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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小说网 > 其他类型 > 月色入高楼 > 第36章 一眼万年恍如初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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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殷承明,就被囚禁在那阴影中,虽有一杯清茶,却早已凉透,虽摊开着一本传记,却半天不见翻过一页。此刻的他,仿佛一个苦修的僧侣,那背影,颇为清冷。

阿七看着,不觉眼中酸涩发红,她低了头,将手里的托盘放在小几上,取了几块点心,倒了一杯热茶,端着进了内室。

“出去!”殷承明的声音,比他的背影还要清冷,看来这些天,他没少被打扰。

阿七恍若未闻,径直将东西放到他面前,袅袅的茶香弥漫开来,殷承明更加不耐:“滚出去!”

阿七愣怔着,张了张口,却发现嗓子眼里塞了一团棉花似的,不上不下正好卡住了她的话,千言万语竟是无从说起了。

“听不见吗!滚出去!”

“大少爷,是我……”阿七哽咽着,未语泪先流。

殷承明闻言,却似掉进了冰窟,不可思议地回头,看向身后的女人。彼时,阿七早已卸去维帽,但这一身颇具时代特色的着装,令殷承明的怀疑裹步不前,眼前的人与记忆中的她判若两人,毫无共同之处,他怀疑自己幻听了。

阿七一个乡野村妇,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呢。看到人的一瞬间,他心里其实是释然的,不是她,幸好不是她,也绝不可能是她!

可是下一秒,刚要回暖升温的心在她一句“我是阿七啊”犹如落石劈头砸下,将它彻底砸入冰窟,再无翻身的可能。

居然真的是阿七!居然真的抓到了他的软肋!

若说他的软肋,以前他自认为已经没有了,但上次在路边遇到那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后,他就知道了,自己还是有软肋的,那就是阿七母女。现在眼睁睁看着阿七一副风尘女的打扮站在了他面前,下意识地便脑补起来,那些人,还真是无孔不入,居然查到阿七身上,可恶!太可恶了!

“王八蛋!一群王八蛋!”怒火攻心,难以自持,殷承明操起手边的茶壶转身就向门砸去,劈劈啪啪,一时间壶裂水飞,一片狼藉。

眼见得暴怒的殷承明就要冲出屋去,阿七傻眼了,不顾一切地扑了上去,拦腰抱住了他。“大少爷!你这是怎么了大少爷?”

阿七这一抱,终于让殷承明清醒了一下,也理智了一些。转回身,他看着眼前陌生的熟人,这个化了精致的妆容的女人,成熟中带着妩媚,妩媚里又有一丝娇憨,一份纯真,和满眼的惊恐。仿佛一个精灵,在他将她深深藏在心底后,突然从天而降,带给他惊喜、惊吓,和深深的悲哀。他知道,凡是进了这个门的人,都是在生死簿上划了勾的。说到底,还是自己害了她。

“对不起!对不起!”他忍不住,也不想再忍,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将她紧紧搂进怀里。“你受苦了……他们是怎么找到你的?”

阿七抬头望着殷承明的眼睛,初见他时那双犀利明亮、堪比星辰的眸子,已经深邃如海,阿七看不到他眼底隐藏的秘密,只看见了他的隐痛,她委屈地说:“他们没有找我,是我找的他们。我一进城,就听说你被抓起来了,我可担心,路上碰到阿离,可是他不让我掺和,一个劲地赶我走,我好不容易才见到你……”

“你该听他的话,你该走得远远的,阿七,你真不该掺和进来的。”殷承明抓着阿七胳膊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这个傻女人,怎么还这样傻啊!

阿七摇摇头:“不,我得救你出去,你看,我能进来,就能带你出去呢。”进来之前,落流衍已经把外面的守卫都引开了,况且这里并不是监狱,这样的小院子梅川县城四处都是,并没有什么特殊,阿七对于救出殷承明更多了一份自信。

殷承明顿了顿,才轻轻叹了口气,道:“我不会有事的,你赶紧走吧,不要担心我。”

阿七点点头:“我来就是要带你一起走,我们现在就走,外面没人……”

正说着,门外突然传来几声凌厉的狗叫,正是出自愤怒的小二,阿七听得出小二的情绪,它感到不安与威胁,这叫声即是自卫也是示警。

阿七的脸色瞬间煞白,她以为落流衍调开了守卫,可以趁此机会神不知鬼不觉地救出殷承明,没想到才这么一小会儿,那些守卫就已经回来了,现在要带殷承明出去,怕是不容易了。

而殷承明的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他深知那些人的目的,今晚这场戏,摆明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只是不知道,那个手持弹弓者会是谁。外面明显有钉子在盯梢,阿七已经被盯上了,要想摘除她,可没那么容易了。

两个各怀心事的人互相对望,都从彼此眼里看出了为难。一时间空气也凝滞了,小屋寂静异常,连二人的呼吸都几不可闻。只余屋外小二低沉的威吓,时不时地穿透耳膜。

还是阿七首先缓了过来,半是解释半安慰道:“是小二,就是我那狗,外面太黑,它可能害怕……”

殷承明看着她嘴唇上一排明显泛白的牙印,口脂都遮不住了,不禁有些心疼起来:“难为你了。”

阿七摇头,眼眶又酸了起来,小二的警告一直没有停息,是那种从喉咙里挤出来的低沉的唬吓声,说明一直有人窥探着这里,她不知道那些人是什么人,但绝不会是能送他们出去的人。她的大少爷,这才多久啊,那俊朗的面庞就如刀刻的一般了,连一丝多余的肉都没有,让她如何不心疼?她是真的,真的想把他救出去,哪怕用她自己替换,都是愿意的。

“阿七,你听我说。”殷承明探了探外面的动静,扶了阿七坐到内室的床上,握了她的手,违心地说,“我明白你的好意,我也很感动,可是,我不想出去,也不能出去。”

阿七傻眼了,怔了一会才后知后觉地问道:“为什么?”这里虽不是监狱,可也没有自由不是吗?他居然说不想出去。

阿七不解,殷承明也痛苦。死一般的沉默后,是他低沉的话音,那样的沉重,那样的无奈。

“战争一触即发,我在东洋那几年……也接触了不少对方的军事秘密,现在他们不愿放过我,这里还算个避风港吧……”

原来如此!这跟囚禁有什么不同?想到他以后只能被困在这么个小院里,她就难过得想哭。

殷承明的语气很平静,就像在说故事,与他八竿子打不着的故事。“所以,我出去了才会有危险,呆在这里有吃有喝有人保护,没什么不妥的……就是要失信于陈员外了,不能替他扎针……”

“还说这些干什么……”阿七的眼泪,就哗哗哗地流下来了。殷承明指腹刮过她的脸颊,将那小溪拦腰截断,一次两次,断而不绝,却是越擦越多。

这样小女人样的阿七,是殷承明从未见过的,这一刻,他的性别意识前所未有地觉醒,男性的责任感使得他的肩背不由得打开,主动为她提供小憩的港湾。

将她搂紧怀里,安抚地拍拍她的肩,下巴在她额头上触了触,似是想要传递给她力量。片刻,殷承明才言归正传:“……时间不多了,你得赶紧走,我长话短说吧。”说着,他从脖子里摘下一枚玉佩,按到她手心里:“这是我母亲留给我的,我从小就没有父母缘,没想到连子女缘都淡薄至此……安安身上,我没有尽到什么心意,这块玉佩你拿着,以后给她压箱底,也是我这个不称职的爹对她的一点心意。”

阿七捏着玉佩,眼泪流得更凶了。后来,这块玉佩由小二带到温茶手里,后来又被温茶以阿七遗物的名义交到陈安手中,陈安念着弟弟陈祥身子弱,将它留给了陈祥,也是希望母亲的在天之灵能够保佑弟弟的意思。后来几经辗转,它又回到了殷老爷手中,殷老爷在见了陈祥和陈乐后,收回了玉佩,却也暗地里保了陈家庄未被侵扰。

阿七私心里,根本就没想让殷承明知道陈安的身世,更没想过要他负责。她对殷承明,也纯粹是一个女人对一个男人的仰慕,陈安是上天的恩赐,是珍宝,从来都不是她的筹码。而今听到殷承明不但承认陈安的身份,还为不能负责而内疚,她的内心是甜蜜的,可那小小的一点甜蜜,却泡在酸涩中,酸甜对抗,那点儿甜蜜的力量可真不够看的。

殷承明又摸出一物,犹豫了一瞬,咬牙放在阿七手里,贴着她的耳朵道:“你埋酒的树下,朝南十三步,一米深处有一个箱子,那里面装了我的一些私人物品,还有这些年考察写的手札,你以后抽空取出来,想办法给胡三哥,若是……”顿了顿,他狠下决心般地加了一句:“若是交不到胡三哥手中,就算是毁了,烧了,也不要给这里的任何一个人,它会招祸的,它会招祸……”阿七很是不解,殷承明话里话外透出来的那种痛苦,就像一个母亲要舍弃孩子似的。

她点头答应:“嗯,我会保管好的,找不到胡三大夫,我等你来取,我一定等着你。”

两人又说了一会悄悄话,外面静寂无声,似乎跟普通的夜晚没什么两样,阿七依偎在他胸前,听着彼此的心跳此起彼伏,竟要忘了来时的初衷,或许一刻的幸福相依也是她潜意识中的目的之一,只是她不自知而已。

殷承明像是又想到了什么,扶着她的肩叮嘱道:“对了,你出去之后,若是有人跟踪,千万要想办法摆脱他们,早早出城躲起来,以后无大事就不要再来了,梅川已经不是过去的梅川,能躲多远就躲多远吧。还有……”

“咚,咚咚咚,咚咚!”猛然响起的敲门声略显急促,打断了殷承明的叮嘱,他皱眉掠了一眼门口,目光转向阿七时,才瞧见了她眼中的惊慌。

“是阿衍,怎么办?外面有人来了……”

殷承明愣了一秒,便起身去查看,边走边急急地跟阿七交待了几句,手触到门阀的同时,他果断打开了门。

门外不但有神情严肃的落流衍,还有他的丫鬟彩霞和欢喜地吐着舌头不断摇尾巴的小二。

“姨母,快跟我走!”落流衍冲殷承明点了点头,不由分说将阿七拉出了门,急匆匆顺着连廊跑走了。

阿七只“哎”了一声,都来不及跟殷承明说声再见,就被彩霞拽着跑,她努力回头,焦灼的目光也只留在他眼中几秒。

一眼万年!

蒙头蒙脑地拐了几个弯,阿七被带到一间屋子里,还沉浸在与殷承明遽然分开的哀伤之中,整个人恍恍惚惚的,根本没精力认路,自然也不知道这是哪里。就连彩霞背上斜挎的包袱都没有注意。

一进门,彩霞就手脚利索地替阿七换衣,卸妆。眨眼的功夫,先前的摩登女郎又变回了那个普通的村妇。彩霞湿了梳篦替阿七解了头发,梳直拉平编了条麻花辫,跟她进城时的打扮还是有一点点不同的。

落流衍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她说着话,询问她殷承明有什么打算,有没有交待什么事儿。阿七将殷承明送的玉佩给他看了,不过那块玉很纯,即使对着光也找不到任何的瑕疵,更不要说秘密机关之类的了。看着落流衍翻来覆去地研究那块玉佩,想起殷承明“不要给这里任何一个人的”叮嘱,阿七心里不由得一咯噔,便将那枚小钥匙的事咽回肚子里。

落流衍主仆这一离开,就两天没见人影,走之前,他告诉阿七,外面有些乱,让她在这里悄悄呆几天,等风声过了再回家。阿七答应了,她揣着那枚小钥匙,感觉像是揣了殷承明的后半生,肩上的责任沉重如山,进退之间有了更多的顾虑,也或许是,此时此刻的她,根本没有跑路的精力。

两天里,落流衍的另一个丫鬟彩云负责给阿七送饭,一天一次。熬到第三天,阿七呆不住了,每天无所事事就是吃了等消息,双眼炯炯地盯着那个门洞,盼着它开,却又怕它开。

等待的时光尤其漫长,白天等不到黑,晚上等不到亮,她吃不下睡不着,焦灼,暴躁,心里的事在发酵,却连个倾诉的对象都没有,说给小二,间或得到两声“汪,汪”的回复,于她干涸皲裂的心田没有得到那怕是一滴口水的浇灌,真真白费口舌。她颓丧至极,那种感觉委实糟糕透了。