舞爪地向她扑来,阿七抬抬脚,钻心的疼,她连一步都走不了。

与其被恶鬼吞食,还不如喂了鱼!

阿七咬紧牙关,纵身一跃便投了归河……入水的刹那,她只来得及喊了一声:“啊!”

阿七……还有太多太多的事来不及做。

她都来不及走出这梅川县城;

来不及踏上那条她走了无数遍的通往雷家堡的小道;

来不及再采一朵土豆花嗅一嗅,甩着长辫在土豆地里转一圈;

来不及将她心爱的乌叶草再分植几丛,种满山山凹凹,慑得满山的瞎子鼹鼠集体搬家;

来不及替阿娘洗一次被褥,跟阿哥划一次拳喝一场酒;

来不及再见亲爹雷员外一面,跟公爹陈员外交代家事;

来不及和陈根说声对不起;

来不及看着她的三个孩子长大;

来不及替女儿编一次小辫;

来不及替儿子做一件贴身的衣裳;

来不及将那柔软的小肉蛋蛋搂进怀里,亲一亲他嫩嫩的脸颊……

原以为来日方长,谁知造化弄人,她连回头看一眼的机会都没有,一切皆成奢望,都已来不及……

小二谨记着阿七的嘱咐,先去了雷家堡,相较于扑克脸雷大,它觉得温茶更亲切一些,于是咬着他的裤脚往陈家堡拉。

温茶猜到了它的意图,也跟着它走了,可惜,他猜到了开头却没猜到结尾。小二把他带到大槐树下,刨土示意了他,在它的脖子n+1次蹭到温茶的腿后,温茶终于感觉到了小二脖子里的异样,解下了那块玉佩。

自然,他也挖出了阿七埋下的宝贝,可惜殷承明的那一箱子就不为人知了。

小二一直守在大槐树下,起初它不让别人靠近,无数次被拉回家,第二天它仍然会回到原地,直到奄奄一息,直到它咽下最后一口气。

系在它后腿跟处的小钥匙,随着它的遗体被就地掩埋没,第二天的半夜又被人刨出来拖着走了一段路后,遗失在路上某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从此归于尘土。

冥冥之中,这也算是完成了殷承明的托付吧。

阿七没了,陈根很快就回了家,张罗着为阿七做了个衣冠冢,也算是尽了最后一点夫妻情谊。几天后小槐娘儿俩摸上门来,虽然遭到了陈平陈安姐妹俩的阻拦,却挡不住陈根的心软,他松口收留了那娘儿俩,毕竟她们也是他小儿子的亲娘和外婆。几天之后,陈根在牲口棚添夜草的时候,碰上了小解的小槐,一不小心被她扯下了xx……

小槐适应能力很强,前前后后不过半个月,就以少夫人的身份满庄招摇了,除了落兰家,其他的门户任她进出。

东洋鬼子烧杀抢掠,已经攻占了梅川县城,这个消息一阵风似的刮到陈家庄时,陈平正在收拾姐妹俩的衣物,而陈安和陈祥陪着他们的大表兄——小名儿福来的雷守仁说话。

雷守仁是奉了他爹的命来接陈安姐弟的,阿七的葬礼上,雷大看到进进出出张罗的小槐,狠发了一通脾气,他坚决拒绝小槐参加葬礼,并表示要立即带走陈安姐弟。奈何陈员外不允,温茶也劝了几句,这事便暂缓了,但他们离开之时,明确表示待阿七七七过后,一定要接姐弟几个小住一阵子的。

因着离梅川县城近,雷家堡收到消息要比陈家庄早,温茶当机立断,跟雷大商量了后决定还是先撤离,所以使了雷守仁来接人。自雷员外带着二娘和五姐儿去了省城后,温茶渐渐接替了雷二,跟雷大凑全乎了“焦赞孟良”,温茶脑子活,有他帮着雷大,大家都很放心。

接了信,雷员外有些许的迟疑,最终还是决定将陈祥留在家里,只让陈安姐妹俩去了。

陈家庄的人也在陈根陈桦等人的带领下,陆续撤上深山。落兰终于还是妥协了,一把铁将军锁了大门,带着落流云和小四儿跟着大儿子落流衍走了。

临别前她望着陈家的大门楼,久久不忍转身,可是没有了阿七,她在陈家庄也是举目无亲了,流云来喊她,陪着她掉了一会泪,才互相搀扶着上了马车。小四儿坐在车沿上,一眼不眨地盯着路上来往的行人,可惜他期待的人,一直都没有出现。

后会无期。

人虽然都逃走了,但是鬼子军却没有来,有着富庶的梅川县城珠玉在前,哪里还需要跑到深山老林的边缘去,他们已经爬山涉水步履艰难了,放着眼前的肉不吃,跑去找骨头?鬼子可比谁都会算账。

陈员外虽然瘫在床上,但他断了的是腿可不是脑回弦,即使鬼子真的进村了,他也似那狡兔不会坐以待毙,何况身边还有个忠心的刘婶子呢。只是待那股飓风刮过后,看着空荡荡的村落,他难以抑制老泪纵横:“是我!是我误了阿七,误了陈家啊!我愧对陈家的列祖列宗啊……”他最后悔的,就是怂恿阿七去接殷大少爷。

刘婶子无言安慰他,只携了他的手,静静地陪在他身旁,看着夕阳一点一点地坠落,天边的红霞渐渐散去,不知不觉眼前变黑了。夜降临,只看到两个依偎在一起的黑色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